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還我真名

2007-01-01 00:00:00
福建文學 2007年5期

毛建軍聽到女人在耳邊輕輕地叫他,建軍,建軍,老板來看你了#65377;一只柔軟的手小心地推他的肩頭,毛建軍就睜開了眼睛#65377;老板王旺和他的拜把子工頭周扒皮黑乎乎地擋在床前,仿佛一堵墻要將毛建軍和外界有意隔開#65377;老板撇著嘴笑,周扒皮卻板起臉陰陰地抱住胳膊,他們都不說話#65377;這時,被擋在他們身后的趙艾香才從一邊擠進半個身子,凄凄地看了一眼醒來的毛建軍,仰起頭怯怯地說了聲,王老板,我們建軍這可怎么辦呀!眼淚就和著話一齊流下來,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一個勁地抹著眼淚#65377;

毛建軍又閉上眼睛,眼前的一幕顯然不是他預想的樣子#65377;他的頭腦里很亂,亂得像一個狂躁的賭場,許多人圍在一張賭桌旁,赤紅著眼球胡亂下注,而他就是其中一個賭紅了眼的賭徒#65377;他需要好好想一想,眼前的局面似乎與昨天夜里完全不同了#65377;

毛建軍是個誠實的人,在南天塑膠廠只知道埋頭做事,說話很少#65377;他知道自己只是個外來的打工者,就像那些在永寧縣蹬黃包車#65380;做搬運#65380;揀垃圾#65380;討飯的外地人一樣,當地人從來不會拿正眼看他們#65377;仿佛他們來到永寧,就是給當地人墊鞋底踩的#65377;可是毛建軍又和那些自己看低自己的外地人不一樣,當初他帶著新婚的老婆從江西余干鄉下出來,就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65377;憑力氣打工賺錢,奮斗三年五載回鄉下老家,蓋兩間兩層樓房,然后和趙艾香生小孩,在小田村過殷實的農家日子#65377;他沒有要在永寧長久打工下去的打算,他喜歡平淡寧靜的鄉村,討厭每天吵吵鬧鬧#65380;忙忙碌碌#65380;為一分錢斤斤計較的城市#65377;他只是把永寧作為實現他理想生活的一個跳板,所以他沒有賴著臉討生活的卑賤#65377;相反,他有著鄉下人的自尊和善良#65377;半年前,他換了兩家打工的地方才到了王老板的南天塑膠廠,吃住自負,每天30元#65377;老板讓他看了半個下午的塑料機操作過程,第二天就開始上班了#65377;趙艾香也在附近一家餐館找到一份服務員的工作,包吃每月500元#65377;他們都很知足,每個月除去毛建軍的吃飯#65380;80元房租以及近20元的水電費,還能攢下近千塊錢#65377;在永寧憑力氣吃飯攢錢,他們都很滿足,覺得離自己的幸福生活越來越近了#65377;

憑良心說,王老板是個不錯的私企老板#65377;廠里十幾個工人的工資月月結清,對工人很少像使喚豬狗一樣訓斥#65377;有時在廠里還能和一些工人說些家常話,沒有那種暴發戶的粗魯蠻橫#65377;倒是監工頭周扒皮架子蠻大,經常罵人不眨眼睛,動不動擺出一副打手的模樣,對工人苛刻得不行#65377;據他自夸,還用刀砍過人坐過班房,是王老板的拜把子兄弟#65377;毛建軍能夠理解王老板的富仁,就像能夠理解周扒皮的兇霸一樣#65377;所以在廠里上班,毛建軍吃苦出力,從不偷懶,將自己手頭的活兒保質保量完成,沒有一句多余的話語#65377;倒也頗得王老板賞識,因而周扒皮對他還算客氣#65377;不像江西老鄉余三皮,鬼刁活怪偷工減料,又好背后說人陰話,常常遭周扒皮狠狠的威脅惡罵,一次因為打壞一個塑料杯,還被周扒皮扇了一記耳光#65377;原以為余三皮臉面丟盡會一怒走人,可是到底他也沒走,反而把周扒皮的馬屁拍得更緊#65377;毛建軍和說得來話的四川人高良#65380;河南人王金福都有點看不起他,可是他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擺出賤骨頭,像搖尾巴狗似地討好周扒皮#65377;有時候還偷偷地向周扒皮告狀,誰誰打壞了塑料杯,誰誰上廁所時間長了,誰誰說了周扒皮的壞話#65377;就像漢奸喜歡走狗,婊子喜歡嫖客,周扒皮還真的漸漸在余三皮的馬屁之下,開始喜歡上了余三皮#65377;就像這次廠里接了一批塑料杯新訂單,本來時間寬裕月底交貨就可以了,可是周扒皮還真聽信了余三皮的建議,要他們連續加班一星期,提前交貨為廠里創牌子#65377;幾個女工吃不消,所以大量的任務就落在毛建軍他們七八個男工身上#65377;當然余三皮也要加班,不過由于周扒皮的暗許,余三皮偷懶磨洋工,工資照拿,工作比以前輕松了百倍#65377;

從某種程度上講,毛建軍的出事跟余三皮有著直接的干系#65377;當天下午,毛建軍操作的塑料撿片機忽然發生了故障,滾筒咔嚓咔嚓地響,就是不轉動,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卡住#65377;毛建軍馬上告訴周扒皮,周扒皮立即通知機修工趕來修好#65377;重新啟動的機器,像個得了暗疾走路搖搖晃晃的人,生怕一不小心跌倒,總是令毛建軍膽戰心驚,操作起來磕磕碰碰,工作效率大大降低#65377;夜里,毛建軍他們加班到10點半#65377;累了一天一夜,毛建軍只想著早點回到出租小屋,那里有老婆悶在鍋里的夜點心,一碗雜碎面或者一個菜餅,那些都是老婆從餐館帶回來的,不要錢#65377;更重要的是老婆趙艾香溫暖的身子,累了一天一夜的毛建軍,需要老婆暖他的身子,兩個人滾在被窩里,慢慢地撫摸,慢慢地推進,將一場銷魂的性事,做成一場解乏的睡前享受#65377;然后,舒舒服服睡一覺,第二天又是生龍活虎#65377;按說,10點半下夜班,可是余三皮硬說今晚少一個人加班,沒有完成定量,要大家延長半個小時#65377;周扒皮晚上沒有牌局,又住在廠子里,便同意延長時間#65377;

毛建軍心里不痛快,擔心老婆等晚了,第二天早起上餐館洗菜沒精神,手頭就有些不自然#65377;再看余三皮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著塑料配件,一邊哼哼地唱起一支流行歌曲#65377;毛建軍心里有氣,從撿片機上牽片的動作就有些大了,并且操作有些過急,塑料片還在機子上打壓,早早就遞了右手去牽片#65377;剛牽出幾張塑料片,毛建軍就犯了個不可挽回的錯誤#65377;毛建軍慘叫一聲,整只右手被塑料撿片機的滾筒生生地咬了進去#65377;指骨在高速運轉的兩個滾筒間喀嚓碎裂,鮮血噴涌而出,將青灰色的滾筒染成了殷紅#65377;毛建軍頓時天旋地轉,疼痛碎心裂肝,臉如死灰,牙齒打顫,整個人趴在機子上昏死了過去#65377;而滾筒仍在慢慢地吞噬著毛建軍的手指,發出沉悶的碎裂聲#65377;一旁機子邊的高良眼疾手快,暗叫不好,慌亂中踢開墻角的胡亂纏著的電線插頭#65377;高良趕緊去扶毛建軍,毛建軍的右手仍然被兩個滾筒死死地卡住,血流不止#65377;王金福#65380;余三皮和其他的人一下子圍上來,一時不知所措#65377;周扒皮聽到慘叫,也慌里慌張地從里屋跑出來#65377;周扒皮一看,沉下黑臉,惡惡地罵道,找死呀!老子見得多了#65377;遂抬眼掃了一圈圍看的人,咬牙切齒地說,等死呀,人都昏過去了,三皮快去里屋拿螺絲刀!高良流著眼淚和王金福一左一右地托住昏死過去的毛建軍身體#65377;當周扒皮松開滾筒螺絲,將毛建軍的手從兩個滾筒中間拿出時,他的右手幾乎被壓成了“肉餅”#65377;中指#65380;無名指#65380;小拇指已經磨掉,露出白森森的指骨,血糊糊地嚇人,剩下削去一半的大拇指#65380;食指,仿佛兩具未寒的尸骨,血腥腥地逼人寒心#65377;毛建軍哇地一聲,清醒過來,疼痛難耐地抖著手叫天喊地#65377;周扒皮早扯了一條毛巾,三圈兩圈地包緊毛建軍的右手,厲著聲向圍觀的人罵,死人啊,還不都給我把各自的塑料機子切斷電源,浪費電!又對著毛建軍罵,死不了,又一個殘廢,可以拿一筆錢了,媽媽的,老子經手你是第三個了#65377;

高良和王金福輪流背著毛建軍跑去太平醫院,周扒皮罵罵咧咧跟在身后,早撥通手機告知了王老板情況#65377;一到醫院,毛建軍反倒冷靜下來,馬上讓高良去通知趙艾香#65377;同時,周扒皮也得到了王旺的指示#65377;值班醫生在急診室只做了簡單的止血處理,打了一針止痛針,說快一點鐘了,讓病人先住院,手術等早上醫生來了再做#65377;周扒皮黑著臉去住院部辦了手續,預交了錢,讓王金福背上毛建軍去病房躺下#65377;安頓下來后,周扒皮大手一揮,命令王金福說,你先回去吧,這里沒你什么事了#65377;隨后,周扒皮舉起手機,走到一邊粗聲大氣地說話,三毛,叫上阿四到太平醫院來#65377;廠里一個外路手指打殘了,你們過來一下#65377;王金福看看趾高氣揚的周扒皮,又看看躺在床上一臉痛苦的毛建軍,有些不放心地說,周老板,看他的樣子,我還是等他老婆來了再走吧#65377;唉,可惜了一個健健壯壯的人#65377;周扒皮怒目一睜,破口罵道,哪那么多廢話,又不是你手指斷了,你跟著摻和什么!不想在廠里上班了,咋地?他老婆不是高良去叫了嗎?你他媽少惹我心煩#65377;周扒皮伸手去推王金福,王金福只好一邊嘆氣回頭看著毛建軍,一邊往門外挪身子#65377;毛建軍抬抬眼皮,費力地點頭,算是和王金福告別#65377;王金福走出病房,心里有些傷感,又擔心周扒皮叫了人來會有什么事情,便在醫院門口等高良和趙艾香#65377;

周扒皮把病房的門關上,點起一支煙坐到毛建軍對面的另一張空病床上,蹺起二郎腿,陰陰地盯著毛建軍,吧嗒吧嗒地抽煙不說話#65377;毛建軍知道,這會兒周扒皮肯定會講些什么話,他講的這些話也許就代表著王老板的意思,對今晚發生的事故給個說法#65377;

周扒皮終于抽完一支煙,瞪起卵大的眼珠子問,你是有預謀的吧?存心給我找事對吧!

毛建軍萬萬沒有想到周扒皮會這樣問自己,連最起碼的人道都沒有,難怪工友叫他周扒皮#65377;毛建軍奮力地舉起除了疼痛,已毫無知覺的右手,漲紅臉悲憤地說,我會拿自己的右手開玩笑,我還是個人嘛!

哼,可能你也聽說過廠里以前的事吧!你是江西來的吧?去年兩個江西表兄弟,坑了我們老板8萬塊錢!害得老子沒少受氣#65377;周扒皮咬牙切齒地說#65377;

毛建軍放下血跡斑斑的白紗布纏住的拳頭,恨恨地應聲,我是江西余干的,怎么了?他們怎么坑王老板,我不知道#65377;我只知道我的右手從此殘廢了,再也不能拿鋤頭了#65377;

周扒皮陰陰地壞笑,整張臉扭曲得厲害,仿佛一個十足的兇犯#65377;現在別嘴硬,告訴你也可以,給你提個醒#65377;去年,5月份,一個江西人來廠里打工,沒做兩個月就把右手給打廢了#65377;三十好幾的人連個老婆也娶不上,出了事家里來了70多歲的老父親,哭哭啼啼求老板開恩,老板看他可憐,心一軟,給了他5萬元了事#65377;兩個月的住院醫療費花去一萬多,再除去吃住#65380;路費,聽說那家伙凈帶了3萬元回江西老家,不到一個月就蓋起了房子,討進了老婆,據說讓村里人羨慕得眼紅,都說他的手廢得值#65377;你是不是也聽老鄉說過這件事?周扒皮冷不丁問毛建軍一句#65377;

毛建軍心里一驚,這件事還真聽高良說過#65377;不過,當時高良是提醒毛建軍要小心操作,免得手弄殘廢了回家不好種地#65377;周扒皮冷冷地掃了毛建軍一眼,哼著鼻孔又繼續說,那個家伙的表弟聽說了這事,8月份特意從江西過來,找到我們廠來上班#65377;那個賊禿是有預謀的,摸透了廠里的情況,上班不到兩個星期,就把一只左手給押進去了,跟你差不多,平時不言不語#65377;你是兩個月,他是兩個星期#65377;那個賊禿一住院就提出要老板賠5萬元給他#65377;多虧老板長了個心眼,上次出事后就給幾個工人買了工傷保險,用保過險的工人名字去登記住院,再拉拉關系,醫藥費保險公司賠一些,廠里就少出點#65377;那個賊禿堅持要廠里賠5萬給他,我修理他一頓之后,老板為了早點了事,給了他3萬#65377;要是由著我,那個賊禿一分錢也休想拿到#65377;后來,我們才曉得那個賊禿是存心拿自己的手來換錢的,難怪當時殘廢的是左手,賊禿還說自己是左撇子,我當時就覺得怪怪的,吃飯用左手老是拿不穩筷子,用湯匙,原來是有預謀的#65377;你娘個屁!老子后來聽一個他們的老鄉說,那個賊禿還在村里到處宣傳,永寧人笨,容易騙錢,只要你舍得一身剮#65377;你個毛建軍,是不是也——

周扒皮忽然打住不說,用兩只卵大的眼睛去冷冷地打量毛建軍#65377;此刻,外面走廊上有人高聲叫喚,周老二!周老二!周扒皮應聲站起,拉開門,探出身大聲叫,在這里#65377;然后罵罵咧咧地關上門出去#65377;毛建軍心里一緊,周扒皮這么晚了還叫人來想干什么,莫非是——轉念一想,自己的手都已經殘了,難道還怕他們打人不成!毛建軍干脆閉上眼睛,將受傷的右手擱在胸前,腦子卻在不停地思索,呆會兒這幾個人來了怎么應對#65377;

正想著,病房的門被重重地推開,周扒皮領著一個光頭佬和一個黃頭毛大搖大擺地闖了進來#65377;毛建軍抬了一下眼,又合上眼皺起眉頭,心里十分厭惡,又有些擔心#65377;周扒皮對光頭佬和黃頭毛指指床上躺著的毛建軍說,就是他,也是江西人,剛在老大的廠里干了不到三個月,就出這檔子事#65377;你娘個屁!王八蛋八成是有預謀的#65377;光頭佬沒等周扒皮說完,沖上去一把就揪住毛建軍的胸口,順勢來回響亮的兩個耳光#65377;一邊罵道:外路鬼,老子來了眼睛也不好好睜開看一下,不認識你大爺咋地?黃頭毛也俯到毛建軍的眼前,捏著拳頭隨時準備掄下來#65377;毛建軍沒料到,他們兩個會這么快動手打自己,左手死死地抓住受傷的右手,盡量克制住自己#65377;他知道自己現在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自己越是反抗,遭到的打擊也是越多#65377;鼻血很快就流下來,像不聽話的兩條蚯蚓#65377;毛建軍瞪大眼睛,臉頰烏青,卻是一言不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由著光頭佬將他的身子拎起,戳著鼻梁罵人#65377;老子來醫院看你,你他媽的還不識好歹,閉起眼睛來對我們#65377;你個死外路,給我好好記牢,道上的朋友叫我光頭三毛,還有我的小兄弟叫黃毛阿四#65377;晚上周二哥叫我們來,就是想看看你有什么花樣,敢在我們老大的廠子里玩花頭#65377;我們只要抬抬眼皮,叫你個外路鬼怎么死都不知道!說著光頭佬扭頭,周二哥,你說是不是呀?

