民政部救災救濟司、中華慈善捐助信息中心舉辦的“平民慈善與慈善教育公眾論壇”正式開始的前夜,也就是3月30日,在南開大學二樓水景會議廳舉辦了一個“媒體慈善沙龍”,由民政部救災救濟司鄭遠長處長主持。我喜歡這個論壇的選題,對“沙龍”也有所期待,雖然半夜三更才到家,也算不虛此行。
沙龍里見到了劉云女士,天津人民廣播電臺“夜闌情深”欄目主持,和天津市慈善協會合作有“愛心使者基金”。因為時間有限,事例太多,她說得很匆忙,語氣也是輕描淡寫,她肯定天津百姓的熱情,通過媒體是不難帶動起來的,“雨中捐書”的大屏幕投影證實著她的話;一個11歲的孤兒過了4年沒人管的日子,通過電波傳播出去,出現了“搶孩子”的現象,現在已經被收養;一個奇裝異服的流浪漢出現在屏幕上,就是我們在垃圾堆中經常看到的“樂觀者”,被“舉報”后也得到一定的安置;
熟悉的畫面帶來了親切感,猛然意識到,我們最容易關注的是離奇曲折的“苦難”和感天動地的“愛情親情”,必須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的“接力策劃”才能與之匹配,對于身邊舉手之勞的小事情反倒熟視無睹;或者反過來說,天邊飄過的彩云雖能喚起一時的激情,卻是轉瞬即逝,身邊看得見摸得到一切雖使人漠然,卻更叫人留戀,慈善的真諦是個謎。
劉云說:“能做手術的大家捐款去做;無能為力的事情,讓他在世的每一天能夠快樂一些。”她的發言中第一次出現“無能為力”時,我只是有點異樣感覺,并沒太在意,她又講了個故事:“一個企圖自殺的孩子,在絕食的第三天被發現,經過眾人的撫慰和勸說,第八天去上學,上學三天后遇到一些挫折又不去了,最后用無可挽回的方式割腕自殺。”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聽眾熱線求助,經常感到困惑,有些救助可以做,有些卻無能為力。”
劉云坦率低調的發言產生了特殊的感染力,在做了數不清的慈善工作后,依然背負著“無能為力”的沉重負擔,也是我們作媒體的早就意識到卻無時無刻不在回避的問題。
公益時報常務副主編彭建梅女士以親身經歷敘述了慈善媒體的地位變遷,從昔日慈善信息不暢的蕭索寂寞,無人喝彩的尷尬,到今日陽光大道上縱橫馳騁的酣暢,一路見證了慈善事業的發展歷程,她強調自己不僅僅是見證者,還是創造者,熱切地號召大家都要以這樣的雙重身份來參與慈善。彭女士的講話情理交融,顯示出經過時間歷練的樂觀,慈善事業是這樣橫空出世,慈善媒體是這樣應運而生,會相依相伴共同走向輝煌。
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陳燕云先生的發言很簡短,他們幾項大的活動都是跟媒體合作,跟媒體的合作很重要,會產生四兩撥千斤的神奇效果;他認為慈善應該是一種閃電般的時尚,能夠劃過城市的夜空,照亮市民們的日常生活,從而表示了對媒體的進一步期盼。
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張亞然女士受劉云的啟發,突發奇想電臺能設立一個“慈善時間”就好了,慈善法律法規也可以在這里發布,總比發紅頭文件有趣得多,這個“時間”最好就像“天氣預報”和“新聞聯播”一樣,生物鐘般嵌入人們的日常生活。她提醒大家:“廣播”是個成本非常低的傳播平臺,盡可以充分利用。
中央電視臺東方時空節目組的王立明先生是天津武清人,他說第一次知道有如此多的慈善項目面對不同的人,在一番“引子”之后,他提到了“格列衛”項目,他的一個鄉下親戚不幸得了絕癥,治病弄到傾家蕩產,而絕癥根本就借不到錢,“格列為”項目帶來了生命的希望,但是登記了兩個月,依舊還在等待,這意味著下個月還要籌集2.5萬元的藥錢。他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完全符合登記手續,卻不能盡快領到藥的原因在哪里?
中華慈善總會的張心國先生略略回答了一點他的問題:“格列衛”的生產廠家在國外,藥有限,而需要的人太多……我還想問問媒體,你們報導救助了一個人之后,所有的困難戶都找來了,你們怎么辦?
