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棄嬰到中國最小的象棋大師

曹巖磊檔案：男，1991年11月生于河南省三門峽市，第二年10月被棄于曹奶奶家門口，被曹奶奶撫養成人。4歲在爺爺的肩頭上學會下象棋，８歲參加全國少年錦標賽10歲組比賽，進入前8名；12歲參加全國少年錦標賽14歲組比賽，獲亞軍；在2004年全國少年象棋錦標賽中，獲男子甲組冠軍，被中國體協棋類中心授予“中國象棋大師”稱號。最近在2007年深圳市中國象棋成人賽中獲亞軍。現就讀于深圳市濱河中學高一。

曹奶奶和曹巖磊居住的家是深圳濱河中學的一個宿舍樓，祖孫倆就居住在一間只有七八平方米的小屋里，一張雙層鐵架床，上層的床堆滿了書，顯然這張床應該是曹巖磊的，對面是一張單人鐵架床，這是曹奶奶的，兩床之間只有一張破舊的床頭桌。靠門的墻角有一張小小的寫字臺，擺放著一臺電腦，這是小屋中最值錢的東西了！

曹奶奶叫曹秀風，生于1941年，生得慈眉善目，看著十分親切。我們促膝而坐，談起了曹巖磊的成長經歷，老人一會兒眉開眼笑，一會兒熱淚盈眶……

自家門前撿到病嬰

要說我以前的家庭是挺幸福的，我是河南省的三門峽市人，一直在商業部門做保管員，我丈夫老劉原是軍人，因公負傷造成腿殘疾，被定為二等一級殘廢后退伍，就在我們當地鐵路做了工人。我們一共生了4個孩子，老大老二是女孩，老三老四是男孩，別人都很羨慕我們的幸福和睦家庭。

巖磊出其不意的到來，一下子打破了我們家的平靜。

那是1992年10月底的一天早晨，我老伴一開大門，就發現一個看起來只有10個月大的男嬰躺在一個竹籃里，男嬰身上長滿膿瘡，不停地拉肚子，襁褓中全是稀便。老伴急忙把他抱進屋里，我打開襁褓，發現了一張寫著1991年11月3日出生的紙條，無疑，這小孩有病，家里人一定因為窮不想給他治了。老伴端來熱水，為孩子洗澡，又換了衣服。然后馬不停蹄地拉上我抱著他往醫院跑。到了醫院，醫生馬上收下他住院，打針輸液整整三天，當病情明顯減輕后，我們就帶著他出院了。

他一出院，老伴就提出收養他，說老實話，當時我思想斗爭得很厲害，你說，我當時都51歲了，已經做了外婆了，家里還有兩個兒子沒結婚，再養個小孩，明顯是增加自己的負擔嗎？這時候已出嫁的兩個女兒也回家了，她們對爸爸說：還是把孩子交給國家吧，我媽又上班、又照顧孩子太累了！沒想到老伴當時就惱了，他說：我現在有退休金和殘廢金，加起來800多元，養個小孩沒問題。我撿到他，也是個緣分。這孩子太可憐了，我不能不管……老伴又把頭轉向了我說：就讓這孩子隨你姓曹，名兒我都想好了，就叫巖磊吧，他身體太弱，以后要讓他像石頭一樣抗磕打。看老伴態度如此堅決，我也就默許了。從此，我們就當了巖磊爺爺奶奶。其實，我的孩子們都是善良的人，真的留下了巖磊，他們也都十分喜歡他，巖磊叫他們姑姑和叔叔。

巖磊小時候頭大大的，眼睛大大的，透著靈氣，我們老兩口真是喜歡極了，尤其是我的老伴，晚上睡覺都是他摟著睡，說怕我給壓死了。只是巖磊身體特別弱，三天兩頭就要住院，一直到他三歲以后，身體才慢慢好起來。

撿來的孫子5歲會下棋

我老伴長我１歲，喜歡讀書，也喜歡藏書。80年代初，他曾一次花了6000多元買書。他除了寫得一手好書法，還喜歡下象棋。空閑時間，他經常脖頸上馱著巖磊跛著腿四處找人下棋。誰也沒想到巖磊竟然看出了門道，有一次，４歲的他居然在棋盤上擺好了32個棋子，位置全對。老伴高興極了，便手把手地教他下象棋。他沒幾天就會走幾步了，把他爺爺樂得合不上嘴。開始巖磊只能贏不能輸，一輸就哭。老伴為了哄他，總讓他贏幾盤。可漸漸地，老伴就發現，自己真的下不贏巖磊了。記得那時看天氣預報，巖磊看了兩次，就記住了全部地名，老伴說這孩子有天分，以后說不定就是吃“象棋”這碗飯的，咱可得培養他呀！