周扒皮關了房門,踱到他們身后,叉著手陰笑道,弄死你個小外路,跟踩死一只螞蟻沒啥分別#65377;毛建軍呀毛建軍,你可要想清楚你的事情#65377;見毛建軍仍舊不說話,光頭佬狠狠地放下毛建軍的身子,捧起他的臉用力地擠壓#65377;毛建軍齜牙咧嘴,憋紅臉喘著粗氣,胸口一起一伏,仿佛正在經歷激烈的思想掙扎#65377;黃頭毛從背后掏出一把彈簧刀,遞到毛建軍眼前晃來晃去,嘴里念叨著,你娘個屁,給他留點紀念吧#65377;周扒皮大約覺得毛建軍還算識相,一邊呵斥道,阿四住手,快把刀收起來#65377;對付他這樣的人,還犯不著用刀子#65377;

毛建軍圓睜著雙眼,牙齒咬得噼啪響,只是不去擦已經滴到衣裳的鼻血#65377;他想,流吧,流得越多越好,反正一只手都已經廢了,還在乎這點鼻血#65377;由著他們折騰好了,折騰完了他們總要給我一個說法的#65377;即使周扒皮不給,王老板還是要給的#65377;假如王老板也不給,我總歸要討個說法,我就不相信永寧沒有外地人說理的地方#65377;周扒皮不過是替王老板試探試探自己,這兩個無賴不過是替周扒皮做做道具,他們好比是古時縣衙里站兩邊的衙役,喊喊威武,揚揚殺威棒而已,周扒皮頂多算半個師爺,真正決定自己命運的縣太爺還是幕后的王老板#65377;心里想明白了眼前的事情,毛建軍倒是有些不慌不忙起來了#65377;果然,周扒皮從屁股兜里摸出一包餐巾紙,抽出幾張來,撥開光頭佬和黃頭毛,坐到毛建軍的病床上,替毛建軍擦起鼻血#65377;一邊有氣無力地擦著,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毛建軍啊毛建軍,我這兩個小兄弟可是最講義氣了,惹毛了他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沒有商量#65377;若是講通了人情,那絕對是井水不犯河水,客客氣氣#65377;看你今晚的這個表現,還算識相#65377;眼前我可以放你一馬,但是王老板那邊你怎么說,最好你自己好好想想#65377;我看你是個有心眼的人,住院的手續我先替你辦了,先給你墊上3000元,余下的事情你自己想辦法#65377;你若是想自找麻煩,當心你的狗腿!周扒皮狠狠地一刮沾血的餐巾紙,順手一捏往墻角甩去,一個皺成一團的紅白紙球滾到了地上,仿佛一個終于被遺棄的廢人,徹底地滾進了死角#65377;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女人的凄涼叫喚聲,建軍,建軍,你在哪里?走廊上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65377;有人開始敲門,女人急切地喊建軍建軍#65377;毛建軍大聲應道,周扒皮示意黃頭毛開門,門剛打開一條縫,趙艾香披頭散發闖了進來,后面跟著王金福和高良#65377;趙艾香撲到毛建軍的床前,臉色蒼白,眼淚滴谷籽般淅瀝嘩啦滾落,胸口一起一伏,雙手提又不是放又不是,竟不知道該說什么該做什么#65377;王金福和高良也擠了過來,將周扒皮他們隔到了外面#65377;

毛建軍伸出左手牽住了趙艾香的手,趙艾香這才如夢初醒般地抱住毛建軍,捉起那只白紗布包扎的右手,哭哭啼啼問這問那#65377;周扒皮招呼一聲光頭佬和黃頭毛走路,留下一句話:毛建軍你可想清楚了,明天動過手術王老板會來的#65377;

毛建軍想不清楚眼前的事情,因為王老板是什么態度無從得知,他就無法應對#65377;若是王老板客客氣氣地處理事情,他也就只好認了,畢竟事故已經發生,而且是自己的過錯#65377;假如王老板不認賬,那就只好對簿公堂,反正該要的一分也不能少#65377;毛建軍想到以后的事情,自己右手殘廢了,呆在永寧恐怕只會給老婆拖累,回鄉下老家又無法正常種田種地,一旦老婆有了孩子,家里有了拖累,將來可怎么辦呀?趙艾香送走王金福和高良后,毛建軍就一直思考著這個問題#65377;

天亮了,醫院里人聲漸漸鬧騰起來#65377;雖然毛建軍住的病房在四樓,可是病房外面仍舊跟早市似的,人來人往,腳步聲,咳嗽聲,嘀咕聲,開門關門,有人推著病床吆喝著提醒讓路,讓毛建軍覺得非常的難受#65377;若是往常,現在他和趙艾香該在各自上班的地方,麻利地做著手頭的事情#65377;而現在,趙艾香蜷曲在邊上的空病床上凝著淚花小心翼翼地睡,自己睜著眼睛想了半夜的心事,千頭萬緒,卻找不到令人放心的措施,好像成了王老板和周扒皮手中牽著的羊,可憐巴巴地等著別人來牽走或者宰殺#65377;

一個醫生模樣的人來通知做手術#65377;趙艾香又流起眼淚,跟那個人千求百托,只差不能下跪#65377;那個人厭煩地說,我又不是動手術的醫生,跟我說沒用,等簽字的時候自己找主治醫生說去#65377;一會兒又來了幾個人,推著一輛推床,他們讓毛建軍躺上去,推著毛建軍去手術室#65377;趙艾香跟在一邊,拉著毛建軍的左手,不停地說話流眼淚,仿佛要把心里話兒一下子全部說完#65377;毛建軍心里清楚,這個手術也就是維持現狀,不讓傷口感染,反正也就是將手指清理干凈,不會死人#65377;女人總是缺少主見,要不就不是女人了#65377;毛建軍勸道,沒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右手殘廢了,又死不了人#65377;別搞得我心里惶惶的,倒是呆會兒記得給店里老板打電話請假#65377;

到了手術室門口,護士攔住了趙艾香#65377;趙艾香忽然大聲叫,建軍,建軍#65377;毛建軍應聲怎么了?趙艾香抹著眼淚,歪著嘴巴,說不出話#65377;毛建軍長嘆一聲,閉上眼睛#65377;手術室的大門哐啷一聲關上,趙艾香開始低聲抽泣#65377;一會兒,手術室的門吱呀一聲又打開,一個醫生拿著簽字本出來,對著冷清清的走廊大聲叫嚷,誰是王叢林的親屬?誰是王叢林的親屬呀?哪個是王叢林的親屬?趙艾香抬起紅腫的眼睛盯著醫生,不應聲#65377;醫生盯著趙艾香看了看,又看了看冷清清的走廊,有些不高興地問,怎么,剛才推進去的人,你不認識?啊!你說剛才呀,那是我老公!手指斷了,可是他叫毛建軍呀#65377;什么毛建軍?手術單上登記的是王叢林,病例簿也是王叢林,做斷指手術的不叫王叢林,我們怎么給他做手術?搞不清名字,住院費誰交的?是不是你交的?我們只給叫王叢林的做手術,要改名字重新登記去,手術推遲做,我們很忙的,那么多病人等著#65377;耽誤了病人你們自己負責,跟醫院無關,要不是主任交代,上午還輪不到他呢!醫生有些憤憤地說,怎么樣?到底簽不簽?不簽送回病房去,開什么玩笑!趙艾香一時搞不清原委,一聽醫生急了,慌忙應說,我簽,我簽#65377;千萬不能耽誤了我老公呀#65377;

手術進行得怎么樣,毛建軍不問醫生也知道結果#65377;做完手術,毛建軍喝了一碗趙艾香買來的粥#65377;毛建軍問趙艾香,跟老板請假了嗎?趙艾香一聲嗯,眼淚又無聲地滑落#65377;就知道哭,有什么用?毛建軍嘟囔了一句,方才覺得有些困頓,就歪在病床上睡著了#65377;

等到醒來時,老板王旺和工頭周扒皮已經穩穩當當地壓在眼前了#65377;毛建軍不愿意馬上跟他們說話,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都不是大家愿意的#65377;可是昨晚周扒皮的態度仍舊歷歷在目,眼前的王老板雖說撇著嘴,好像在笑,誰知道他又會突然說什么話呢?毛建軍本以為王老板會怒兇兇地罵人,就像昨晚周扒皮一樣,來個下馬威似地警告一下自己,然后說個輕飄飄的數字,拂袖離去#65377;那樣的話,毛建軍就要考慮如何采取最有效的方式應對#65377;

王老板只淡淡地看了毛建軍一眼,接著趙艾香的話說,怎么辦?我們也不是頭一回遇到了#65377;你們也不用急,既然是在我的廠里出的事,工傷事故總是難免的#65377;先醫好手再說,廠里今年買了幾個保險,幸好醫院這邊我認識幾個熟人,你先用那個保險人的名字住院養傷,到時去保險公司報些錢吧#65377;我讓周富再給你賬上續3000元錢,不要多想,有困難再讓你老婆來廠里找周富#65377;事情慢慢再說吧,終歸會找到解決辦法的#65377;唉,可惜了一個好好的人#65377;王老板慢條斯理地說完這些,看了看趙艾香眼淚婆娑的眼睛,點點頭轉身準備走人#65377;周扒皮盯著毛建軍顫抖著未睜開的眼睛,歪著嘴角說,聽見了吧毛建軍,王老板最好說話了,給你指明了道路,你可不要像個女人那樣沒有主見#65377;這個事情處理好了,你也不會吃虧,就這么定了,你先養傷,有問題來找我,王老板很忙的,沒工夫和你們磨嘴皮#65377;

周扒皮拍了拍毛建軍的肩膀,轉身跟著王老板往門口走去#65377;毛建軍猛地睜開眼睛,喊了一聲,王老板!王老板收住腳步,回過頭來定定地看了一眼毛建軍,說,怎么,還有事?毛建軍忽然覺得王老板的眼神有點冷,刺入眼睛#65377;毛建軍咂巴一下嘴唇,到嘴邊的話變樣了,這樣能成嗎?醫生會不會發現問題?王老板呵呵一笑,鼓起笑臉說,你不是已經做了一次手術?醫生這邊我打包票,你只要配合治療就行了#65377;其他的別多想,想多了也沒用#65377;我還是這個態度,廠里先墊一點解決手術費,保險公司再想辦法報一點,回頭廠里再和你合計合計#65377;我估計你在永寧也沒什么親戚朋友,自己手頭也沒幾個錢,所以先這樣吧,對你是最好的解決辦法#65377;毛建軍心里想說的話,被王老板一下子化解了,仿佛一切都已經在王老板的掌握之中,他再多說什么都是多余的,不明智的#65377;毛建軍最后提出一個問題,過后讓他自己都覺得臉紅#65377;王老板,那我這個月的工資?王老板這回連身都沒轉,只留給毛建軍一個橫著的背影就出了病房,硬硬地留下兩個字,放心!

毛建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王老板的對手,任何他所能想到的對策,王老板都早已經替他想過,并且許多毛建軍沒能想到的王老板也已經想過#65377;現在,毛建軍覺得自己仿佛是一頭耕牛,王老板只需簡短的幾句話,毛建軍就只能眼睜睜地被他牽著鼻子走#65377;繩子在王老板手上拽著,周扒皮揚著凄厲的竹利箭,隨時都會狠狠地給他幾下#65377;毛建軍只有默默承受這一切,順著王老板指定的道路,然后才能得到一些草料#65380;黃豆,以及一個臨時搭建的牛棚,暫且沒有被宰殺或者遺棄的危險#65377;

醫生每天來查看病情,趙艾香問查房的醫生手術后傷勢怎么樣#65377;醫生說病情趨于穩定,發展態勢良好,只需患者配合治療,很快就會痊愈#65377;護士每天給毛建軍定時掛吊針,每次都是王叢林王叢林地叫#65377;剛開始時,趙艾香說我老公叫毛建軍,不叫王叢林#65377;護士白了趙艾香一眼,跑去找主治醫生,回來就粗聲問趙艾香,你老公是38床吧?趙艾香說,對呀#65377;護士就不耐煩地說,那就好了,主治醫生說你老公的名字是老板給報的,我不管你叫毛建軍還是王叢林,反正給38床沒掛錯針吃錯藥就是了,你要改名字找老板說去,我只管掛針吃藥#65377;護士心里不高興,掛針的時候就不利索了,針孔扎了好幾次才扎進去#65377;趙艾香看著毛建軍皺眉痛苦的樣子,就再也不敢在護士面前多說一句了#65377;以后幾天,護士來掛針索性就喊38床了#65377;

毛建軍白天躺在病床上很少說話,眼眶深陷下去,眼睛空洞洞的沒有光澤,仿佛魂不守身#65377;經常無緣無故嘆氣,翻來覆去地不自在#65377;趙艾香知道老公心里負擔重,便不惜本錢從出租房做好飯菜,每天中午和晚上端來盯著毛建軍讓他吃下去#65377;毛建軍看到好飯好菜,知道這些東西價格不便宜,就勸老婆省些花,說我身子硬著,這些好菜以后還是少買,不是我們能吃得起的#65377;趙艾香就淚珠滾瓜般淌下,唏噓不已說,你現在不吃什么時候吃,我們當初來永寧不就是為了將來有錢能吃好點,穿好點,住上新樓房,圖個安穩日子嗎?錢反正都是你賺的,將來也還能賺,現在這樣了就不應該吃好點嗎?我只要我的老公早點康復,丟幾個手指頭怕什么,我們回鄉下還不是照樣能過得好好的?我再也不愿意呆在永寧了,等你早點好了,我們就找王老板說說去,早一天回家里,早一天過我們的日子#65377;毛建軍聽老婆這么一說,心里一熱,那些丟志氣的話就咽回了肚子#65377;毛建軍堅持用左手自己吃飯,一邊吃著趙艾香親手做的好魚好肉,一邊問,你那個餐館的老板沒怎么你吧?這幾天你照顧我請假,今天早上去老板就沒說什么?我看你以后就晚上下班了來,早上和中午醫院里有飯供應的,你就別來了#65377;我這里病情沒多大礙了,白天就是掛針吃藥,躺在床上睡大覺,這是我來永寧后難得的一段好日子呀!毛建軍故作輕松,掄起纏著紗布的右手說,你看,你老公都快變懶了,有力使不出去,閑得慌!

趙艾香臉上僵著笑,收了淚低頭不語,心里卻是分外的苦#65377;早上去餐館,老板娘劈頭一頓臭罵,你個打工的,還像個國家干部,一個電話就算請假了#65377;店里這么忙,我發給工資是讓你養病的啊?趙艾香來不及解釋說,那天老板娘不在,是收銀的小張接的電話,她讓小張轉告是她的老公手指被機器軋斷了,正在動手術,所以她來不了#65377;小張是老板娘的侄女,平時挺仗義的,聽趙艾香這么一說就滿口答應了#65377;現在聽老板娘的話音,顯然她對自己請假這件事是有看法的#65377;也不知道小張是怎么跟老板娘說的#65377;趙艾香囁嚅了半天,才低聲下氣地說,我跟小張說過,讓她轉告老板娘的#65377;老板娘一聽就更火了,粗聲大氣說,你跟小張說過,這個店是我的,我才是老板娘,我說了話才算話,小張這個小猢猻算什么?趙艾香剛好犯了一個方向性的錯誤,昨天小張因為替一個洗碗工說了幾句公道話,和嬸嬸鬧了點不愉快,今天正懶在家里沒來店里,老板昨晚因為侄女的事數落了一頓老板娘#65377;老板娘正一肚子氣沒地方出,趙艾香來得又不是時候,說了不該說的話#65377;老板娘一氣之下,插著腰指著趙艾香說,我不管你什么理由,今天你來得正好,我的餐館我說了算,看你平時還算勤快,便宜你一回,這個月的工資500元你領走,馬上給我走人#65377;也算是給你們這些有眼無珠的外地人一點教訓,在永寧找頭驢不容易,找個洗碗工還不容易嗎?