這個回答雖然很不詳細,但確有一些實情在里面,他要問的也是我要問的,可惜在場的沒人討論這個問題,大家都準備了各自的匯報材料,沉浸在參與慈善的親歷喜悅中。由此想到媒體介入慈善是分階段的:把慈善事業納入視線范圍屬于第一階段;滿腔熱情地參與慈善救助屬于第二階段;劉云“無能為力的困惑”是屬于第三階段了,《慈善》也經常收到各地發來的求助信,看自我介紹大部分都是絕癥,需要幾萬、十幾萬、幾十萬,雜志社沒有人力物力財力去千里迢迢地一一登門拜訪了解情況,限于雙月刊和版面的限制,亦不能一一代為呼吁,只能提供地址,請對方到當地慈善組織登記申請救助。
有那么一家,女兒得了絕癥,靠錢維持到二十幾歲,父親棄家出走,母親含辛茹苦照顧女兒,家里一貧如洗,債臺高筑,來信求助于《慈善》雜志,隨信寄來了一年前各大媒體轟轟烈烈地呼吁救助女兒的報道,證實此病屬實,從報道看來,當年媒體募捐已經是盡了全力,但目前錢已經花盡,那位女兒依然在死亡線上掙扎,而第二輪大募捐則完全不可能,那位母親跑了好多地方都碰壁。雜志重新刊登了她們的求助信,收到的捐款寥寥,僅夠幾次藥錢。無能為力變成一種尷尬。
還有一個問題,大概就是媒體介入慈善的第四個階段,采取怎樣的宣傳方式才能使大家心甘情愿地捐贈并對此保持經常的興趣?一個個被疾病折磨著的身體,每個身體后面都有一個悲歡家庭和一個人生故事,關鍵是今天一個悲歡家庭,明天一個人生故事,沒有敘述上的突破,只是千篇一律地煽情,感情不是再生資源,大家聽膩了、捐煩了怎么辦?
情雖然是每個人心里都具備的客觀物質,卻不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那是強烈的碰撞,是舉一反三的斟酌,經過爬坡、顛簸、煎熬、錘煉等過程抽絲剝繭出來的,具有奇妙的不可知性和永久性。瞬間煽起來的情肯定是曇花一現,不能持久。
情跟煽情有本質的不同,而喜歡情和喜歡煽情更是南轅北轍;以宣傳這個角度上看,從一本正經地說教到鼻涕眼淚地煽情,算是個人性化的進步,可是感情的東西就怕大鍋煮,待到“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也要上”,群起一窩蜂地形成新八股,原生態“磨難”被切割涂抹打包出售之時,就是煽情無人買賬徹底死滅之日。當我們的慈善宣傳止步于單調的“苦情戲”,沒說幾句話就淚飛頓作傾盆雨時,市場邏輯已經不動聲色地翻云覆雨。
與溫柔得一塌糊涂的媒體相對立的是冷酷得四面透風的媒體或者部門,瞪大眼睛尋找漏洞,有個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不把慈善事業水洗三遍火燒三遍不肯善罷甘休,忘了處在初級階段的中國慈善不是浴火的鳳凰,能夠置之死地而后生。這種走極端的愛護方式沒有溫度沒有希望,只能使人感到徹骨的寒冷。
此次“沙龍”尾聲,民政部救災救濟司王振耀司長的“結案陳詞”快人快語:“我是個行動主義者,慈善從身邊做起,我們來替立明想想辦法,老百姓沒有過不去的苦難,大家搭把手就過去了……新聞可以大有作為,可以從不同角度介入慈善,當前慈善處在很關鍵的發展階段,需要大家聯合起來,我們在國際上叫做第四支力量,我們的一念之差對社會有引導作用,自律通過沙龍解決,形成共識,以善促善,在鞭笞揭露上有一定的分寸,有意識地建立評價機制,勝似‘下文件’;媒體要提升自身價值,開拓出社會氛圍,對于慈善人物應該有個標志性的創作,比如‘白芳禮之歌’……”
這位王司長不但是個行動主義者,還是位性情中人,在座的發言者對他多有贊譽,他在那里沉默不語地傾聽,最后一股腦兒地直抒己見,觀點明確,不見半點官腔,無論是“我們的一念之差對社會有引導作用”,還是“媒體形成共識,在鞭笞揭露上有一定的分寸”,都正確之至,媒體和慈善應該是同舟共濟的關系,都在社會氛圍這一條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