1997年3月，我老伴到河南周口旅游，臨走時特別囑咐我說“這孩子得好好培養他。”誰知這竟成了老伴的遺囑。走了不幾天我就接到電話，他在周口突發腦溢血去世了。當時，真是天塌下來了，我哭得昏天黑地，聽見鄰居說：小丑蛋（巖磊乳名）真可憐，爺爺又沒了。這時我看見巖磊孤單地縮在墻角里獨自垂淚。我一下子抱住了他：別怕，爺爺走了，你還有奶奶，我一定把你培養成人！當時，鄰居朋友都勸我把孩子給個可靠的好心人領養，我和女兒享受天倫之樂算了。也有一些人主動找上門來要領養巖磊，都被我拒絕了，把孩子送人，我怎么對得起九泉之下的老伴呢？

從此，為了老伴的遺愿，我四處為巖磊“尋師”。最早找的是一個擺棋攤的老頭，我說讓我孫子每天放學后和你下棋吧，每個月我給你結一次賬。老頭答應了，但下了一個月后我去結賬時，老頭堅決不要錢了，送他煙也不要。他說你孫子了不得，進步太快了。過了半年，老頭找到我說，這個小徒弟我已經對付不了了，再和我學就是誤人子弟了，我看你另外再找個比我強的老師吧。

這時候巖磊下象棋已經在我們當地出了名，一位部隊上的張連長自薦做巖磊的老師，他在每周的周五、周六晚上主動上門來教，每次兩個小時。后來部隊的任務太多，他來不成了，但部隊首長們發現巖磊是個人才，于是四處為他找老師，當聽到附近某縣有個姓安的農民象棋下得好后，就請他當巖磊的老師，部隊不僅對他管吃管住，還發他每月300元工資。我從心里感謝部隊的首長們。安老師棋技果然了得，幾個月后，巖磊棋藝突飛猛進，在1998年9月河南舉辦的少年象棋錦標賽上，巖磊取得了第四名的好成績，這時，他只有７歲。

為學棋飄泊異鄉

1998年11月，天津舉行全國象棋錦標賽。得到消息后，我帶著巖磊去參加，他年齡最小，最大的60多歲。有個叫段亞明的棋手，見年紀小小的巖磊很感興趣，他對天津海河棋院的趙長忠說，你和小不點下兩盤怎樣？趙院長點點頭，于是和巖磊下起來，結果第一盤是院長輸了，第二盤是和了。趙院長欣喜地說，這個小孩行啊，干脆比賽后留下吧。我高興得連連說：太好了，我們愿意留下呀！

可是比賽第二天后，趙院長又對我說：孩子留下恐怕不行，年紀太小了。河北有個特級大師劉殿中，他和孩子下棋時若說行，我就留。

說來巖磊也真爭氣，他在眾多高手參賽的情況下，得到了3.5分，比許多成人選手的成績還要好。賽后，巖磊得到了與特級大師劉殿中下車輪戰的機會，劉大師對巖磊非常賞識，他對趙院長說：就讓這孩子留下吧，我看是塊好材料。

就這樣，趙院長同意接收了巖磊，讓我們回去作作準備，春天的時候再來。于是， 1999年春節后，我把家中的房子托外甥女照看著（大兒子結婚了，小兒子去當兵），在3月1日帶著巖磊來到了天津海河棋院。我遇到的都是好人，孫院長不僅為我們祖孫免費提供住宿，還讓我給棋院打掃衛生，每月發400元工資。孫院長還聯系讓巖磊到附近紅旗路小學讀書，記得老師看他個頭太小，不肯收他入學。我央求道：這孩子學習好，你收下吧。不行的話你讓他試讀一個月，如果學習趕不上，我們肯定自己主動走。就這樣，好說歹說總算留下了。結果一個月后，老師對我說，這孩子學習真好，不用走了。其實巖磊由于每天晚上在棋院訓練，回家后基本沒時間看書，是他腦袋太好使了。

我這是第一次離開家，心里特別掛念家中的兒女，想家的滋味真難受哇！現在我已經早就不想家了，習慣了。那時巖磊年紀小，每天他上學，我都是早上送，晚上接的。一年后由于種種原因海河棋院解散了，巖磊又轉到天津河西區俱樂部，那里的棋院院長任建章對巖磊十分賞識，他說：曹奶奶，這孩子行，生活再困難你也不要讓他放棄學棋。我說你放心吧，再難，我也會把他培養成材。俱樂部對我們十分照顧，以后參加比賽，參賽費只讓我們交一半，其余的都是俱樂部拿。

