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木卵
小山木卵在縣工商局工作,因是從鎮(zhèn)市管會、區(qū)工商所靠實力步戰(zhàn)一步步扶梯檔一樣上去的,自然經(jīng)驗豐富,業(yè)務(wù)精通??上чL期來只曉得埋頭拉車不曉得抬頭看路,毛三十年工作下來,與他一起出道的,有的已成了局里的三把手四把手,最最起碼的也早混到了中層,可他卻依然是個蟹腳。更讓人惱怒的是今年春上,新調(diào)來的頭頭在單位搞末位淘汰,從來默默無聞的小山木卵居然中了個大獎!一下子從一線撤退到三線,在傳達室專管收發(fā)與點名考勤。據(jù)說,這還是組織上考慮到他是老同志,法外開恩。要不然嚴格地按照實施意見執(zhí)行,是要待崗的。
一成了傳達,平時稱兄道地的哥們皆避得遠遠。而小山木卵又是個熱鬧慣的人,怎耐得住冰清冷落。就在一個雙休日,灰頭土惱地回到新州。剛走到村口大樟樹下,就對面撞著了有福師爺。
“瞧爾這副熊相,就像人家欠爾谷還爾糠也似!怎么,日腳過得不順心?”一見面,有福師爺就劈頭劈腦的問。
有福師爺是新州村里的一個能人,早年在里新州書房屋里讀過三年私塾,因看人看事眼睛特準,向來受人尊敬。聽他這么一說,小山木卵就像祥林嫂一般,滔滔不絕的訴說起來。
有福師爺耐著性子聽小山木卵說完,瞇著老眼問:“管傳達這行當輕松不輕松?”
小山木卵點了點頭。
“工資比過去少不少?”
小山木卵搖了搖頭。
有福師爺“哧”的笑出聲來,說:“嘿嘿!生活輕便,鈔票不少,這等好事天底下哪里去找?明明拾得只金元寶,卻硬要苦膽掛眉毛。我看爾真當是條木卵!”
小山木卵赤紅著臉孔道:“可我還年富力強,怎好意思就這樣子坐著養(yǎng)老?!?/p>
有福師爺把顆白花花的頭皮微微的點點:“這倒也是。照這么說來,爾是真的不想在傳達室坐了?”
小山木卵一愣,“莫非你老有什么辦法?”
有福師爺哈哈大笑:“想坐困難,要做還不便當!”說著對小山木卵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好一番交待。
小山木卵聽了,心里總覺得不太踏實,疑疑惑惑的問:“這樣子能成?”
有福師爺把臉一沉:“我活了這大把年紀,什么時候誑過人。記著,不管任何時候,要想不干眼前的行當,就必須先把眼前的行當干好!”
兩天后,小山木卵回到縣城,心情大變。每天總是提前半小時來到單位,待上班時間一到,便拉響電鈴。然后守著只鬧鐘,只要誰遲到,不管是職工還是局長,全一視同仁正確無誤認認真真的記錄在考勤簿上。
不到一個月,小山木卵就如愿以償;走出傳達室,高高興興的重返一線。盡管,去的是全縣最偏僻的一個工商所。
王田疙舌佬
因口吃者舌頭不靈,講起話來疙里疙瘩,新州人便將其稱之為疙舌佬。
廟前頭王田小時本不疙舌,相反八個月便會得講話,一日到夜山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口齒極伶俐。可與他貼隔壁住著的阿甲卻是個疙舌,開口“格叭格叭”好比日本佬打三八大蓋。阿甲比王田大八歲,王田一會走路就像拖鞋頭狗般的跟在阿甲屁股后頭玩。聽阿甲說話不動凡響,就也“格叭格叭”的跟著學。盡管爹媽多次教訓,虎嘯絲吃了不少,仍是癡心不改。特別是碰到天空落雨,阿甲呆在屋里不用出畈,兩個人就一高一低的立于廊前,一唱一和,更是格叭之聲不絕。僅僅一個梅季,王田便青出于藍,成為新州最年輕的疙舌。
文革時,王田疙舌佬在村里當書記的父親被打成走資派。其時,王田正在安華完小讀六年級,雖說積極要求進步,卻因為是狗崽子,硬是領(lǐng)不到那只寫有紅小兵三個黃字的紅袖套,害得他把眼泡哭腫。班主任趙老師見其可憐,就動了惻隱,一天主動將他叫到辦公室,指點迷津。說是想加入組織,關(guān)鍵是要與走資派老爹劃清界線,主動揭發(fā)他的反黨罪行。王田疙舌佬紅著眼睛諾諾。
好比豁嘴佬咬卵,恰巧那夜安華民中的一班紅衛(wèi)兵到新州點火,發(fā)動村民在大會堂開斗爭會。王田疙舌佬看到自家老爹掛著一塊黑板樣的木牌,被兩個紅衛(wèi)兵反扭著雙手站在戲臺上。心想機會來了,就從人群中鉆出,雙手扳著臺沿,一個虎跳躍上臺去。紅衛(wèi)兵猛地見從臺下鉆出個小鬼頭來,驚得一愣一愣。王田疙舌佬卻十分清,努力揮動雙乎,“格叭格叭”的高聲嚷嚷起來。
會場立馬亂作一團。笑聲喊聲吵成一片。
紅衛(wèi)兵隱隱約約的終于明白,原來這半路上殺出來的程咬金不是別人,竟然就是走資派的兒子。就破口大:“狗崽子,狗膽包天居然敢對革命小將開槍!”罵著罵著,揮起一腳,將王田疙舌佬踢到臺下。王田疙舌佬到老也沒能成為紅小兵,可卻成為了一名遠近聞名的孝子。直到如今,只要舊事重提,上了年紀的新州人依然抑止不住心底的激動,說到底是將門出虎子,王田疙舌小小年紀就懂得舍身救父,敢于獨個人上臺劫法場!
