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媽的福氣（小說）

“老了，不中用了，大家都嫌棄我了……”近來，高大媽認為有滋有味的日子就是不知道缺了什么，折磨得她整天就躲在家里圍著她的小花貓轉來轉去，唉聲嘆氣著……

“喵喵……”這時候，聰明的小花貓總是會圍著高大媽叫上一陣，“咪咪呀，現在也只有你最了解我了，他們都翅膀硬了，看我老太婆不中用了……”高大媽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把小花貓抱到大腿上，然后揉揉濕潤的雙眼，那種辛酸似乎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高大媽說的那個“他們”其實就是指她的兒子和女兒。其實，她的兩個孩子是很出色的，兒子是一家公司的經理，女兒是中國人民銀行的科長，他們都擁有幸福的家庭，更難得的是他們對老人格外孝順，不管工作有多忙，他們總是會抽出時間來看父母，每次都會塞給高大媽好多錢，“媽，現在日子好過了，您想想以前那種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盡量想開點，想吃什么就買，別舍不得錢，您要花錢就只管問我們要好了……”可每每這個時候，高大媽都會生氣地翹著嘴巴說“我又不是老得不行了，不需要這么多錢，我一個老太婆拿這么多錢來干什么呢？”

“真是羨慕你呀，高大嫂，你看你要有什么就有什么，出了這么有錢又孝順的兩個孩子……”周邊的鄰居個個都非常羨慕高大媽，特別是跟她差不多年齡的張大媽更是羨慕得不得了——“你看看，我們得起早貪黑的下地掙點錢養活自己，為兒女們分擔點負擔，而你呢，什么都不用愁嘍……”“哎，有什么好羨慕的，我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呀，老了沒用了……”高大媽嘆著氣搖搖頭，“咪咪，我們走。”“真是怪老太婆，放著清福不會享，喜歡一個人跟一只貓在一起……”留下百思不得其解的鄰居，高大媽抱起心愛的小花貓就離開了。

在旁人看來這的確是個怪老太太，她本可以到兒子和女兒那里享清福，而且她的兒子和女兒都是大家公認的孝順兒女。他們都不知來勸過高大媽多少回了要她到城里去安度晚年，但結果都是徒勞。“媽，您還是跟我們去城里一起住吧，這樣大家都方便。”高大媽的媳婦和女婿也多次勸她去城里跟他們一起住，但是她那倔強的脾氣就是不答應，“我去了又能干什么呢？……”“我是不會去的，你們這個賭鬼爸爸在，我怎么走得了……”她總是這樣嘀咕著。

“賭鬼爸爸”就是高大媽的老伴，他其實根本不是高大媽所說的賭鬼。“搓麻將”是高大伯畢生唯一的嗜好，麻將幾乎就是高大伯的精神支柱。但是，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高大伯是個保守的人，搓了一輩子的麻將可他從來沒有輸慘過，最多一次就輸了幾百而已。如果說年輕的時候高大伯“搓麻將”是想贏錢回來，那么現在老了純粹是為了娛樂娛樂罷了。用高大伯的話講就是為了“活動活動而已，我又不會去大輸錢的，都搓了一輩子了……”

但即便是如此，高大媽還是不放心，每晚回到家，她先是把高大伯罵一通，“你這個老不死的，總有一天我們家的錢會被你輸完……”然后她就趁高大伯洗澡時間把他的外衣口袋翻個遍，還會認真地把錢的數字給記下來，看看今天比昨天又輸了多少。在高大媽的字典里，她的老伴除了會輸錢什么也不會，當然如果外人告訴她高大伯贏了好些錢，她也偶爾會咧開嘴笑笑，然后嘀咕道“輸了一輩子的錢，贏了這么點還算個啥……”“大媽呀，你們家那口子可精明著呀，他這輩子從來是只會贏錢，不會輸的呀……”“哪有這種事情，賭錢就會輸。”高大伯的搓麻將永遠是她最大的心結。為了這，她還鬧過很多次離婚，但都因為兒子女兒的緣故她才忍了下來。

可最近，她卻有了新的更大的心結，這個心結仿佛如“毒藥”使高大媽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所有快樂。事情看上去很復雜，其實很簡單。

今年年初，因為看母親一個人在家實在不放心，而且每個星期擠出時間來看父母真的是太困難了，所以高大媽的兒女們就想了個辦法把母親和父親“騙”到城里跟他們一起住。因為高大媽的女婿是開塑料廠的，女兒和女婿就說希望今年父母能到他們廠里，干點管賬之類的活。“好呀好呀，我早就說想去了，只要是干活我就去……”高大媽興奮地答應了。