趙艾香本想再解釋一下,可是老板娘既然已經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她就知道自己再多的解釋也是多余了#65377;趙艾香咬牙噙淚,在收銀臺領過500元工資#65377;她不停地用眼睛去找小張,可是小張卻一直沒出現#65377;她只好黯然地出了這家辛辛苦苦干了將近三個月,幾乎給她帶來幸福夢想的餐館#65377;直到趙艾香垂頭喪氣走出店門好遠,才有一個平日里說得上話的湖南洗碗工,氣喘吁吁地追上來說,大姐,小張昨晚和老板娘鬧了不愉快,你剛才正好撞到霉頭了#65377;說完這句話,湖南洗碗工又氣喘吁吁地跑回了餐館,生怕被人看見了多話#65377;

趙艾香哪里敢把這些告訴毛建軍,她只是壓著喉嚨說,老板還算通情達理,知道我的遭遇,讓我好好照顧你,餐館的事情也不差我一個人,只要有空的時候趕去多干些活就行了#65377;你在這里我哪里還有心思在餐館上班呀,建軍你不要再說了,你每天的三餐飯都要由我來安排,我若是不能照顧好自己的老公,我還算什么妻子?強忍的眼淚終于又奪眶而出,趙艾香使勁抹著卻怎么也止不住淚水,好像她的淚腺突然失控#65377;毛建軍怕老婆過分傷心,便也不再堅持,每天的三頓飯就由著趙艾香去折騰#65377;

除了趙艾香準時守護在自己的床前外,高良和王金福倒是不加晚班的時候經常來看毛建軍#65377;每次他們來,毛建軍都會很感動,用左手緊緊地握住他們的手,生怕一放手他們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65377;廠里仍舊是老樣子,總有干不完的活,少了一個毛建軍,馬上就又頂上了一個外地人#65377;周扒皮倒是經常提醒他們要小心操作,免得傷了人還給老板帶來麻煩#65377;周扒皮還罵罵咧咧地揚言,誰要是工作時不長眼睛,廠里連一個子也不出,看誰敢弄出什么花樣來#65377;余三皮因為本性難改,夜班后偷偷從廠里拿走兩打塑料杯,被一個工友告密,結果第二天周扒皮狠狠地教訓了他一頓,盡管余三皮痛哭流涕地求爺爺告奶奶,還是被周扒皮毫不留情地趕走了,連當月的工資也不給帶走#65377;高良說到這兒有些傷感,唉聲嘆氣說可憐#65377;王金福卻是愛憎分明,說余三皮那是活該,自作自受!像他這種沒廉恥的人,那是丟我們外地人的臉#65377;

毛建軍最關心的還是王老板和周扒皮在他們面前是怎么說自己的事情#65377;王金福說,最近好長一段時間沒看到王老板了,王老板根本就沒有提到過這件事情,好像這么大的事情從來就沒有在他的廠子里發生過#65377;這個王老板呀,不簡單哇!高良也點頭說,王老板真是永寧人的人精呀!有過以前兩次的事故處理,這次建軍恐怕也不會討到多大便宜了#65377;周扒皮張牙舞爪,一副吃人的青面獠牙臉孔,建軍不得不防他一手呀#65377;聽他平時在廠里罵罵咧咧,好像對你出事很不高興,估計是王老板將了他一軍#65377;那夜你就吃過他的虧,幸虧你忍得住,換了我早就拼了命,估計現在是很慘的處境吧?高良忽然現出一副不堪設想的悲痛表情,眼睛飄忽起來,有些失神落魄,仿佛此刻躺在床上的不是毛建軍而是他#65377;一時把毛建軍心里也堵得厚厚的,一股窩囊悲傷之憤淤積在心底,久久不能揮發,十分的難受#65377;

王金福勸說道,現在好歹王老板給你交上6000元手術費,你還能應付這個手術,估計像這樣的手術也用不了多少錢,兩三個月就能出院了,到時你再找王老板好好說說,也許還能給你一點賠償#65377;像我的一個老鄉,去年在一個模具廠打工,整只手給切斷了,老板硬是不給錢,住了三個月醫院最后交不起醫療費,竟然沒拆線就偷偷逃出醫院回老家了,現在也不知道怎么樣了#65377;這里的有些老板真是可惡到了極點,家里堆著幾千萬的資產,寧可在外面包二奶三奶,也舍不得拔下一根汗毛救人!這些富人真是該千刀萬剮,難怪永寧會有老板的小孩被綁架撕票,窮人要是逼急了,殺人放火又算得了什么!高良這才打岔說,金福你別亂說,我們都是有家庭的人,不像你30多了還光棍一個,你逼急了干出什么事情,可以不計后果,我和建軍可是不一樣呀#65377;這些富人有該殺的,也有好人#65377;像周扒皮那樣真是該殺,像王老板那樣至少還不算壞人,他既然跟建軍有過交代,從目前形勢來看,我看建軍還是先養好傷再說,那個保險公司的賠償能拿多少算多少,廠里若是一分錢也不給,你到時可以向有關方面反映一下#65377;我的一個表妹在一家飯店打工,店里年底了拖欠工資,向那個什么12345投訴,后來好歹還算是拿到了工錢#65377;我表妹還在永寧,我過幾天給你問問看,看看能不能幫上忙#65377;

毛建軍也想過向有關方面反映的問題,只是苦于沒人帶路,經高良這么一說,好像突然在黑暗中找到了一線光亮,令他多日黯淡無神的臉上忽然綻放出些許光彩,看上去多了幾分活力#65377;毛建軍一下子來了精神,他讓高良一定說說他表妹的事情#65377;王金福也有了興趣,催著高良快說#65377;這時,說是去了餐館的趙艾香在外面轉了一圈回來,見到三個人正說得興致勃勃,便心情很好地插話說,什么事情這么高興,老板給高良大哥金福兄弟加工資了?毛建軍笑罵道,你就知道加工資,難道除了加工資就沒有讓我們高興的事了!艾香你快給兩位兄弟分煙呀,我剛才光顧著說話了#65377;王金福也笑道,嫂子你以后若是老板不給工資,高良請他表妹來教你怎么討工資#65377;

高良的表妹高紅妹衛校畢業后,分配到一家鄉衛生院工作#65377;她原本以為工作后省吃儉用,可以用領到的工資把讀書時家里借來的錢慢慢還掉#65377;可是她上班的衛生院因為離另一家鎮衛生院才十幾里地,那些病人寧可多跑十幾里地,也很少上她們衛生院#65377;衛生院效益不好,更要命的是上班三個月了才領到300元工資#65377;高紅妹失望了,一氣之下就跑來永寧#65377;因為她上過衛校,很快在一家中等的飯店找到工作,幾個月下來,她還被升為飯店的領班#65377;聽說一個月工資能拿到1200元#65377;高紅妹很高興,家里欠的3000元賬,不到半年就還清了#65377;

高紅妹因為第一年外出打工,又寄了幾千塊錢回老家,家里人也特別希望她能回家過年#65377;可是老板還拖欠著她的三個月工資,高紅妹就跟老板說了過年要回家的打算#65377;老板說,等幾天吧,店里十幾個員工的工資呢,總得讓我要回些賬才行,你就遲些回家過年吧,總不會讓你空著手回家的#65377;高紅妹就把車票定在農歷十二月廿七日#65377;到了廿五日,高紅妹一早問老板要工資,老板好像忘記了說過什么,還說,欠賬的沒幾個給錢,要賬的倒是一大早逼命來了#65377;高紅妹就婉轉地提醒老板說,十多天前,老板自己答應我的,讓我遲些走,我定了廿七日的車票,老板總不能說話不算數吧?老板一聽這話,臉上頓時鐵青,像被誰忽然踩住了尾巴似的,哐當一聲把手上的茶杯頓在桌上,眼睛亮亮地發話,好你個高紅妹呀,翅膀硬了是不是?我什么時候答應你讓你回家過年了?還定了廿七日的車票?過年店里生意正忙著呢,你身為領班不去做他們的工作,讓他們安心在這里過年,現在居然帶頭來討工資,你是想氣我還是怎么的?我昨晚還想著過年給你們發紅包呢,讓你們在我的飯店里過個好年#65377;你這不是存心跟我作對嗎?老板言重了!高紅妹覺得平時和和氣氣的老板忽然變得好陌生,老板確實答應說讓我回家過年的,還說不會讓我空手回家的#65377;老板剛才說的我根本就沒有想過,老板之前也沒有跟我說過#65377;他們回不回家過年,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我現在只是向你要我應得的工資#65377;這幾句話高紅妹說得不卑不亢,老板聽了窩在肚子里難受,卻一時想不出怎么應答,手上點燃的香煙不住地顫抖,煙灰一截截飄灑在桌上煙灰缸的外面#65377;高紅妹馬上從一旁拿來濕巾,小心地悉數擦盡煙灰#65377;

高紅妹憂心忡忡地想了一整天,終于在天黑前撥通了當地的政府12345熱線電話#65377;接線的工作人員認真地記下了高紅妹反映的內容和聯系電話,并十分肯定地安慰她說,過年前民工討工資問題,縣長十分重視,親自明確交代過主管部門要抓好落實#65377;你反映的問題,我們馬上給你聯系勞動局,估計明天就能給你一個回復,你放心,千萬不要干傻事,相信政府一定會為你們討回血汗錢的#65377;

廿六日上午有一輛噴上勞動監察的小面包車停在了飯店門口,幾個夾公文包戴眼鏡的人走進了飯店#65377;

當老板點頭哈腰地送走了勞動監察大隊的人,再回頭看高紅妹時眼光怪怪的,從頭到腳細細地打量了她一番,搖搖頭不說話走了#65377;當天下午,高紅妹拿到了自己的工資,但是領到工資的那一瞬間,高紅妹感覺遭受了奇恥大辱#65377;

當時店里的十幾個員工齊聚在飯店門口,生怕錯過了紅包似的,一會兒看看老板,一會兒看看高紅妹,不知道這里將要發生什么#65377;而街上此刻經過的路人,像聞到腥味的螞蟻,紛紛駐足觀看熱鬧#65377;高紅妹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好慢,仿佛一百年的光陰迅速從眼前跑過,而時針仍舊停留在原地#65377;提著一個黑色大塑料袋的廚師老張,滿頭熱氣地趕到了老板跟前#65377;老張放下塑料袋,滿臉疑惑地打量一圈人群,小聲對老板說,跑了五六家銀行,才給你兌來這3600個硬幣,還不知道數目準不準呢?

老板這才興奮地從椅子上跳起來,甩掉香煙,放下茶杯,快活地大聲沖一邊臉色烏青的高紅妹揚揚手說,看好了,小婊子!3600個硬幣,你給我好好數數,這就是你要的錢,今天我要是少你一個硬幣,我他媽的就不是好人!言畢,抓起塑料袋,用力向飯店大門的臺階下一撒,3600個硬幣稀里嘩啦滾豆般撲到了街道的水泥路面上,像一筐活蹦亂跳的小白蝦,剎那間從水里被扔到了岸上,拼了命般四處蹦濺#65377;圍觀的人群迅速散開,像躲避瘟疫般,竟沒有一個人俯下身子去撿地上的硬幣#65377;高紅妹在那個下午剩下的時間,就這樣一個一個地撿起地上找得見的硬幣#65377;究竟有沒有3600個,高紅妹沒有細數,眼淚流下多少滴,她也沒有細數#65377;

原以為高紅妹討工資的結局會很激動人心,高良說到最后卻是垂頭喪氣#65380;眼睛發紅#65377;毛建軍和王金福一時都沒了話,倒是一直悶聲不吭的趙艾香最后總結了一句,高紅妹到底是念過書的!這大概就是我們外地打工人的命!

那晚以后,毛建軍心里就惦念著高紅妹#65377;他三番五次跟高良說,什么時候帶他的表妹來看看,有些問題還要向高紅妹討教呢#65377;高良知道毛建軍的心思,應諾說等她有空了一定帶她來,她現在在永寧一家大廠里上班,還處了個當地男朋友#65377;你的事情我會跟她說說,看看她會有什么好主意#65377;

毛建軍開始關心起當地的報紙新聞了#65377;一個多月了,他每天閑在床上養傷,都快覺得自己的一身肉要腐爛了#65377;整天整夜地胡思亂想,最容易使人脾氣煩躁#65377;當他提出要趙艾香給他買當地的晚報來看時,趙艾香竟然覺得十分高興,每天送晚飯的時候恭恭敬敬買上一份當天的晚報#65377;每當晚飯后,毛建軍認認真真將一份報紙反復地看來看去,有些內容竟然舍不得當夜看完,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折疊好報紙藏在枕頭下面,要等第二天趙艾香去上班的時候再一個人拿出來看#65377;那樣第二天趙艾香給他送中飯的時候,毛建軍就會將晚報上的新聞說給她聽,煩躁的脾氣好像一下子沒有了,趙艾香就有一種幸福的感覺#65377;雖然毛建軍只念過初中,但是在趙艾香眼里會看報紙的男人,還會給她講報紙新聞的男人,顯然是個了不起的男人#65377;因為趙艾香只念過小學,而且念書時間還遠遠不如她割豬草的時間多#65377;一個星期下來,趙艾香就開始心疼買報紙的一塊錢了,這一塊錢可以多買一斤大米,多買幾顆青菜,多買一兩肉或魚#65377;要知道現在自己是無法再掙錢了,毛建軍住院雖然有王老板墊交的6000元住院費,但是醫生并沒有說他就馬上可以出院了,反而是說還要做第二次手術,才可以徹底不留后遺癥#65377;那么,他們現在是在一天天吃著以前攢下的老本了,坐吃山空她還是懂的#65377;每天的醫療費#65380;住院費,還有每個月將近百元的房租,以及每天兩個人的吃飯,盡管每天趙艾香精打細算,一個半月下來把之前好不容易攢下的近3000元錢,現在是用去了近半#65377;如果毛建軍還要做第二次手術,再住一個多月的醫院,那么趙艾香對以后的日子是想也不敢再想了#65377;夜里守在病房里,趙艾香常常被一個月后的日子折磨得睡不著覺,整夜整夜地失眠,又不敢告訴毛建軍#65377;而毛建軍也在病床上常常無緣無故地唉聲嘆氣,但又好像怕影響老婆的睡眠,耽誤第二天的上班,盡量克制住聲音,悶在肚子里獨自難受#65377;倒是剛住進來的同房間的病人,舒坦地打著不大不小的呼嚕,半夜里還吱吱地磨牙,成了他們夫妻后半夜的唯一小夜曲#65377;

趙艾香決定省下這一塊錢#65377;她發現醫生的值班室里總有看不完的報紙,于是她就長了一個心眼,等到晚飯后,她就低聲下氣地跟護士借,有時候和氣的護士把一沓報紙抓過來迅速翻了翻,發現是自己看過的就慷慨地扔給她,只交代一句,看完了及時送回來!有時候繃著臉的護士拿眼睛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仿佛在掃一團垃圾似的,值班室的報紙又不是我個人的,要借也問問別的醫生護士答應不答應,你難道不會自己去買嗎?趙艾香就只好低垂下眉眼,訕訕地離開#65377;沒報紙老公那邊就不好交代了,趙艾香就在醫院里四處尋找,還真找到一些人在注射大廳里看完了報紙墊在屁股底下,掛好針拍拍屁股走人,那么剩下的報紙趙艾香如獲至寶一樣去撿了來,小心地疊好送給毛建軍看#65377;