老實嫂
嚴格講來老實嫂應(yīng)喊作老石嫂,因伊本是坎頭下老石的老婆。之所以這樣子喊,全在于伊人生得老實,無論講話,還是做事,總是一點一劃,從不曉得摻假。
1967年,新州遭逢百年未遇的大旱,整整二個半月滴雨勿落,連平時千世不燥的大湖塘也曬得塘底發(fā)白,坼縫伸得進手掌。村里就在漩潭里挖了兩眼井,所有男勞力統(tǒng)統(tǒng)三班倒,連日連夜趴在二丈車上車水抗旱。
一日后半夜,家住在祠堂門口的才忠老人瞌目充懵懂的被趙鴿子叫醒,斜辟雄雞般的去漩潭車夜水。八腳眠床憑空少了個人,一下子變得寬敞。生得牛高馬大的才忠嫂樂得逍遙,索性攤腳攤手將人仰成個大字,獨個人呼呼的睡去。正作著美夢,恍兮忽兮有一個人突然壓了上來。迷迷糊糊的想,這短命鬼勁道介好,那頭剛剛歇落,又到這頭抗旱。又驚又喜,就佯作不知,任其上下忙碌。頭場敲過,正戲開鑼。才忠嫂隱隱約約覺得才忠今夜所作的生活與平日大異,伸手一摸,竟摸著刺戳戳一臉胡茬。猛然驚醒,屁股往上奮力一翹,將來人翹至床下,殺豬般的大叫不迭。那廝不敢戀戰(zhàn),奪路而逃。
此時,天已放亮。叫聲驚動半村男女,全涌過來看稀奇。才忠嫂將手中一條短褲小旗樣的舞動,嘴里千斬萬剁不絕口的罵。罵著罵著,旁邊的一個內(nèi)眷三不知傷心地哭將起來。循聲瞧去,卻是平時三拳頭也敲不出個屁來的老實嫂。眾人頗覺奇怪,才忠嫂被人調(diào)排,你哭什么哭?未待發(fā)問,老實嫂早抽抽泣泣道出原委。說才忠嫂手里拿著的那條短褲,本是她家老石的。一開始人皆不信,七嘴八舌的問伊會不會得眼花綠花看錯對象。老實嫂一把奪過短褲,指著襠中的一行白線,一咬口定,說這洞還是三天前她親手補的,怎會得錯。眾人這才唏噓不已。真是人心難料,鴨肫難剝。想不到老石介老實的一個人,竟也會得作出這般下作的行當!
人證物證俱在,老石自然有口難辯。當夜被公社群專組毛蟹樣的縛到縣里。不久,就以強奸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年。
就在老石入獄后的第七年,隔壁鄰村的一個光棍鄔阿飛因強奸殺人被公安機關(guān)查獲。據(jù)他交待,當年強奸才忠嫂本亦系其所為。而老石的那條短褲,是當時路過他家門口順手牽羊抓去作掩護的。
消息傳來,老實嫂突然變得哭笑無常,手中揮動著一條襠中縫有道白線的短褲,東游西蕩,不分日夜。當老石在大牢里不明不白的關(guān)了2000多日后無罪釋放歸屋,任其千呼萬喚,仍視若陌路,顧自哭笑,渾然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