剛到廠里那會兒，大家的關系還處得比較可以。高大伯因為識字就去管賬了，而高大媽因為干起活來利索就去車間工作了。雖然工作辛苦，但是高大媽心情還是挺不錯，她比那些員工積極多了，每天八點上班，她總是七點就到了，而五點下班她卻到六點還不肯走，總是最后一個到食堂。她的目標就是要多給女兒女婿干點活。但這樣一來，反而讓女兒和女婿又生氣又為難，“媽媽，跟您說了不要這么拼命干活，我們又不是讓您來干活的……”每次，女兒與女婿這樣跟她說，她就會感覺非常委屈，“不是說讓我來干活的嘛，我又不是來白吃飯的……”說著，她就氣沖沖地走開了，留下不知所措的女兒和女婿。“哎，老娘真是莫名其妙，我們又不是讓她來干活……”“就是呀，這老太婆不會享福呀……”

高大媽生氣起來就習慣把一個人鎖在了房間里，也不吃飯，也不和大家說話，她越想越生氣，越想越想不通，她好好地給孩子們干點活，還不是為他們好，為什么總是會遭到“白眼”呢？“媽……我們還不是為了您好，怕您太累了，您就別生氣了，出來吃飯吧……”在女兒女婿一再央求下，高大媽才悶悶不樂地出來了，“我老了，不中用了……”她總是習慣這樣自言自語著。

可是，這件事情過去才幾天，高大媽又恢復了原樣，還是每天干得起勁，看到自己的母親每天都干得大汗淋漓、疲乏不堪，做女兒和女婿的心里真的特別不是滋味，想說但又不敢說，因為一說，母親就會生氣，哪怕僅僅是個暗示，高大媽也會很敏感，以為女兒和女婿又在嫌棄她這個老太婆了。尤其是做女兒的，看到自己的母親每天都這么辛苦，她的心里真的是說不出的難受，無奈之下，她只得又請了個員工偷偷地把她母親的包裝活給干完了，這樣一來，母親就可以少干點活了。但是，很快就被聰明的高大媽發現了，“你這是什么意思，不要我干活就早說，沒必要這樣……”高大媽把女兒罵了一通，“我……”女兒漲紅了臉，很想跟高大媽“理論”一番，但是畢竟是做科長的女兒，她強行忍住了心中的“怒火”，算了算了……

但忍耐畢竟是有限的，在這樣的狀態下，只要有一根導火線就能把所有的“矛盾”給點燃激化。高大媽最看不慣就是員工偷懶了，起先她也是忍著盡量不去說他們，但后來實在是看不過去了，看到時間到了而員工還在休息，她就開始去催促他們“給我好干活了，時間到了！”很多員工起初也是一直忍受著，畢竟他是廠長的岳母，明智點的人都不敢得罪這個老太太，但是一次一個女員工可能本身身體和心情都不太好，午間休息的時候她多睡了一會，這時候，高大媽就走過去把她叫醒了，“我知道的，我身體不舒服。”那個員工有點不耐煩地回答，“上班時間到了呀，那你好起來。”“你又不是廠長，你沒權力要求我們。”“你……”高大媽漲紅了臉，“我不是廠長，可是上班時間到了，你可以上班了，我總沒說錯吧。”“可我身體不好，你想怎么樣？那你去跟你的女婿說呀……”那個女員工也提高了嗓門，“你……那我就去跟我女婿說……”高大媽非常生氣一甩頭，她這就去找她的女婿，沒想到與正進門的女婿撞了個正懷，“媽，您這是怎么了？”“我……你看看你的員工，我催她干活，她居然還罵我……”“我有罵你了嗎？廠長，我身體不好，只想多休息幾分鐘，再說我是請過假的。可是……”那個員工忙不迭地接過話，“你還說沒罵我，你那什么態度？……”高大媽和那個員工你一句我一句地吵開了，根本沒把廠長女婿放在眼里，大家似乎把他視為空氣一般了。

“都給我別吵了。媽媽，這是我廠里的事情，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讓你不要多管……”這時候，女婿的一聲吼叫讓高大媽仿佛如夢初醒，“什么，我多管，我多管……”高大媽面對著女婿嚴肅的臉，她“嚇”傻了，“我多管，我又多管了……”她又開始喃喃自語道。