直到有一次,大概去晚了,注射大廳沒有發現目標,趙艾香又舍不得去醫院門口報亭花那一塊錢,悻悻地走回病房#65377;路過值班室時,剛好沒有人,而桌上恰好有一份當天的晚報隨隨便便地散放著,趙艾香大約一時心切,便迅速溜進去卷了報紙便跑#65377;不想,出門時正好撞到去廁所回來的值班護士,而那個護士恰恰是拒絕借給她報紙的人#65377;護士一愣,隨即一把拽住趙艾香,趙艾香渾身都在發抖,宛如一個被逮住的小偷,面紅耳赤,語無倫次#65377;護士隨即高聲叫起來,快來人哪!值班室有賊呀!幾個當班的護士迅速趕過來,甚至還驚動了一個男醫生#65377;他們關切地問那個護士怎么了?丟什么東西沒?幾個人在值班室迅速地打開抽屜四處查找,門外已經有一些病人家屬圍上來看熱鬧了#65377;趙艾香閉上眼睛,手上緊緊地捏住報紙,哆哆嗦嗦地靠在值班室的白墻壁上,不知道該怎么辦#65377;兩行眼淚無聲地掛下來,一副任人宰割無助的可憐模樣#65377;許久,大家都確定沒有丟失什么,才開始打量起趙艾香#65377;男醫生問那個護士,她偷了你什么?那個護士這才想起自己原來什么也沒被偷,又不愿意說自己冒失喊錯了抓賊,便硬聲硬氣地指著趙艾香說,剛才我看她慌里慌張地從值班室跑出來,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肯定沒干好事,干脆給保衛科打電話,像她這樣的外地人不給她點顏色瞧瞧她是不會死心的#65377;

一聽要送保衛科,趙艾香更加害怕了,急忙舉起手上的那份晚報,流著淚支支吾吾地說,我不是小偷,我老公的手被機器打殘了,已經住這里快兩個月了,我剛才是看到值班室的這份報紙,怕護士不借給我,見沒有人就自己拿了,想給我老公看看,看完了我一定會送回來的#65377;男醫生看到這個女人為一張報紙害怕得淚流滿面,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便撲哧一聲對那個護士說,算了算了,一張報紙就當有人拿去擦屁股了,別搞得大家跟著緊張#65377;又看看仍舊不停哆嗦的趙艾香,心里忽然覺得十分可憐,嘆了一口氣說,去吧去吧,一場誤會,好了,現在沒事了,你去吧#65377;趙艾香這才抹著淚眼,將那張拽出汗漬的報紙小心地放回桌上,低下頭往外走#65377;門外看熱鬧的人見沒有事了,也漸漸散去#65377;男醫生看到趙艾香低頭抹淚走出值班室的瞬間,忽然又叫住她,把那張報紙遞給她,和氣地說,你們掙幾個錢也不容易,你老公喜歡看報就拿著報紙吧,以后值班室的報紙你只管來借,又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65377;

這件事趙艾香仍舊不會告訴毛建軍,如果不是那個男醫生第二天查房的時候看到毛建軍的報紙,當作一種表揚說給這個女人的老公聽,毛建軍就不會知道自己的女人受了多大的委屈#65377;夜深人靜,病房里只有兩個人,臨床因為嫌晚上醫院條件差,病情又不重,兩天前就夜里回家去住,只白天來這里掛針#65377;毛建軍終于問趙艾香,你瘦成這個樣子了,你到底還有什么瞞著我?我們現在這個樣子,你何必再要自己一個人心里苦?還有什么不能告訴我的?趙艾香在堅持了兩個月之后,聽到自己的男人這樣說,那些擔心和苦悶,終于如竹筒倒豆般統統倒了出來#65377;她再也堅持不住了,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她的肩膀太嫩太嫩,她一個女人怎么能夠扛起兩個人的生活重量?何況,主治醫生已經說了,38床的病人還需要做個小手術,等這次手術下來,再住上一些天觀察,病人就可以出院了#65377;住院費用也要再續上3000元,大概也就差不多了#65377;毛建軍還能再說什么,只是把趙艾香抱得緊緊,用那只左手不停地替老婆擦眼淚#65377;后半夜,毛建軍和趙艾香在狹窄的病床上還小心翼翼地做完一場愛,兩個人才各自分開,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65377;

天亮后,毛建軍讓趙艾香去廠里找周扒皮借錢#65377;因為王老板明確交代過,周扒皮問了一下病情,就很慷慨地點出3000元錢給趙艾香#65377;趙艾香拿著錢幾乎感動得要哭,周扒皮這才點起一支香煙,拿出一張白紙和筆,敲著桌子說,要不是王老板交代,我才懶得理你呢!你給我記住王老板的好處,同樣也要按王老板的意思處理事情#65377;喏,王老板還交代過,你現在借的3000元,還有之前墊付的6000元,一共9000元,你必須寫張字據,免得以后多話#65377;趙艾香說不會寫字據,周扒皮說,真笨!我替你寫,你簽字總會吧?周扒皮寫下一張毛建軍欠款南天塑膠廠9000元的字據,讓趙艾香簽名#65377;趙艾香記得老公交代的話,把字據給高良看了,高良說,沒錯,放心簽吧#65377;趙艾香才簽了字送回交還給周扒皮,周扒皮輕輕地罵了句,小婊子還真有小心眼!順手捏了一把趙艾香的臉蛋,又斜著眼色瞇瞇地罵道,這次如果還不夠,下次就沒那么容易了#65377;趙艾香逃也似地出了廠,高良才追出來說,嫂子回去告訴建軍,晚上我帶我表妹來看你們#65377;

高紅妹來看毛建軍的時候,毛建軍正和趙艾香討論著明天是否將剛拿到的3000元全部繳給醫院#65377;毛建軍堅持只交一半,因為他從報紙上看到,現在的醫院只要你交進去錢,不管多少,醫院都會想方設法把你的錢用光#65377;等出院去結賬時,保證只剩下一個零頭#65377;現在王老板既然讓我們寫了字據,那么也就是說這錢是王老板計劃內給我們的,我們能省一分是一分#65377;而趙艾香則說錢反正是王老板那里拿的,用藥好點,身體恢復得快些,明天的手術醫生雖說很簡單,可畢竟還沒出院,如果醫生對照著錢開藥,耽誤了傷勢可不敢呀#65377;高紅妹的出現使這個爭論迅速得到統一#65377;高紅妹說,老板給你多少你就繳多少吧,老板關心的是出院時你的發票,而不是你繳給醫院多少#65377;毛建軍這才放棄了自己的堅持,開始仔細地打量起高紅妹#65377;身材高挑,眼睛明亮,一頭齊耳的烏黑短發,本色自然#65377;一套灰藍色的緊身工作服,左胸襟上印著暗紅的五個小字,永寧制藥廠,看上去好像穿了牛仔套裝一樣精神奕奕,令人覺得別有滋味#65377;難怪她在飯店當過領班,好一個標致的打工妹,毛建軍心里贊嘆#65377;

趙艾香張羅著讓高良和高紅妹坐下,從毛建軍的床頭抽屜里找出香煙,給高良遞上#65377;一邊拿眼睛羨慕地打量高紅妹,一邊問高良,怎么高良兄弟晚上帶了表妹,就不帶金福兄弟來了?高良笑呵呵地說,人家紅妹可是有男朋友的,我帶金福來也沒用呀#65377;高紅妹大大方方地說,我聽表哥說了建軍大哥的事情,也挺想見見你們的#65377;晚上剛好有空,所以就過來看看#65377;建軍大哥也不用著急,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在廠里發生的工傷事故,老板是法人代表,他是必須要負責任的#65377;你們有什么困難去找老板,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65377;我現在在一家正規大廠里上班,我們員工都和老板簽訂了勞動合同,員工的權益是受法律保護的#65377;如果老板不履行合同,我們就可以找勞動部門投訴,他們會幫我們維護員工的權益#65377;建軍大哥雖然在這個廠里沒有簽過什么合同,可是這種老板和雇工的關系仍舊成立,有什么問題都是可以理直氣壯地跟老板談的#65377;聽說這個老板還算不錯,已經墊了醫藥費治療,那你們就安心治療,等出院了再和老板提要求,只要不過分,老板還是應該會接受的#65377;假如老板不認賬,同樣你們也可以找勞動部門投訴,只要事實清楚,他們會協商替你討應得的那份賠償的#65377;再退一步,協商不成功,你們還可以找律師打官司,反正建軍大哥的右手殘廢了,怎么說老板也得賠上一大筆錢給你們的#65377;

毛建軍坐直身豎起耳朵聽高紅妹的話,生怕漏了半句,待會兒后悔莫及#65377;這是他兩個多月來最想聽到的一番話,也是他兩個多月來無時無刻不在反復考慮的問題#65377;現在,坐在他對面空病床上的高紅妹,輕輕巧巧地將他心里擔心的和迷惑的,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65377;仿佛瞬間將一張整整蒙住他們兩個多月的蜘蛛網,輕輕地撣落,令毛建軍的眼前豁然開朗,生活一下子又找回了幸福的方向#65377;直到高紅妹結束了她的這番話語,毛建軍還是定定地坐在病床上,兩眼放光地盯著高紅妹,像個聽話的小學生,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該做什么#65377;趙艾香大約覺得老公有些失態,便在邊上輕輕地推了一下他#65377;毛建軍這才回過神來,裂開嘴笑笑問,還有嗎?高紅妹撲哧一聲,用手掩住了嘴,笑道,建軍大哥可千萬別把我當成律師了,我只不過是跌過一跤,記住傷疤,不像有些人好了傷疤忘了傷痛#65377;毛建軍連忙說,紅妹妹子你太#65380;你太#65380;太了不起了!我哪里能夠想到這些,只知道安安穩穩過日子,經你這么一說,我才知道自己白長了一個腦袋呀!唉!趙艾香也感嘆道,要不是高良兄弟說起妹子你呀,我們建軍還真是像個無頭的蒼蠅,不知道往哪里撞才會有個活路呀#65377;眼淚已經噙在了淚眶,只等一個同情的嘆息,便會奪眶而出#65377;

高良不想讓氣氛弄得悲悲戚戚,慌忙岔開話題說,聽王老板的意思,醫藥費要去保險公司報銷,替廠里省一點是一點,回頭可能再給你們一些錢,這樣你們也會日子好過些的#65377;這時毛建軍仿佛記起什么似地說道,對了,現在我住院用的是一個叫王叢林的名字,我就擔心到時保險公司這錢會不會給了王叢林?高良點點頭說,有道理,這個王叢林聽說是王老板的一個親戚,以前在廠里干過,現在不知道去了哪里#65377;高紅妹眼睛一亮,皺起眉頭說,這個倒是問題,現在許多永寧老板的廠里買保險都是給親戚買的,別人出了事情就用親戚的名字去代替,弄得好保險公司會賠上一筆錢,弄不好被保險公司發現,那可就是騙保了,犯法的事情呀!不是我沒提醒你,建軍大哥可要當心了,別到時候犯了法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65377;高紅妹這么一說,毛建軍方才覺得事情的嚴重性#65377;可是,醫院和王老板串通好了不讓我改回真名,要是改了,王老板又不給我錢治療,這可怎么辦呀?毛建軍一個激靈,張開嘴說不下去了#65377;高紅妹嘆了口氣說,建軍大哥一定要想辦法堅持改回真名,不要怕麻煩,必須找老板說清楚,要求醫院替你改回真名,否則你的事情就復雜了#65377;

那一晚,毛建軍又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65377;雖然帶來新的問題,但是高紅妹來過之后,毛建軍心里到底還是找到了一條明亮的方向#65377;天亮之前,毛建軍終于有了對整件事情的明確打算#65377;

第二天做手術前,毛建軍正式向主治醫生提出要改回原名#65377;主治醫生不相信似地問,你真的要改嗎?之前用王叢林的名字治療這個責任誰來承擔?如果你的老板不同意怎么辦?毛建軍堅持說,我不能騙人,我叫毛建軍,我不叫王叢林,醫生你行行好,讓我改回真名吧#65377;我不想稀里糊涂地犯法#65377;主治醫生有些生氣了,你要是現在改名,那才是犯法呀#65377;我們醫院有明確規定的,如果病人病歷卡上的名字有誤,應在入院3天內提出更正#65377;如果病人不提出,其后果就應由病人自己負責#65377;現在你馬上都要做第二次手術了,估計你再過十多天就能出院,你現在才提出改名,你是想讓我承擔責任嗎?實話跟你說吧,要不是你們王老板交代過,我才不幫你這個忙呢#65377;當時干嘛去了,現在又想改,你當醫院是兒戲呀?你有想法自己跟王老板說去,我們不管你叫毛建軍還是王叢林,也沒有這個義務,懂嗎?我現在只知道38床的病人登記名字叫王叢林,如果王叢林現在不想做手術,那就推遲,我今天還有好幾個手術,忙著呢!話說到這里,主治醫生拂袖離去,留下幾個護士老大不高興地撅嘴,不住催促,到底手術做不做呀?38床,耽誤了病情責任自負呀!

趙艾香急得直跺腳,說,建軍,做吧做吧,先做了手術再說,我去找王老板說說,讓他幫忙跟醫生說說#65377;毛建軍也不想在醫院里多呆—天,多呆—天他們就加重一天的負擔#65377;毛建軍點點頭,算是對護士表態了#65377;在去手術室的路上,毛建軍交代了趙艾香,一定要找王老板把話說清楚,至少要王老板表個態,寫個條子什么的,否則出了問題不能不明不白背上黑鍋#65377;趙艾香又一次在王叢林的手術單上簽了字,這一次,趙艾香顫抖著手,把個自己的名字簽得彎彎斜斜,讓拿手術單的護士不住地搖頭,滿臉鄙夷#65377;

手術很成功#65377;趙艾香來不及高興,就被毛建軍派去找王老板#65377;當然,趙艾香是先去廠里找周扒皮#65377;周扒皮不耐煩地聽了趙艾香的一半話,就罵道,你們傻不傻呀!王老板是關照你們才托了醫生這個事,用毛建軍的名字能從保險公司拿到錢嗎?豬腦殼也不想想,這是為誰好呀?保險公司不賠錢,你們拿什么還欠廠里的9000元錢?你當你老公是老板呀,改回真名,改回真名你們還想從廠里拿到一分錢?趙艾香被周扒皮一頓罵,才知道事情的嚴重#65377;如果王老板不可憐他們,廠里不給他們一分錢,他們可怎么辦呀!剎那間,趙艾香明白了高紅妹是如何彎腰低頭,一個一個地在街上撿起3600個亮晃晃的硬幣#65377;趙艾香垂頭喪氣地求道,那,那你讓我和王老板見見面,我要和王老板說話呢#65377;周扒皮猛然大笑起來,露出滿口的黃牙,臉皮一聳一跳,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十分快活的事情#65377;周扒皮笑夠了,湊近趙艾香,呼吸熱辣辣地噴在她的臉上,讓趙艾香覺得十分惡心#65377;周扒皮輕聲說,想見王老板也容易,只要我在王老板那里美言幾句,王老板這樣仁慈的人,說不定還會給你們帶回去一兩萬塊錢#65377;不過,前提是我還看得起你,長得細皮嫩肉的,還沒有生過小孩吧?周扒皮的手就不老實地伸了過來#65377;

趙艾香早預料周扒皮有這一手,一下子躥到門邊,厲聲說,你再動手動腳我可要喊人了#65377;我老公在你這里手殘廢了,你還要欺負我一個苦命的外地女人,你還是不是人呀?周扒皮一愣,向門外看看不遠處車間里工人忙碌的身影,還有高良和幾個工人正遠遠地拿眼朝這邊探看#65377;周扒皮罵了一聲,外路貨,還值錢了!老子在按摩店100元就搞定比你嫩十倍的小姐,稀奇了!罵完,周扒皮才給王老板打了個電話,大致說了一下毛建軍的問題#65377;王老板在電話里嘀咕了幾句,周扒皮不住地點頭#65377;放下電話,周扒皮指著趙艾香說,喏,王老板說了,你叫你老公放心,他是憑良心做事的,不在乎幾個錢#65377;名字改來改去毫無意義,反而讓醫生為難#65377;其他廠里出事也都是這樣做的,你若一定要改,后果自己負責,王老板可沒工夫跟你說話#65377;你老公擔心被保險公司查出來騙保,純屬多余,保險公司來廠里跑業務還來不及呢!有什么想不通的,王老板讓我寫張條子給你,免得你煩他,他忙著呢!就這樣,趙艾香拿到了周扒皮簽字的一張條子,上面寫著:“毛建軍住院,報王叢林名在太平醫院治療是周富報的,與毛建軍無關#65377;”

拿到周扒皮的這張條子,毛建軍和老婆趙艾香被高紅妹懸起來的心終于放下了一半#65377;兩個人仿佛小學生拿到了保證書一樣開心,那天晚上兩人有說有笑,只差沒有將那張條子藏進保險箱#65377;最后,毛建軍把那張條子小心地折疊好夾進病歷簿的封皮套里,千叮萬囑趙艾香要好好保管#65377;這是他們的最后一張底牌,不到最后一刻,他們絕不會拿出來#65377;當然,他們希望這張條子永遠也不要派上用場#65377;就像周扒皮在趙艾香臨走前說的那樣,白操心思,有個卵用!