記得當年８月在天津參加一個全國性的少年象棋比賽，有一個要和巖磊比賽的少年家長賽前請求巖磊讓他一盤，說若一盤也沒贏的話回去不好交待。我們看著那家長可憐，不懂其中的利害關系，就心軟讓了一盤。結果這一讓若出了許多麻煩，有人就當面罵我們是臭要飯的，巖磊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傷害。我含著淚對巖磊說：即使要飯也不能要一輩子！別人看不起我們，可我們自己一定要看得起自己。別看巖磊不吭聲，可他一定記住了我的話，從那以后，他的棋藝進步更快了。

令人遺憾的是巖磊的老師王冒先生突然意外去世了，讓人難過極了。

2003年，12歲的巖磊在鎮江獲得全國少年象棋錦標賽14歲組亞軍。比賽期間，遼寧盤錦棋院教練陳建明主動收巖磊為學生，建議我們到盤錦去。我很高興，當年9月，我們祖孫倆又到了盤錦市。我租了一間小房，每月150元房租。在盤錦，是很苦的，東北的冬天太冷了，為了省錢，我都舍不得把屋子燒熱。有一次巖磊生病，我帶他去醫院，為了省下4元錢的車費，我騎自行車帶著他去，結果一處路滑，連人帶車重重地倒下了，我倒在地上久久地不能動了，是巖磊把我拉了起來，我試試，還能勉強走幾步，我心里那個高興呀，我當時就對巖磊說：這是老天讓你好好學棋呢，我要是哪里摔壞了，還要別人伺候我，沒人管你，你也就不能學棋了。所以你一定要爭氣呀！巖磊鄭重地點了點頭。

幸運的是我那時沒受硬傷，但腿摔青了一大片，有半個月都活動不了。

令人高興的是巖磊的棋藝越來越好，很快就和老師旗鼓相當了。當地再也找不到比他強的人了，沒有高手，他很痛苦，無奈他只有到網吧上網，從網上找人下棋，每小時1.5元。那時我的積蓄已所剩無幾，我那在深圳打工的大兒子知道了我的困境后，寄給了我10000元錢。大兒子很關心巖磊的進步，聽到巖磊的煩惱后，他開始在深圳四處打聽象棋高手，聽說深圳棋院的劉星是象棋大師，棋下得相當棒，就讓我們趕緊到深圳來。

深圳處處遇好人

2004年４月，我們結束了在盤錦多半年的生活，來到了深圳，暫時就住在大兒子的出租屋里。

我們來到深圳的第二天，我的大兒子就馬不停蹄地帶著巖磊去拜見象棋大師劉星，劉星與巖磊對弈后非常欣賞他，贊嘆巖磊是天才，喜歡的不得了。劉老師真是太好了，他給巖磊聯系轉學到濱河中學，學校按特長生收下了。

濱河中學很重視巖磊的象棋特長，而且考慮到我們的家庭狀況，免費提供住宿，并免去了巖磊的借讀費和學雜費，每個月還給巖磊400塊伙食補助。學校和老師對我們太好了，不然就我每個月400塊錢的退休金，在深圳是連飯都吃不上的。對了，學校看我們搬來時除了鋪蓋啥也沒有，當時還給了我們3000元錢安家費，這錢沒舍得花，后來加上比賽的獎金買了這臺電腦，現在巖磊晚上就可以在家上網下象棋了。校長和老師對巖磊特別好，劉星老師、賀進老師、寶安區青少年棋院的馮院長，他們都認真地教巖磊下棋，說來，巖磊的進步，哪能離開這些老師的幫助呢？

巖磊沒有辜負深圳人的期望， 他來到深圳的第一年，就在2004年8月由濟南舉辦的“濟鋼杯”全國少年象棋錦標賽中，以13歲的年齡奪得了最高年齡組即16歲組的冠軍，并超過規定勝率，依據中國象棋協會有關規定，成為全國年齡最小的象棋國家大師。這次參加全國賽是以深圳人的名義報的名，也算給深圳爭光了。賽前，當時行內人預測的是另一個少年奪冠的，巖磊奪冠，也是爆出了冷門。

感謝我的兒女們

巖磊是個聽話的孩子，從不和我犟嘴，也不挑食，做啥吃啥，也不挑衣服的好壞。他沒有花錢的習慣，比賽得來的獎金總是一分不少的交給我。我從不打他，但他犯了錯我會吵他，還罰他跪過，他老老實實地聽我的指令，讓跪就跪，從不記仇。