被女婿這么“數落”過后，高大媽的自尊心很受打擊，她下決心一定要走了，算了，還是回家去，我又不是要靠你女婿吃飯，我多管，還不是為了你好，你憑什么向我怒吼，憑什么……高大媽想著想著就落淚了，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傷心，還不是因為我老了沒用了，看不起我了，居然還幫著外人說話……

于是，高大媽給老伴下達了“命令”明天就回家去，高大伯當然是爽快地答應了，因為在這里他也很是拘束，不能隨時出去“活動活動”，他只能在晚上睡前偷偷地摸一會兒麻將子，給自己的心里一個安慰，現在老伴說要回去他當然是挺高興的。“回去當然是好了你呀，又可以去賭了，這輩子你除了想到搓麻將，你就不為我想想，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呀……”高大媽說著眼淚就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你哭什么哭，好像女兒女婿虧待你似的，你問問老天和良心，他們對你有多好……”高大伯對老伴的哭泣很是莫名其妙，的確，大家都知道女兒和女婿對他們兩老是沒話說的，他們把父母請來還不是想讓父母安心地度晚年，誰知道……

女兒聽到父母要回去，很是不解，問其原因，高大媽又不肯說，“沒有原因，我們只是想回去了，我們在這里礙手礙腳的，我們老了，沒用了，也不在這里吃白飯了……”在女兒的一再“逼問”下，高大媽才開了口，“又是這種話，你是我的娘呀，怎么老說這種話給我聽……”這時候，女兒也火了，她從來沒有向母親這樣大喊過，“好，都是我的錯，我多管，我不該管，我走，我回家去，連你都這么說我……”高大媽的眼淚仿佛如決了堤的大壩，所有的委屈都在這個“千鈞一發”的時刻爆發出來，如沉睡的獅子突然咆哮起來，女兒都不知如何是好，其實，她也覺得很難受，自己和丈夫都只有一個心愿就是希望父母能過得開心點，也是因為照顧方便才把他們接過來，誰知道鬧成了這樣的結果……

母親大人執意要回去，女兒和女婿也沒法留住，“還是讓我們回去吧，你是知道你媽的臭脾氣。”在父親的提醒下，女兒才醒悟過來，算了還是讓他們回吧，想怎樣就怎樣吧。

高大媽一走進老家的院子，“喵喵……”小花貓就從隔壁的鄰居張大媽家跑出來了，“咪咪呀，只有我的咪咪最好了，他們都嫌棄我了……”才說了一句話她就老淚縱橫了，張大媽看到她這樣，連忙安慰她“我的大姐，你這是怎么了，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哭……”“我的妹妹呀，我真是說不出的苦呀……”

在家過了幾天，高大伯又恢復了以前的日子，每天都早出晚歸地搓麻將，而高大媽則是每天唉聲嘆氣著躺在床上，她感覺日子是越過越沒勁了，現在除了小花貓整天陪伴著她，她的生活是早已經失去了鮮亮的色彩，她感覺沒人能夠理解她，她是越來越無助了，雖然每晚兒女們都會打電話過來，但她都是隨便“應付”一下就掛了，她甚至還產生過了“自殺”的念頭，“活著這么沒意思，又沒人能理解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四天后的一個下午，兒女們實在不放心，大家就請了假，一大家子都趕來了，只有一個目的就是開導開導母親。剛開始，高大媽一直流著淚，只要一想到在女婿廠里女兒和女婿向她“大吼”的情景，她就來氣了，憑什么，他們憑什么向我吼，我是為了他們好，我是他們的媽……但高大媽就是哭，也不說話，“奶奶，我的好奶奶……”“外婆，別哭了……”這時候，兩個可愛的孫子和外孫都爬上了高大媽的床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哄”著高大媽，“媽媽，當時是我們不好，但是你也得理解我們，我們真的是為了你好，看你這么累，我們的心里會好受嗎？我們……”“是呀，那次是我們錯了，但是你真的不用管了，只要你身體好，心情好，我們就放心了……”“就是，老娘，你犯不著跟自己的女兒生這么大的氣，以前再苦的日子我們都挺過來了，現在日子好過了，你為什么還這么不會享福呢？”

聽著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安慰話，看著兩個可愛的孫子和外孫，高大媽終于擦了擦眼淚，輕輕地嘀咕道：“算了，都別說了，你們吃什么，我去做……”[漢語言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