毛建軍的手恢復得很快,轉眼到了出院的時間#65377;毛建軍去結賬的時候,果然9000元的住院醫療費只剩下一個零頭,找回187元#65377;毛建軍苦笑著對趙艾香說,怎么樣,我說的沒錯吧?醫院從來不做虧本生意#65377;拿到他們手里的錢,怎么著也得給你報銷完吧?趙艾香心里卻有了另一筆賬,再過10多天,房租半年就到期了,續租的話,房東會要她再交半年480元#65377;兩人來永寧先前3個月攢下的3600元,在毛建軍住院的近3個月里花去3200多#65377;現在他們在永寧全部的家當,加上退回的187元,也就只剩500多一點錢了#65377;接下去的日子還怎么過呀?

當夜,高良和王金福來出租房看望毛建軍#65377;看到毛建軍有說有笑,舉著殘廢的右手,指揮趙艾香買酒買花生米,一副重見天日的高興模樣,高良和王金福也跟著高興#65377;三個男人喝了兩瓶高井大曲,罵了一夜的當地人,特別是有錢人,高良和王金福才喝得醉醺醺地紅臉酡顏告辭#65377;臨走前,高良抓住毛建軍的殘廢手說,兄弟有什么困難就跟我們說,別的咱沒有,一身力氣不是吹的#65377;我們還等你的好消息,王老板他媽的少說也會補償你好幾萬塊吧,兄弟拿了錢回老家去,這地方不是咱們窮人呆的#65377;咱們窮人不拿命去換好日子,還能拿什么去換?竟然說著哽咽起來,嗚嗚地哭開了#65377;王金福不說話,低頭過來攙扶高良,兩個男人拖著長長的背影,一高一低漸漸走遠#65377;毛建軍倚在門口,目送他們,眼淚無聲地留下,像忽至的暴雨,怎么也止不住#65377;

第二天,毛建軍就去廠里找王老板#65377;王老板不在,周扒皮笑嘻嘻地問,怎么樣?毛建軍說,醫藥費9000元退回187元,3個月生活費用去3000多,現在是坐等王老板開恩,盼著能夠帶回一只完整的左手早日回家,否則恐怕連房租也交不起了#65377;周扒皮仍舊皮笑肉不笑地說,老板到外地談業務去了,過些天回來#65377;老板交代過,先讓你帶上發票去保險公司報銷些醫藥費回來#65377;我過兩天去把王叢林的身份證借來,到時你再來廠里,我告訴你怎么去保險公司辦理#65377;然后,周扒皮就不顧毛建軍,將雙腳蹺到桌面上,瞇上眼哼哼伊呀地唱起小曲#65377;毛建軍想再跟他說點什么,可是周扒皮仿佛忘記了眼前還有—個人似的#65377;毛建軍只好咽下話語,猶猶豫豫地出了周扒皮的辦公室#65377;路過車間,高良和王金福挨近小聲問,怎么說?毛建軍搖搖頭說,王老板不在,周扒皮說先去借來王叢林的身份證,到保險公司報銷醫藥費再說#65377;沒辦法,我琢磨著事情不會那么容易,目前也只好這樣了#65377;唉!高良伸長脖子看了看里間的周扒皮,壓低聲音說,我們給你留心一下,一旦王老板來廠里,馬上通知你#65377;聽說,王老板住南門橘都小區,要是周扒皮不讓你見王老板,你也可以自己去找找的#65377;毛建軍嘆了一口氣說,就等幾天吧,去保險公司看看再說吧#65377;只是現在坐吃等死,如果保險公司不給錢,10天后連房租都交不出了#65377;王金福連忙說,別急呀,有困難還有我們呢,到時建軍你說一聲,我這幾個月的工資還沒寄去老家,反正我家里就兩個老的,找媳婦也不急,不像高良每月要寄錢回去養家糊口#65377;我就知道你出院了會有困難,這3個月大嫂要照顧你,恐怕也掙不了錢,光出不進,哪有手頭不緊的#65377;毛建軍心頭一熱,左手拍著王金福的肩膀說不出話#65377;要不是周扒皮搖搖擺擺出現在里間的門口,毛建軍說不定會熱淚盈眶#65377;

3天后,毛建軍再見到周扒皮時,周扒皮從抽屜里翻出一張身份證,一把推到他的眼前#65377;敲著桌子說,記清楚王叢林的出生年月和家庭地址,到保險公司千萬別說錯了,必須承認自己是王叢林,領了表格小心填上,把發票搞清楚#65377;這種事情我見得多了,以前也是這么做的,不用擔心,他們大多也不會認真去對身份證的#65377;即使發現了也不用怕,保險公司的人賠公家的錢不會心疼,他們心疼的是明年我們不買他們的保險,這才會影響他們個人的錢#65377;聽清楚了嗎?毛建軍點點頭,不放心地問,你不和我一起去?萬一——沒有萬一,這么簡單的事情你自己去就可以了,去橫街路138號,不懂他們會告訴你的#65377;你這是給自己報銷錢呀!保險公司賠了你錢后,廠里再賠一點,你們就可多拿點;如果保險公司不賠,廠里賠給你們也沒多少#65377;毛建軍小心地揣上王叢林的身份證,給自己鼓氣說,去吧去吧,先過了保險公司這一關,王老板這關以后再說吧#65377;自己的事情自己不跑腿,沒人會幫你吃現成飯#65377;

這回周扒皮送毛建軍到大門外,高良和王金福只用眼神打打招呼,沒有說話#65377;高良點點頭,張張嘴,似乎有話要說,卻又礙著周扒皮,只是遠遠地揮了揮手#65377;毛建軍出了廠,徑直奔去橫街路的保險公司#65377;保險公司的人簡單地問了一下受傷經過,就發給毛建軍一張表格,說你先回去填好,自己手不能寫就請別人幫忙,然后讓廠里蓋個章,再帶齊發票#65380;病歷簿#65380;住院證明過來#65377;毛建軍還想再問,保險公司的人就揮揮手說,去吧,手續辦齊了,我們再統一上報#65377;不要急,這點錢該賠多少是多少,一分不會少#65377;但也沒那么快,你要慢慢等些日子#65377;

毛建軍回到出租房,趙艾香出去了#65377;毛建軍決定自己填表格,又怕寫壞了表格,就找出幾張廢紙,左手握住筆,費力地開始練習#65377;可是怎么寫,毛建軍都覺得不滿意,左手寫出來的字,柔弱無骨,怎么看都像彎彎斜斜的雜草,別說讓保險公司的人認字,就是自己也看不清楚#65377;毛建軍練習了許久,連王叢林三個字都沒能寫端正,一個上午就輕輕巧巧地過去了#65377;早知道今日要寫字,在醫院的日子為什么不好好練練呢?左手拿筷子不是硬被自己練出來了嗎?又不是練書法,左手寫字有什么難的?毛建軍心里覺得懊惱,左手拿筆就更加地不穩了#65377;正不痛快著,趙艾香拎著一株大白菜心情很好地進了門#65377;見毛建軍像個小孩似地趴在床沿,撅起屁股滿頭大汗地寫字,趙艾香撲哧一笑,多大的學問呀,還練字呢?看你累得滿頭大汗,干什么呢?毛建軍左手把筆一扔,撐起半截麻木的身子,轉身一屁股坐在床上,罵道,媽媽的,保險公司要我填表格,我這只左手使使鋤頭還行,使筆就不靈了#65377;趙艾香一聽保險公司,就關切地問,怎么樣?他們沒問你什么吧?這個王叢林的身份證他們沒認出來?認個屁呀,他們才懶得認這個,他們要我先填好表格,再去廠里蓋章,帶上發票#65380;病歷簿#65380;住院證明去交表格#65377;聽起來好像一點都不復雜,保險公司的人說,賠多少錢他們一分不少,只是好像不會馬上拿到錢#65377;趙艾香懸在心里的東西一下子掉了下來,高興地說,那就是說保險公司沒問題了,多等幾天沒關系,反正王老板也沒回來,我們還要等王老板的錢#65377;再說,我上午去了原先做事的那家餐館,小張也在的,我進去打招呼,剛好老板看見,問了我的情況,他還問我現在能不能再回來上班,說店里缺人,我是在店里干過的,現在回來給600元每月工資#65377;你說這不是好事嗎?老板還加了工資呢,我們還要在永寧呆一陣子,不如能掙幾天算幾天吧#65377;我跟老板說了,老板也答應了,只要提前一個星期告訴餐館,他說絕不會扣我的工資#65377;老板讓我明天開始回去上班呀#65377;

吃完中飯,毛建軍讓老婆出去給她買一本練習簿回來,說要下午接著練字,不信就寫不端正字#65377;趙艾香小心地勸說,要不你說我來寫#65377;毛建軍立即制止說,那不行,你才認識幾個字呀?你右手寫的字還沒我左手寫得好看呢#65377;我自己來,練它一個下午,拿穩了筆就行,我總不能以后都不寫字吧#65377;趙艾香想想也對,就去買來一本一元錢的學生練習簿#65377;兩個人守在出租房里,老婆看著老公一筆一畫地練字,這個下午過得格外的有滋味#65377;隨著毛建軍的左手字越寫越硬,毛建軍的下面也越來越硬,趙艾香萬般柔順地配合了毛建軍,兩個人心情很好地滾在床上,壓著練習簿,心情很好地快活了一回#65377;

晚上,毛建軍正關在出租房里練字,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以及高良粗厚的嗓音,建軍開門,我帶表妹來看你了#65377;蹲在門角洗衣服的趙艾香,慌忙放下手里正搓洗著的衣服,甩甩手拉開門#65377;高良帶著高紅妹笑嘻嘻地側身進來,趙艾香連忙挪來凳子讓坐#65377;高良看到毛建軍鋪展在床上的練習簿,不解地問,怎么?練起字來了,想以后回家教字去呀?高紅妹眼尖,早看到一旁的保險公司表格,笑了笑說,哪里呀,建軍大哥是準備填保險公司的表格,又怕自己的字寫得不好,所以特地練練#65377;毛建軍像小孩子一下子被戳穿了心事,左手擺弄著筆桿,嘿嘿地傻笑#65377;趙艾香及時插話道,他呀,找人寫又不放心,非要自己練左手字,說以后總不能都不寫字吧#65377;現在好了,紅妹妹子你來了,你是讀過書的人,你就幫建軍把表格填了吧#65377;你讓他自己寫,也不知道他要練到什么時候才能滿意,即使他自己滿意了,別人拿去看了,還不得笑話#65377;高良也在邊上贊成說,對!對!就讓紅妹來寫吧,她文化高,總不會填錯表格的#65377;毛建軍卻是紅著臉,支支吾吾,這個那個地說不完整話,手中握著筆在空中劃來劃去,仿佛費力地要寫下什么#65377;高紅妹看到練習簿上密密麻麻地寫著許多彎彎扭扭的字,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65377;就沖高良說,建軍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他是想用自己的左手寫字,我這次能幫他寫,以后誰幫他寫啊!建軍大哥是對的,這個表格一定要他自己填,晚上既然來了,我就幫著看看表格怎么填,要不我在另外的紙上按要求寫好,然后建軍大哥自己慢慢再填上,怎么樣?毛建軍立即放下筆,站起來說,紅妹妹子你坐床上來吧,我們調一下位置,你呆會兒寫起來方便些#65377;你看看這個屋哪像個屋,就一張床還寬大些,沒一張像樣的桌子,桌子也用不上呀,平常吃飯碗端手里,菜夾碗里,有張凳子坐就不錯哩#65377;高紅妹也站起身,應道,都一樣呀,出門在外,哪個容易的!能倆夫妻住一起就是很不錯了,我在廠里還不是住集體宿舍#65377;

等重新坐定,高良方才說上午點頭張嘴,就是想說晚上要帶表妹來看你們#65377;又問了周扒皮和保險公司的態度,毛建軍一一作答,且不時說了一些顧慮,和高良一起討論分析#65377;高紅妹開始在練習簿上填表格,一邊翻病歷簿一邊問話,并不時參與討論分析#65377;趙艾香搓洗完衣服,晾在門后的繩子上,且不住插話,并說了今天的好事,終于又可以回去上班了#65377;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已經夜深人靜,屋外許久聽不到車輛來往的聲音#65377;高紅妹終于有些累了,起身打著哈欠對高良說,表哥我們也回去吧,明天一早嫂子還要上班呢!你還得送我回廠里,時候也不早了#65377;毛建軍和趙艾香送他們出門,毛建軍又堅持送出一程路,高紅妹才堅持讓他回去,并告誡說,建軍大哥,不是我多嘴,你這保險公司的事情千萬要考慮清楚,雖然你拿到有周扒皮的一張條子,誰知道又有多大用處呢?但以后如果保險公司追究起責任,騙保違法的還是你自己,畢竟這是你自愿申請保險賠償的#65377;

毛建軍最終還是決定自己填好表格,按要求送去保險公司,這是3天以后的事情#65377;這3天他一邊練字,一邊反復掂量著高紅妹的話,以及周扒皮和王老板的話#65377;最終促使他痛下決定的,還是周扒皮的這幾句話:你這是給自己報銷錢呀!保險公司賠了你錢后,廠里再賠一點,你們就可多拿點;如果保險公司不賠,廠里賠給你們也沒多少#65377;言外之意,那就是毛建軍你必須配合廠里去騙保,否則廠里懶得理你,已經墊了你9000元錢,最多打發你路費回家#65377;

房東已經來過一次了,毛建軍只好推說等老婆回來再續交房租#65377;趙艾香也是一籌莫展,餐館的工資要下個月才能領,總不能去和老板借吧,剛剛回去,哪能開口呢?毛建軍去跟周扒皮借,似乎又小題大做了,也掉價#65377;想來想去只能去跟王金福先借了,好在他有話在先#65377;毛建軍跟王金福借了500元交給趙艾香,最后交房租時趙艾香又留了一手,跟房東好說歹說,房東總算看在毛建軍右手殘廢的份上,同意先收3個月240元,下次到期可就沒得商量了#65377;其實,趙艾香是考慮3個月后自己和老公應該回老家了,應該拿了應得的錢在小田村開始新的生活#65377;

毛建軍每天呆在家里也并不是辦法,一面尋思著做點什么,一面又頻頻往南天塑膠廠跑,他希望能夠碰上王老板,或者周扒皮有什么別的說法#65377;可是每次都沒有見到王老板,甚至連周扒皮的臉也越來越難看#65377;除了高良和王金福還是熱情地招呼,其他的人好像都不認識他一樣,遠遠地躲著他像躲避不吉利的東西一樣#65377;漸漸地,毛建軍感覺自己每次到廠里就像走進一個不該來的錯誤地方#65377;不過,他也只有硬著頭皮進去#65377;周扒皮見到他就皺起眉頭,不耐煩地直揮手,不是跟你說了嗎?等保險公司先裁定賠了錢,王老板才會視情況給你一個說法#65377;一次,周扒皮甚至不客氣地說,毛建軍你沒事不要老往廠里跑,你這個樣子影響不好,工人們要生產,你這不是添亂嗎?換了別人我早給一腳踢出去了#65377;毛建軍雖然心里委屈,可是這個時候他的心眼明亮著呢#65377;他知道正是因為他頻頻出現在廠里,才能給周扒皮或者說王老板一點壓力,讓他們知道自己的事情還沒有了結,他們必須要給他一個說法#65377;毛建軍就這樣不依不饒地出現在南天塑膠廠里,出現在周扒皮的眼前#65377;

半個月后,保險公司給廠里來電話#65377;周扒皮一見到毛建軍就罵道,你個笨驢,這么簡單的表格也填錯名字,居然將王叢林寫成了王從林,真要命,笨死人了#65377;現在好了,保險公司要求你帶戶口簿和復印件去重新填寫,麻煩不麻煩呀!你的問題就是麻煩啊,連累我們多事#65377;早按我的意思,你個外路鬼一分錢也別想要,也省心些#65377;害得我又要去借戶口簿!毛建軍被周扒皮一頓數落,心里有氣無處出,本來這個事情就是廠里一手策劃的,自己像頭被穿了鼻孔的牛被廠里牽著走,現在前面的人拽住繩子躲到牛屁股后面,讓牛自己往前闖,還不停地甩手里的牛鞭#65377;毛建軍忍不住嘟囔一句,本來就不是王叢林嘛!要不是你們讓我用這個名字,我也不用費那么大勁去保險公司了#65377;周扒皮一聽就惱了,粗起嗓門罵道,好你個毛建軍!狗咬呂洞賓呀,不識好人心哪!你竟敢說這種話,我問你,誰讓你把右手給打殘的?誰借給你9000元錢讓你安心做手術的?現在傷好了,忘記了自己是什么貨色了!王老板同情你,給你指明一條陽關大道,想讓你多少帶兩個錢回去過日子,你還豬八戒倒打一釘耙,怨起廠里了#65377;哼!像你這樣的小角色別說我不把你放在眼里當人,就是廠里的一條狗也不會把你當人看#65377;你他媽現在就給我滾出去,別讓我看到,本來老板還考慮給你一萬元補償,讓你還清廠里的借條還帶上路費,保險公司的賠償凈帶回家去養老婆兒囡#65377;現在看來,你是一個銅鈿也不值呀!