有了巖磊，我再也沒有為子女們照顧過孫女、外孫、外孫女。５年前，我那38歲的大女兒因病去世，外孫女那年16歲，我沒有回去照顧她，因為我想她還有爸爸；我的大兒媳婦因為我不能給她帶小孩，總是同我大兒子吵鬧，最后兩人居然離了婚。你說我心里能沒有內疚嗎？我每年都要回一趟老家，呆個十天八天的，那是回去按退休工資的手印。記得有一年有個鄰居對我的孫輩們說：你們不要和你奶奶親，她對別人的孩子好得太過分了，親生的孫子孫女一個都不管。聽了這話，別提我心里多不好受了。可我總是這樣想，雖然外孫女和孫女不是父母雙全，可總歸有一方親人，可巖磊就不一樣了，我若離開他，他就是地道的孤兒了。

我能一心一意照顧巖磊，我從心里感謝我的兒女們，他們從沒有埋怨過我。我老伴去世后，他的單位還分給了我一套三室一廳、80多平方米的樓房。2004年，我和巖磊的生活陷入了困境，我就和兒女們商量，想把這套房子賣了。因為這房子我并不是百分百的繼承人，兒女們也有份，他們必須同意放棄繼承部分我才能賣，結果他們全都支持我，當我們一家到公證處去公證時，公證處的工作人員感動極了。后來不久巖磊成了象棋大師，得了獎金，這套房子才沒有賣。

我的兒女們的生活都不富裕，可他們都盡可能地關心我和巖磊，在經濟上補貼，孩子們還給我買了一部市話通，這樣，我就能常常聽到他們的聲音，感覺就在身邊了。每次回家，孩子們都和我親不夠。有一次兒子來看我，給我買了一箱牛奶，我沒舍得喝，他又來時，我就讓他把牛奶拿回去自己喝。兒子流淚了，他說，媽，你不要太苦了自己，為了巖磊、為了我們大家，你也要保重身體。缺錢你就說話，可不能苦了老娘呀！

我的大兒子去年已經離開深圳，回到老家去了。現在深圳我沒有其他親人了，但關心我們的人很多。濱河中學領導的努力下，2006年7月，巖磊的戶籍也遷到深圳了。后來，巖磊的故事上了報后，好多市民都關注我們，深圳棋院院長吳付久還送來了2000元捐款呢。

我每天的生活就是繞著巖磊轉，早晨和晚上給他做飯，中午他在學校吃，這樣，每個月的400元錢飯卡他是用不完的，我們就用這飯卡從食堂買油、買米。巖磊上學后，我就出去轉轉。他回到家，我就陪他。

巖磊一定要上大學

在獲得“大師”稱號后，廣東隊、浙江隊、寧波隊、還有澳門隊先后都想吸收巖磊進專業棋隊，說好半年轉正，然后參加2007年的全國甲級聯賽。成為象棋頂尖高手，一直是巖磊的心愿。但他知道了只要進了專業棋院，隊員都不集中參加文化科目的學習時，巖磊還是選擇了放棄。巖磊說：“我很喜歡下象棋，但我還是希望上大學。只下棋不學其它文化課程，我的知識面就會變窄了。”我很支持他的選擇，覺得巖磊考慮問題更全面了。雖然有些人說讀完了大學不好找工作，但不好找也要上，那是積累文化呀！巖磊由于業余時間主要用來學棋，又時不時參加各種比賽，學習成績受了一些影響，我們又沒有條件請家教，只有靠他自己看書補習了。在這種情況下，他的學習成績仍然屬于是中等偏上，考上大學應該是沒問題的。

深圳棋院吳院長說過：“以曹巖磊的水平，只有特級象棋大師才能帶得了他，深圳已經沒有人能夠帶得了他了。”確實如此，現在，在深圳找不到對手的巖磊一方面捧著棋書過“棋癮”、一方面在網上找人下棋。就是上個周日吧，他與一個大連的象棋高手下棋，那人說：“沒想到你有大師的水平呢！” 巖磊說：“應該有吧。”那人禁不住說：“嗬，我覺得你有點不夠謙虛！”這下巖磊可得意了，他馬上說：“我本來就是大師呀！”

聽巖磊學說時，我真是開心呀！你問我將來的打算呀？我就是打算巖磊上大學后，回老家和兒女們在一起安度晚年了，那時我已經70歲了。

（采訪結束了，我要做公交車回家，曹奶奶送我到車站，她從口袋里掏出了幾塊零錢一到要我拿著乘車，我當然堅辭不受，但心弦分明顫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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