周扒皮甩手就是—個耳光,沒等毛建軍從羞辱中反應過來,順勢又是當胸一推#65377;毛建軍來不及伸出瘦弱的左手去阻擋,一個趔趄翻到在地上,幸虧左手先挨著地才沒有失去平衡,殃及右臂#65377;不過這一用力,也是傷口撕扯,疼痛難忍,咬起牙齒淚星瑩瑩,坐在地上抱著右手吁吁喘氣#65377;高良和王金福聞聲跑進來,慌忙蹲下身子擋在周扒皮和毛建軍中間,扶住毛建軍問怎么了#65377;門口迅速擠滿了看形勢的工友,看看周扒皮,又看看毛建軍,不知道該做什么#65377;周扒皮這才收斂了些,沖門口的工人揮揮手,看什么看,又打不死人!你們都給我回去上工,耽誤生產別怪我不客氣#65377;又指著仍舊疼坐在地上的毛建軍說,別裝了,不識相的東西!3天后自己來拿戶口簿,后果自負,老子對你是仁至義盡!后面的事你自己看著辦!別他媽自討苦吃!高良#65380;王金福你們扶他出去,呆在這里讓我眼烏珠見了心煩!

毛建軍終于知道了王老板的底牌,帶著雙重的傷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出租房#65377;毛建軍呆呆地坐在床頭,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和無奈#65377;自己到底該怎么辦?是繼續和廠里配合去保險公司騙來9000元醫療費的賠償款,然后帶著殘廢的右手回鄉下,還是走另外一條路,像高紅妹一樣為自己討回應有的公道?顯然,王老板早已計劃好了一切,周扒皮只不過一時不慎提前透露了底牌#65377;如果自己去求王老板,王老板會不會突發善心,最終多給一點錢?那樣的話,王老板最多會給多少錢?像周扒皮說的上次那個江西人老板給了3萬了事,這回王老板只計劃給一萬,光醫療費就用去了9000元,就是自己去乞憐下跪,王老板也不會比上次給得多#65377;何況現在根本見不到王老板,周扒皮又是這個態度!至于像高紅妹那樣做,打12345求助電話,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又該怎么過?周扒皮說不定會有什么動作,得罪了王老板,他一定會千方百計動用關系網的,自己已經借錢過日子了,雖說老婆現在一個月可以拿到600元工資,但是房租和生活費就夠受的了,誰知道接下去又要用多少錢?自己又無法打工賺錢了,如果一旦自己和廠里對著做,那就一點退路都沒有了#65377;毛建軍無法想象他接下去的日子該怎樣過,可是眼前的選擇卻只有兩條路:要么忍氣吞聲配合廠里,以求得憐憫,為自己多帶回一點錢;要么和廠里對著干,或許還能找到一點自尊,為自己爭取應得的賠償#65377;

從上午到晚上,毛建軍就一直坐在床頭反復思量,遲遲作不下決定,元神出竅般忘記了傷痛也忘記了饑餓#65377;直到趙艾香回家拉亮了電燈,驚呼一聲,建軍你怎么了?毛建軍這才黑臉僵硬地吐出一口熱氣,感覺到渾身疼痛和饑腸轆轆#65377;趙艾香撲過來抱住毛建軍,問他出什么事了?吃飯了沒有?毛建軍這才答非所問地說,我要再見見高紅妹#65377;

這一次,高紅妹是在高良和王金福的陪同下進了毛建軍的出租房#65377;毛建軍揮舞著左手,臉色絳紅,等不及趙艾香安排好他們落座,就急切地講述起那天被周扒皮羞辱的經過,仿佛多等一分鐘就會要了他的性命#65377;趙艾香是兩天來第一次聽老公講事情的經過,兩日來毛建軍不肯多講一句,將所有的話憋在肚子里,獨自消受#65377;現在,終于聽到老公的親口講述,趙艾香心里又是一陣難過,淚花就悄悄地盈出了眼眶#65377;高紅妹只是靜靜地聽著,臉上平靜而鎮定,仿佛毛建軍所說的一切她都已經歷歷在目#65377;高良和王金福低頭不言,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65377;終于,毛建軍痛痛快快地講完了,咬著牙齒嘆氣#65377;王金福忽然憤憤不平,王八蛋周扒皮,我操你姥姥!高良也低聲提醒,看來問題的關鍵還是王老板呀!周扒皮只是個粗人,沒有頭腦,背后真正的對手還是王老板呀!如果周扒皮那天不說漏了嘴,建軍還不知道要被蒙到幾時!毛建軍點點頭又搖搖頭,嘴里喃喃念叨,我現在到底該怎么辦呀?聽從王老板的,明天去保險公司重填表格,只能是這么個結果,也不知道會賠多少錢,什么時候能拿到#65377;求王老板開恩,也不知道又有多大效果#65377;如果像紅妹妹子那樣去討公道,心里又沒有底,不知道最終會怎么收場#65377;唉,晚上請紅妹妹子來,就是想做個決定,讓紅妹妹子給我出出主意#65377;

高紅妹抬頭看了看激憤的毛建軍,又看了看一臉擔心的趙艾香,嘴角動了動,又動了動,終于說道,我來之前看了一下保險法,騙保是要負刑事責任的#65377;一旦你騙保成功,從保險公司那里拿了錢,你就是犯法了,你再去找老板要求補償,他到時一分不給你,你也無法得到法律保護,因為你已經犯法了#65377;老板只要以你騙保要挾你,你是到時無處說理,只好回家了事#65377;何況保險公司也賠不了多少錢給你,還需要上面仔細審核,剔除一些不能報銷的費用,而你還要長時間的等待,一點都不劃算#65377;當然,如果你先向政府勞動部門求助,再向新聞記者求助,最好能找個律師來幫你打官司,老板給你適當的經濟補償是肯定的#65377;只是那樣一來建軍大哥就要承受許多壓力了#65377;不過,那樣做的話至少你不會犯法,法律是站在你這一邊的,你有權利獲得你應得的經濟賠償#65377;我的男朋友以前打過官司,請過一個當地的律師,如果建軍大哥下決心了,我可以讓男朋友幫你請那個律師,只是請律師費用是筆不小的數目#65377;毛建軍絳紅的臉上漸漸有了亮色,兩行濃眉劇烈地跳動,左手抱著右臂不停顫抖#65377;趙艾香恍如夢醒般,自言自語,原來這樣啊!王金福早已按捺不住,一拍大腿,罵道,好陰險的計謀,難怪周扒皮這么猖狂!原來王老板有這么一招!建軍你別怕,跟他們打官司,錢不夠我先墊著,我手頭還有幾千塊,你拿去請律師,等打贏了官司再還我不遲#65377;我就不信明擺著的事情,他們能反過來!幸虧今晚請了紅妹來,要不建軍就是啞巴吃虧肚里吞了,連說理都找不到地方#65377;高良也是眼睛里跳動著興奮,不過說起話來仍舊是不冷不熱,建軍,這么大的事情你要自己拿主意,我表妹是個讀過書的人,也就懂得一些個字,這個事情到底怎么處理比較好,你還要和嫂子商量商量#65377;我們不是小孩子了,輸不起,不可以一時激動的#65377;

送走高紅妹他們,毛建軍牽過趙艾香的手,將她拉到床頭按下,鼻子對鼻子,紅著眼睛問,老婆,你是愿意跟我一起給王老板周扒皮磕頭下跪,還是準備和我一起像高紅妹那樣在馬路邊上撿應得的硬幣?趙艾香撲進毛建軍的懷里,瞇上眼睛,輕聲說,老公,你是一家之主,你做主!毛建軍將趙艾香摟得更加緊,許久才說出一句,只是苦了你!眼淚竟奪眶而出#65377;

第二天,毛建軍到附近的公用電話打12345熱線電話,隱去了騙保的經過#65377;12345工作人員詳細地問清了事情經過,然后告訴他,你所反映的問題屬于工傷事故,應該向勞動局報案,申請工傷鑒定,由勞動局負責處理,你和南天塑膠廠協議經濟賠償,如果對處理結果不滿意,可以聘請律師打官司#65377;工作人員請毛建軍留下聯系電話,說他們馬上跟勞動局聯系,勞動局受理了,他們會打電話找你核實情況的#65377;毛建軍沒有聯系電話,覺得公用電話肯定會誤事,便說,要不我自己去找勞動局吧,你告訴我地址,我手殘廢了,現在不能上班,就指望政府能夠幫助我,能為我討回公道和自尊#65377;

在12345工作人員的指點幫助下,毛建軍帶齊了所有票據,還把周扒皮簽的那張字條從箱底下翻出來,小心地藏在上衣內袋里,以備不時之需#65377;毛建軍順利地找到永寧縣勞動局,進了一個房間,一個自稱老張的人員問他,你叫毛建軍吧?我們已經接到12345的交辦電話了#65377;老張熱情地招呼他,讓他坐下,給他倒茶#65377;毛建軍感到了從來沒有過的被尊重,他來永寧打工這么久,那些當地人從來都是連說話也懶得多跟他說一句,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平等地對待他,而且是在這樣一個連多看一眼就覺得奢侈的地方#65377;毛建軍覺得自己找對了地方,畢竟外地人也是中國人,無論哪里都會有說理的地方,一早就吊在胸口的心終于平靜地落下了#65377;

老張一面詳細了解了毛建軍的手傷經過,一面接過毛建軍的票據翻看#65377;一看到王叢林三個字,老張就皺起眉頭說,毛建軍呀,怎么病歷簿#65380;住院證明#65380;發票全是王叢林的名字?你身份證上的名字叫王叢林嗎?還是你反映的是另外一個人?毛建軍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說起#65377;老張抬頭仔細打量毛建軍,不對呀!是你的右手被機器打殘了,那么誰是王叢林?是不是你另有隱情呀?如果你是毛建軍,現在給我王叢林的票據,那我們是絕對無法幫你了#65377;看到毛建軍低頭思索,一副遲疑不決的樣子,老張有意用指頭敲著桌上的票據,低沉聲音說,哎呀,我見得多了,在永寧有許多老板指使員工冒名住院騙保險,我們也是愛莫能助呀!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只要保險公司查不出來,賠了錢,老板少賠點,員工多拿點,大家是雙贏呀,誰都不用麻煩我們勞動局#65377;只是像你這樣拿別人名字的票據來報案的,我倒是頭一個看到#65377;年輕人,如果你已經向保險公司申請了,我勸你還是回去,一旦保險公司發現騙保,你是要負刑事責任的,你到我這里來我就不好辦嘍!毛建軍慌忙應說,沒有,沒有,我不同意騙保的,是老板給我設計好的圈套,我不愿意做犯法的事情,所以我來請政府幫助我討回應得的賠償#65377;毛建軍一邊說著,一邊從上衣內袋拈出那張字條#65377;老張接過去一看,差點沒笑出來,壓著聲音念道,毛建軍住院,報王叢林名在太平醫院治療是周富報的,與毛建軍無關#65377;這樣的條子連個落款都沒有,而且還不知所云,我看有和沒有一樣,也許律師會有用也不一定#65377;老張把字條又遞還給毛建軍,嗯,這么說你是自己不配合老板騙保,所以老板不給你經濟賠償#65377;老張點點頭,仿佛忽然來了精神,雙手撐在桌子上,頂起半個禿頂的腦袋問毛建軍,那你把住院以后到現在的情況給我說說,千萬不要隱瞞什么,必須相信我們,我們才能幫助你#65377;

老張聽完毛建軍的詳細敘述,點頭沉思了一下,掏出一包香煙,敲出一支遞給毛建軍#65377;毛建軍赧紅著臉,用左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哎呀,我怎么忘了買煙,該死!老張圓睜起雙眼說,你抽不抽?毛建軍小聲說,不會#65377;老張罵道,不會你就別買煙,浪費錢,我是戒不掉,討人嫌呀!老張點起煙,感慨著說,不容易呀!你是永寧縣第一個敢于叫板老板的外地人,是對自己的良心和權益的正確維護呀!你目前要做的就是,先到太平醫院把名字改過來,否則我們勞動局就無法受理工傷認定申請#65377;然后把《工傷認定申請表》和《永寧縣傷殘職工勞動能力鑒定表》帶去填好交回給我們#65377;你留下聯系電話,有消息我們聯系你#65377;毛建軍再次赧紅臉說,我沒電話,要不張師傅把辦公室電話號碼給我,我和你聯系吧#65377;

從勞動局出來,毛建軍立即去了太平醫院,找到住院病房的醫生值班室#65377;一個年輕的男醫生正在看報紙,毛建軍抱著右手,小心討好著走了進去#65377;男醫生剛抬頭問他,什么事?隨即笑了起來,你就是那個老婆給你借報紙看,差點被當成小偷的病人#65377;毛建軍心里一熱,知道今天又遇上好人了,慌忙說,謝謝醫生呀,你是好人哪!我老婆跟我說過,當時幸虧遇上你呀,不然就太丟人了#65377;男醫生呵呵笑著,放下報紙說,該不是今天你是來借報紙的?我也是農村長大的,一個打工的還喜歡看報紙,很難得呀!毛建軍連忙搖著左手說,不是不是,現在怕是沒心情看報紙了,我今天來是想請醫生幫個忙#65377;說著,毛建軍拿出夾著一疊發票的病歷簿#65377;一邊遞給醫生,一邊急切地說,我是想讓醫生幫我把名字改過來,住院時老板把我的名字登記成別人的,想讓我到保險公司騙保險,當時我老婆發現想改過來,護士不讓改,還說要不是主任說了,手術還一下子輪不到呢#65377;做完第一次手術,我跟主治醫生提出來改名的事,主治醫生說醫院規定3天內可以改,現在再提出改,出了問題是醫院的責任,主治醫生負不起這個責任,說不能改了#65377;這樣直到出院,我都是用的別人名字#65377;現在,我聽老鄉說騙保是犯法的事,我不愿意再讓老板牽著鼻子走了,犯了法還蒙在鼓里,就去勞動局報案#65377;他們告訴我要先改回名字,才能幫我申請工傷認定#65377;所以我現在來請醫生你幫忙,我一個殘廢人了,不能打工賺錢了,住在永寧連房租都交不出了,老板又不愿意管我,我想為自己討回一些公道,早日回老家去#65377;請好心的醫生你一定幫幫我,我給你跪下,給你磕頭——男醫生一把抓住毛建軍的左手,攔住他說,哎呀,你這是干什么!能幫忙我一定會幫你的,只是你當時的主治醫生不是我,我改不了呀改了也沒用#65377;我看看誰動的手術,對了,是金醫生,他是我們科室的主任,今天不上班,他明天上班,我看你還是明天來找他吧#65377;病人改名字一般比較麻煩,尤其是出了院再改,恐怕更難,不過金醫生是主任,他應該會有辦法的#65377;你也是不容易呀,一般遇到這種情況,只要醫院開了發票,病人就會配合老板去保險公司報賠的#65377;像你這樣敢跟老板對著來,還能想到找勞動局報案,真是少見呀#65377;我個人還是贊賞你的行為的,也希望你能討回公道#65377;不過,你要有決心呀,這個過程恐怕還要費些周折,法律是肯定站在你一邊的,如果不行,你倒可以給報社打電話,請記者來報道一下,這樣,也算對得起平時你喜歡看報了#65377;

第二天,金醫生果然在#65377;毛建軍把情況跟他一說,只是隱瞞了去勞動局報案一環#65377;金醫生不解地看著毛建軍,臉色有些不悅#65377;好久他才開口道,你以為醫院改名跟你們鄉下給小孩改名字一樣容易?你的傷口如果病情復發,我這是要負醫療責任的!你說你要改就可以改了?我們明確告訴你,醫院在服務臺的臺面上寫有病人應如實填寫姓名的告示,醫院沒有讓病人出示身份證的規定#65377;如果病人病歷卡上的名字有誤,應在入院3天內提出更正#65377;如果病人不提出,其后果就應由病人自己負責#65377;現在你都出院了,要改名字就更加說不清楚了,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改這個名字麻煩得很!等一下我還要檢查病人,如果你一定要改,就先回老家當地派出所打張證明過來,過幾天再來#65377;說完,金醫生自顧走了,扔下毛建軍紫紅了臉,賠著小心,從幾個護士手術刀一樣的冰冷目光中抽身離去#65377;

沒辦法,毛建軍打電話回老家去,讓老父親去當地派出所打證明快寄#65377;老父親問他做什么用?毛建軍騙說辦暫住證#65377;老父親罵了他一句,早干嘛去了,浪費錢,還問媳婦的要不要一塊兒打?過年回不回家?

等快件的期間,毛建軍又去找了一趟老張#65377;老張見到他很著急的樣子,問他為什么不打電話?現在南天塑膠廠的老板王旺大概已經知道你去醫院改名字的事了,我們說了你情況,他承認有這個事情,但是他說是你自己要騙保險,廠里還勸過你幾次,現在既然你到我們這里報案,那就按法律程序來辦吧,他也不愿意協議調解#65377;如果你沒有自己名字的住院證明和發票,他就不可能賠給你錢#65377;好在你還沒有再去保險公司遞交申請表格,否則光這一項騙保就夠你受的了#65377;我建議你聘請一個律師,咨詢一下,向法院遞交民事訴訟,只要改回名字,你就應該可以得到應有的經濟賠償#65377;毛建軍將自己去醫院的情況也跟老張說了,老張拍著罵道,那個醫生是胡鬧!你有身份證在還要什么證明?他不是故意刁難你,就是在拖延時間!你得馬上找個律師,一定要在律師的幫助下通過法律途徑來解決這個事情#65377;

在高紅妹男朋友的聯系幫助下,毛建軍找到了金盾律師事務所的柯魁律師#65377;毛建軍把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柯律師,柯律師耐心地聽完了整個事件,推推無框眼鏡,有些感嘆地說,你算是我遇到的第九個涉及騙保的案件,也難得你是一個特例,他們事先都是積極配合廠方騙保,事后吃虧了才打官司,提出經濟賠償#65377;你是自己覺醒了,也可以說是具有法律意識吧,在事先就提出來了,從法律上講是完全可以按照工傷來要求廠方提供經濟賠償的#65377;只要你改回真名,這個官司是無可爭議的#65377;現在麻煩的是你必須盡快讓太平醫院把你的所有住院票據都要改回你的真名#65377;考慮到你目前經濟困難,我就按最低的優惠價收取你2000元律師費#65377;畢竟你們也不容易,還是熟客介紹的,你要是愿意,明天就帶上錢,我們就準備這個官司吧#65377;毛建軍有些心疼錢,又想到至此自己又沒有退路,好在王金福又答應借2500元錢給自己,便有些不放心地問柯律師,柯律師你說,我這個官司能贏嗎?我現在是借錢打官司,我一個殘廢人,又是外地人,輸不起這個官司啊#65377;我全部的指望就是你能幫我打贏官司,早日拿到應得的錢,然后回鄉下去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再也不出來了#65377;柯律師笑了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我當然希望打贏這個官司了,就目前的證據來看,只要你改回真名,法律是站在你這邊的#65377;我總不能百分之百打包票吧,你說呢?

第二天下午,柯律師帶上事務所開具的《調查專用證明》,還有毛建軍給他的那張周富簽字的字據,開車和毛建軍一起來到太平醫院#65377;毛建軍先去找金醫生,金醫生一見到毛建軍帶著一個戴眼鏡提公文包的人來了,就拔腿走人,說有個手術等著他做,毛建軍來不及攔住,金醫生就從偏門出去再也不回來了#65377;柯律師等不及了,就直接帶毛建軍去找院長#65377;院長聽說了事情后,沒有馬上表態,只是說,等他和主治醫生詳細了解清楚情況再說,醫院有醫院的規定,違法的事情不能做,不該承擔的責任也不會承擔#65377;然后,院長讓柯律師帶毛建軍先回去,這個事情院里的幾個領導也要商量一下,最好能過兩三天再來#65377;

柯律師從院長辦公桌上拿回《調查專用證明》,并打開公文包取出周富的字據捏在手里說,我現在手頭有證據表明毛建軍住院時報王叢林的名字,是廠方的指使,在當時情況下毛建軍也多次提出改名的請求,但醫生一直以廠方交代為由不同意改名#65377;這個情況也有必要告訴院方,請院長能夠盡快處理這個事情,配合調查#65377;毛建軍的病歷卡姓名不對,應該更正過來,如果是太平醫院的原因,院方應該負此責任#65377;我們還會再來的,謝謝院長!說完,柯律師把字據和《調查專用證明》放回公文包,和院長握手告別#65377;院長也伸出手和毛建軍握別,毛建軍用左手小心捉住院長溫軟的右手,受寵若驚般捏了捏,心情愉快地跟著柯律師走出了院長室#65377;回頭再看,院長冷著眼坐在老板椅上捧起茶杯,好像早已忘記了剛才和他們握過手#65377;

從太平醫院出來,柯律師帶上毛建軍去了保險公司#65377;柯律師把一份《騙取保險聲明書》交給保險公司的負責人,說明情況并聲明撤銷王叢林的保險登記檔案#65377;保險公司的負責人有些吃驚,用怪怪的眼神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毛建軍,像看稀有動物一樣把毛建軍看得心里發毛#65377;然后他對柯律師笑笑說,哎呀,為騙保而觸犯《保險法》的事情我們碰到不少,像這個外地民工主動撤保的事情我還是頭一回碰到#65377;為了確認事實,柯律師呀,我們明天就派人去太平醫院了解情況#65377;一旦事實清楚,我們就按程序撤銷王叢林的保險登記檔案,那樣在法律上就不會構成對這位毛建軍先生的不利了#65377;

從保險公司出來,柯律師送毛建軍回出租房#65377;毛建軍問柯律師,接下去我該怎么辦?柯律師把著方向盤,雙眼盯著前方,朗聲說道,好辦,就是要讓太平醫院給你改回真名#65377;院長那里我們今天去了,問題和責任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從院方的態度看,估計會有些想法,不過我們事實證據確鑿,他們即使要拖也拖不了很久#65377;我這幾天還有個案子要結,你就自己去找院長或者主治醫生,要是他們還不肯改,你就繼續求助12345熱線,要求勞動局出面和主管醫院的衛生局協調一下#65377;如果時間拖長了,你還可以和媒體聯系,讓記者報道你的遭遇,給他們一點壓力#65377;我呢,馬上會向法院遞交民事訴訟書,按起訴的法律程序和南天塑膠廠打官司#65377;聽著柯律師的話,毛建軍覺得一切都擺在眼前清清楚楚,該怎么做,走哪些路,跑什么腿,柯律師已經替他計劃得滴水不漏#65377;而他,此刻仿佛就是一頭迎著朝陽趕赴草坡的大黃牛,只需要在柯律師這個神奇的牧童指引下,鉚足勁往前走,路途就是一片光明了#65377;

當天晚上,高良#65380;王金福還有高紅妹都來看毛建軍#65377;毛建軍先是對高紅妹一番感謝,說得高紅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65377;又把這幾天做的事情大致說了一下,然后不由地感慨道,到底是人家律師厲害呀,這2000元花得太值了!現在我算是明白了,不管我們是誰,只要我們不做虧心事,有理走遍天下都不怕呀!高紅妹也附和說,是呀,是呀,我們外地人也是堂堂正正的人,只要我們遵紀守法,法律是不會偏心的#65377;王金福也來了勁,興高采烈地說,建軍呀,你這次一定要給王旺#65380;周扒皮他們一點教訓,看他們以后還敢不敢欺負我們外地人#65377;只有高良仍舊不無擔憂地說,今天王老板來到廠里了,和周扒皮在里面嘀咕了許久,大約罵了周扒皮,王老板走后,周扒皮罵罵咧咧地,揚言說不僅要你廢了一只手,而且要讓你一只腳也瘸著回去#65377;還說別以為你請了律師就想打贏官司,到時候會讓你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把你耗得山窮水盡,看你還怎么回去!又說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憑王老板在永寧的關系,就是白的他也能變成黑的,死人也能還魂成活人,到地步你再回去求他就徹底遲了#65377;我看周扒皮是什么都做得出的無賴,這些天建軍你可要當心呀#65377;聽高良這么一說,毛建軍剛高漲起來的希望,就像一塊火紅的熱鐵被人猛地扎進了冷水,渾身感到了不舒服#65377;趙艾香膽小,一把揪住高紅妹的手,慌忙問道,紅妹妹子,那我們建軍可怎么辦呀?高紅妹勸說道,大嫂放寬心,他們不敢胡來的,尤其在這個時候,建軍大哥要是出了任何差錯,他們是逃不了法律干系的#65377;威脅刁難,甚至恐嚇倒是有可能的,你們不要怕他們,你們越是怕他們,越是助長他們的氣焰#65377;我還在大庭廣眾之下撿了3600個硬幣呢#65377;你們現在不僅有政府,而且還有法律給你們撐腰,依我看,周扒皮說的那些話,其實是王老板在暗示你們,你們現在還可以和他們談條件呢#65377;什么叫徹底遲了?就是現在還有余地#65377;問題是你們不能給他們余地了,柯律師已經把你們的余地都留好了,他們再怎么折騰,也是白搭#65377;毛建軍這回也堅定起來,瞪了趙艾香一眼,罵道,女人就是多事,頭發長見識短!大不了我——猛地毛建軍感到自己說錯了話,回過頭沖著高紅妹赧紅臉呵呵地笑,王金福#65380;高良也醒悟過來,一起跟著哈哈大笑,直笑得趙艾香和高紅妹也呵呵地笑了#65377;那一晚,他們都開心地大笑了一回,這是毛建軍手殘后第—次開懷大笑#65377;

兩天后,毛建軍一個人去太平醫院#65377;看到金醫生在辦公室里看報紙,毛建軍這次吸取了教訓,沒有遠遠地打招呼,而是看準了時機冷不丁地出現在金醫生的面前#65377;毛建軍用身體擋住了醫生的去路,才輕叫了一聲金醫生#65377;金醫生猛一抬頭,發現毛建軍像個幽靈一樣站在他的面前,兩只肩膀有意地架開,隨時準備攔住他的去路,殘廢的右手更是顫抖著攤開,令人看了覺得惡心#65377;金醫生暗罵了一句,攔路鬼!臉上頓時蒙上了一臉鄙夷的神情,仿佛忽然抹上了一層冰冷的面膜#65377;毛建軍訕笑著問,金醫生,我是來找你幫我改回真名的,你就行行好吧#65377;金醫生的臉色越發冰冷僵硬了,這兩天他正煩著呢!院長過問這件事,他還可以解釋,畢竟自己是院長一手提起來的親信,何況王旺也認識院長#65377;而昨天保險公司來調查就有點不合時宜了,后來好不容易由王旺出面晚上在國際大酒店擺了一桌,院長和保險公司的人都一起干杯了,酒后又唱了歌,大家這才達成共識#65377;保險公司就當什么也沒發生,反正毛建軍提出了撤保,保險公司也就沒有干系了,只要王旺還繼續多買他們的保險,騙保不騙保是保險人的事情,保險公司只負責對申請保險賠償的取證#65377;院長起先有點擔心律師的話,后來王旺又做了院長的工作#65377;不就是一個外地打工的嗎?醫院只需按照醫院的規定辦事,只要不同意改名字,毛建軍請最好的律師也不能怎么樣!何況手術都有家屬簽字,院方不改名倒是沒有麻煩,一旦改回來,反倒說明醫院存在工作失誤,要是衛生局怪罪下來,當院長的自然也有責任#65377;保不準律師還會鉆什么空子,如果起訴院方,豈不是太不劃算?院長不無擔心地說出了他的顧慮,就是律師手中有一張字據,說是毛建軍報別人名字住院是廠方的主意,與毛建軍無關#65377;王旺哈哈大笑,說不過是一張廢紙,表述含糊且沒有落款日期,在法律上根本沒有效果,是廠里的周富糊弄打發他們用的#65377;還拍著胸脯表示永寧縣上面的關系他回去擺平,絕不會連累誰,等贏了官司還要表示感謝呢#65377;

現在,這個討厭的家伙又來了#65377;金醫生決定嚴正告訴他,免得他啰里啰嗦,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65377;毛建軍,你聽好了,你這個事情在我們醫院有醫院的規定,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你如果要改回真名,按照規定,病人改名應在入院3天內提出更正,如果3天內沒有改回來,一切后果就應由你自己負責#65377;結了賬開了發票,醫院就更不能改名了#65377;你是出院后才正式提出改名的,可惜一切已經太晚了#65377;醫院沒有責任幫你改名,醫院也負不起這個責任#65377;不管你找誰來,也不管你去找誰,現在我把話說得明明白白了,你聽明白了就回去,不要影響我們工作;你聽不明白也要回去,免得我叫保衛科來說我欺負殘疾人#65377;

毛建軍一時有些不敢相信,張開嘴巴,直愣愣地盯著金醫生的眼睛,眼睛里是一團的驚訝和困惑#65377;小半天,毛建軍才醒悟過來,原來醫院里會是這個態度#65377;毛建軍囁嚅著說,金醫生你不是還讓我去從老家派出所打來證明嗎?你們院長不是說讓我過幾天再來嗎?你們這是為什么呀?我不就是想要改回自己的真名嘛!明明是寫錯了別人的名字,我自己提出改回真名,把錯的改正回來,怎么又要醫院負什么責任呢?金醫生有些不耐煩了,一邊說著跟你說不清楚,一邊隨手撥打醫院保衛科的電話#65377;一會兒,保衛科來了兩個保安,一人一只手,將毛建軍推搡著帶出了醫院#65377;

毛建軍馬上找公用電話給柯律師打電話,柯律師了解了情況后,簡單地說了一句,知道了,我明天去一趟醫院找院長說話,現在我正忙著事情,你先回去吧別急,這個也是我預料到的#65377;掛了電話,毛建軍怏怏地回到出租房,倒在床上就不起來了,腦子里亂得一塌糊涂,好像有兩個人在激烈地打架#65377;午餐也懶得吃,凈是胡思亂想#65377;大約快黃昏了,房間里光線黯淡,快看不清楚墻壁了#65377;毛建軍舍不得開燈,只覺得腦子昏昏沉沉地疼,忽然聽到敲門,以為老婆趙艾香回來了,便掙扎著起來去開門#65377;剛來拉開門,毛建軍就被門板猛地撞翻在地上,兩個似曾相識的年輕人擠進門里,并迅速關上門#65377;毛建軍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一頓拳打腳踢就狠狠地落到他的身上#65377;他只好死命地護住受傷的右手和腦袋,哇哇亂叫著在地上滾爬#65377;那兩個打手也好像特別照顧他的手傷似的,專撿他的腰背和雙腿打#65377;毛建軍每挨一下打就痛苦地慘叫一聲,而打手卻是幸災樂禍地冷笑著,面目猙獰地不說話,眼睛卻分明是吃人的狼眼,發出綠色的兇光#65377;

建軍,你怎么了?誰在里面?這時門外傳來趙艾香急切的叫喊聲,以及她拿著鑰匙慌亂的開門聲#65377;兩個打手才收了手腳,猛地拉門,一把推開趙艾香,一溜煙逃跑了#65377;趙艾香驚魂未定地撲進門,看到毛建軍狼狽悲慘得像條狗一樣癱倒在地上,頓時嗚嗚地哭開來,抱著毛建軍的頭慌了神#65377;毛建軍這才吐著血絲問她,是不是一個光頭#65380;一個黃頭毛?趙艾香這才回過神來不住地點頭,對對!就是那個光頭推了我一把,然后黃頭毛跟著他一起往南面跑了#65377;我們馬上報警吧,他們怎么敢這樣啊?毛建軍費力地坐直身子,咬咬牙說,沒用了,他們一定躲起來了,警察抓不住他們,我們也沒有證人,我看周扒皮還是不會放過我的,必須搬個地方住,我們只有躲的份了#65377;

毛建軍在老婆趙艾香的攙扶下去一家小診所做了簡單的處理,這才發現毛建軍的腰背和腿部已經不成樣子了#65377;好在毛建軍身子板硬,沒傷著骨頭,他們不敢多開藥,只是開了一些便宜的止痛片和止痛膏#65377;趙艾香馬上打電話向高紅妹求助,高紅妹也大吃一驚,說自己正在廠里加班,讓他們別急,今天晚上那些人一定不敢再來的,怕你們報案,明天一早她叫男朋友幫忙給他們另找個地方,再住那里已經不安全了,事情到這個地步看來還要再想想對策#65377;

第二天一早,高紅妹帶著男朋友來接毛建軍#65377;趙艾香說這里的東西怎么辦?房租還剩一個月多幾天,房東不會退錢的#65377;高紅妹說,不要跟房東說了,這里的東西晚上我讓表哥他們過來一起幫忙偷偷搬過去,那邊我男朋友已經聯系好了,房子比較偏僻,在南城我們廠子附近,房租也便宜,一個月只要100元#65377;就是大嫂以后上班去飯館路遠些,不過也只好這樣了#65377;他們不敢對建軍大哥下毒手,但是經常來騷擾打人還是會有的,我了解這些人的心理#65377;你這里房租費也不要可惜了,畢竟建軍大哥的身子要緊,只要這個官司在打,我們就必須防他們一手#65377;大嫂也不要太擔心,我們先去看看那邊的房子再說,讓建軍大哥在那里好好養傷,然后你回去照常上班,我去找柯律師#65377;

柯律師得知毛建軍的狀況后,大罵了一頓王旺不是東西,又對高紅妹立即給他們轉移住處表示贊同,并給高紅妹支了一招,讓她聯系報社記者來采訪求助#65377;隨后,柯律師去了太平醫院找院長#65377;這回院長軟硬不吃,把柯律師頂了出來#65377;柯律師感到不解,明明院方知道王叢林的名字是錯了的,為什么不同意改正呢?既然院方不予改正,那么就去找主管部門衛生局#65377;柯律師在衛生局辦公室了解的情況是,太平醫院的院長兼任衛生局副局長,現在既然院長不同意改名,衛生局要先去調查一下整個事件,然后報局長辦公會議再討論一下#65377;這就需要一個時間,才能最終告知處理結果#65377;柯律師心里覺得有些沉,本來清清楚楚的一樁官司,現在一旦涉及官場,那就好像忽然給蒙上了一層面紗,一切變得撲朔迷離了#65377;王旺是有錢的本地商人,難免跟永寧的官場有些牽藤掛結#65377;柯律師不僅替毛建軍擔心起來,一旦官司曠日持久,他又能堅持到什么時候呢?

柯律師再次見到毛建軍的時候,是高紅妹帶著兩個晚報的記者去采訪毛建軍#65377;晚報的記者詳細地了解了整個事件的原委,給毛建軍照了一張像,并且采訪了柯律師#65377;柯律師在采訪時表示,像太平醫院這樣明知病人的名字有錯,在病人反復提出更改名字的正當要求下,院方仍舊不予改正,的確令人不解#65377;記者在采訪結束后,把柯律師帶到一邊,緊握著他的手說,毛建軍這個人的確讓我們感動,可以說這是我們報社遇到的永寧第一個敢于和老板打官司的弱勢群體的代表#65377;希望柯律師好好幫助他打贏這個官司,我們接下去還要去南天塑膠廠#65380;太平醫院,以及保險公司采訪,我們一定會好好報道毛建軍的遭遇,讓更多的人來了解#65380;關心這個人的事情#65377;送走了記者,柯律師感慨著說,毛建軍呀毛建軍,看來同情和愿意幫助你的人真是不少啊!一旦晚報報道了你的遭遇,你就很快成為一個“名人”了#65377;只是目前院方態度強硬,我去了一趟衛生局,也沒有什么直接的結果,估計是王旺在背后使力,他的能量不能小看呀!你如果不能改回真名,那么工傷鑒定#65380;經濟賠償,都是空話了#65377;我看你還是繼續向12345求助,讓勞動局出面和衛生局協調,給太平醫院施加壓力,這樣問題才能迎刃而解#65377;

晚報的記者果然寫出了一篇特稿,標題為《一個斷手農民工的良心覺醒——記毛建軍拒絕騙保的真實遭遇》,并配發了一張毛建軍躺在出租房舉著殘廢右手接受采訪的照片#65377;文章側重毛建軍從受老板指使到良心覺醒,并最終不與老板合作,準備通過法律途徑維護自己的權益#65377;報紙是趙艾香的飯館老板看到后送給趙艾香的,老板對她的老公大加贊賞,并很客氣地說,那些為富不仁的土財主們,真該給他們一個好好教訓才是!如果趙艾香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就盡管開口,只要到時候記者再來采訪時順帶說上飯館一句#65377;趙艾香回家后,顫抖著雙手把報紙遞到在家養傷的毛建軍手里#65377;毛建軍也是激動萬分地讀完這篇文章,并且反反復復從頭到腳讀了四五遍,才念叨著結尾,陷入了深深的憂慮之中,“目前此案正在有關部門協調下,毛建軍期待著早日打贏這個官司”#65377;

毛建軍沒有料到,12345這次到現在還沒有明確回話,而勞動局的老張也沒有上次那么熱情了,只說他們正和衛生局聯系協調,要等些日子才有結果#65377;可是,時間又過去了一周#65377;柯律師還有許多官司要打,建議毛建軍天天給12345打電話,并且有空就去勞動局詢問結果#65377;毛建軍的心越來越煩躁,欠下王金福的2500元錢成為他心里的另一個負擔#65377;而老婆趙艾香每天早起晚歸在飯館打工,600元一個月的工資支撐房租和一個準備打官司的殘廢病人,要有多艱難就有多艱難#65377;

在毛建軍天天的盼望中,轉眼將近過去了一個月,事件仍然毫無進展#65377;晚上,趙艾香還沒有下班回家,高良和王金福來了#65377;高良一進門就抓住毛建軍的左手,滿臉悲戚地說,建軍兄弟你打我吧,我對不住你呀!王金福也是神色凝重,低頭不語#65377;毛建軍一頭霧水,不知話從何說起#65377;高良說,建軍呀,我也是沒辦法,你知道我家里負擔重,全家老小都指望著我每個月的工錢#65377;今天王老板來廠里,周扒皮把我和金福叫去,讓我們說出大嫂在哪里打工,不說就讓我們從廠里出去,以后再也不要來了#65377;唉,我沒用呀,最終還是說了#65377;毛建軍啊呀一聲,連忙拔腿往門外跑#65377;王金福手快,一把抱住他,說遲了,嫂子會好好的回來的,就是她上班的那個飯館估計是不敢再用她了#65377;周扒皮讓我們傳話,說就是要斷你的財路,看你還能堅持到什么時候#65377;上面的關系王老板早已經打通了,你請的律師再厲害,恐怕也斗不過當官的#65377;

毛建軍這才明白過來是這么回事,回過頭悲怨地看了看一臉內疚的高良,又看了看垂頭喪氣的王金福,堅持了許久的內心忽然仿佛被什么輕輕地挑破,頓時苦澀和無助,以及莫名的憤怒,像噴涌的地泉在胸腔里劇烈翻滾,令他渾身顫抖,雙腿發軟,整個人像被抽了筋似的癱倒在高良的懷里#65377;高良緊緊地抱住毛建軍,叫聲金福快來!王金福立即反應過來,兩個人連抱帶扛將毛建軍移到床上#65377;高良關切地問,建軍,怎么樣?要不要緊?都怪我呀!唉!我真是窩囊呀!高良舉起右手一下一下地抽自己的嘴巴#65377;王金福在一旁愣愣地看著高良,不知該做些什么#65377;毛建軍用左手慌忙拉住高良的右手,虛弱無力地說,你這是干什么!換了我也會同你一樣的,誰叫我們不是老板是農民工呢!高良兄弟,真的,不要這樣!我不怪你的!王旺是不會輕易讓我好過的,何況晚報都登了我的事情#65377;他們總會想盡辦法刁難我的,我不愿你們因為我而受累#65377;你們已經給了我最大的幫助,特別是在我最艱難的時候,是你們給了我最大的幫助#65377;我已經沒有了退路,不管怎么樣,我還是要繼續活下去,只有活下去并且堅持下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討回公道的#65377;艾香丟了這份工作,還可以再找,我現在除了右手不能干活,身體還是好好的,只要我肯吃苦,我就不信在永寧找不到活路#65377;他們買通了當官的關系,醫院不讓我改名,我申請不了工傷鑒定,勞動局現在協調不了,12345也不能馬上見到效果,柯律師也沒有辦法打官司,這些都不要緊,我只要堅持下來,有你們這些朋友的支持,有那么多的好人幫助,我總會找到說理的地方的,院長不行去找局長,局長不行去找縣長,縣長不行去找市長,總有王旺關系買不到的地方,總有一些好人好官會給我說理的#65377;說著說著,毛建軍越來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底氣也越來越足,仿佛忽然得到了正義的強力支持,整個人徹底變了樣,目光灼灼,滿臉堅毅,堅韌自信,精神百倍#65377;

高良和王金福在趙艾香進門之時起身告別#65377;臨去,高良承諾說,建軍,別笑話我,過幾天我把這個月的工資拿1000元來,你先用著,不急!你找工作的事情我讓表妹想想辦法,干不了重活,看看大門之類的事情還是可以做的,你好好勸勸嫂子,別讓她難過#65377;王金福也立即表態說,我那點錢建軍也別放在心上,有困難就跟兄弟說,正如你說的,永寧總會有我們外地人的活路,也總會有我們外地人說理的地方#65377;

第二天,毛建軍找到柯律師,將自己的打算跟他說了#65377;柯律師也很感動,雖然目前這個官司由于一些官場的壓力,幾乎處于停滯的狀態,但是只要太平醫院能夠同意改名,一切就會迎刃而解#65377;柯律師立刻給毛建軍動手寫了一封求助信,并親自動手給他打印出來,讓他復印了十多份,然后告訴他,帶上這份求助信,去衛生局找局長,去勞動局找局長,去報社找記者,去12345找領導,去縣政府找縣長#65377;反正,只要能給你提供幫助的地方都要去,不論花費多少時間和精力,只要領導看到了并且過問了,你的問題就會有個明確的結果#65377;一旦有了結果,通過法律手段就能讓王旺賠錢#65377;

這樣又過去了一個多月,趙艾香重新找到一份洗碗的工作,毛建軍在高紅妹和晚報記者的幫助下,也找到了小區保安的工作#65377;只是兩個人加起來的工資才1000元左右,除了房租和吃飯,剩下的錢全部用來到處跑路求助#65377;又過了一個多月,事情有了轉機#65377;晚報發出了第二篇關于毛建軍的文章《一封民工的求助信,毛建軍盼望早日“改名”》#65377;文章寫到記者采訪太平醫院院長的一段話:記者問他什么情況下毛建軍才有可能更名#65377;院長說有兩個條件,一是讓王叢林本人寫一份有關病歷責任的書面材料;二是把王叢林在醫院的原始發票拿回來,要改就要全面更改#65377;高紅妹在讀完報道后,有些興奮又有些擔憂地對毛建軍說,好了,現在醫院總算有了表態,接下來,建軍大哥就要去找這個叫王叢林的當地人了#65377;聽表哥說,這個王叢林過去在王旺廠里打過工,好像還是王旺的什么遠親#65377;好在報社還說,永寧縣的勞動部門目前已介入調查此事,而且報社還會繼續派記者關注你的事情#65377;

當夜,高良和王金福又來看毛建軍了#65377;高良還帶來一個聽起來不錯的消息,就是王旺答應要和毛建軍面對面談一次#65377;

主站蜘蛛池模板: 久久久久中文字幕精品视频| 国产亚洲欧美在线人成aaaa| 人妻无码中文字幕第一区| 婷婷色中文网| 亚洲制服中文字幕一区二区 | 一级爱做片免费观看久久 | 日本午夜影院| 亚洲三级电影在线播放| 国产网站黄| 3344在线观看无码| 免费aa毛片| 亚瑟天堂久久一区二区影院| 亚洲av日韩av制服丝袜| 暴力调教一区二区三区| 午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狼网站狼狼鲁亚洲下载| 成人午夜福利视频| 东京热av无码电影一区二区| 二级毛片免费观看全程| 国产第一色| 日韩人妻少妇一区二区| 欧美97色| 在线看AV天堂| 欧美一级色视频| 国产精品成| 激情综合图区| 青青青国产在线播放| 成人国产精品视频频| 日韩在线永久免费播放| 亚洲不卡影院| 亚洲男人的天堂在线| 无码国内精品人妻少妇蜜桃视频| 亚洲日本韩在线观看| 亚洲va视频| 青青操视频在线| 精品福利视频网| 操美女免费网站| 日韩欧美一区在线观看| 九色综合伊人久久富二代| 亚洲色成人www在线观看| 欧美午夜理伦三级在线观看| 日韩欧美中文字幕在线韩免费| 亚洲无码视频图片| 久久亚洲精少妇毛片午夜无码 | 国产极品美女在线观看| 色综合成人| 久久黄色毛片| 97人人模人人爽人人喊小说| 亚洲综合激情另类专区| 色婷婷亚洲综合五月| 无码专区在线观看| 在线亚洲精品自拍| 亚洲区第一页| 天堂久久久久久中文字幕| 精品国产成人国产在线| 一本大道香蕉高清久久| 国产精品视频白浆免费视频| 亚洲欧美精品一中文字幕| 国产二级毛片| 就去吻亚洲精品国产欧美| 国产精品视频999| 人妻中文字幕无码久久一区| 亚洲一级毛片| 亚洲国产综合精品中文第一| 欧美国产日韩在线观看| 国内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 久久精品只有这里有| 99re在线视频观看| 久久无码av三级| 欧美中文一区| 最新加勒比隔壁人妻| 亚洲综合中文字幕国产精品欧美| 五月天婷婷网亚洲综合在线| 亚洲丝袜第一页| 久久久久免费看成人影片 | 亚洲男人的天堂在线观看| aa级毛片毛片免费观看久| 国产哺乳奶水91在线播放| 亚洲视频二| 2021国产v亚洲v天堂无码| 国产精品yjizz视频网一二区| 亚洲无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