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小河

這是一條樸實而粗糙的小河，寬不過四五米，深不足二米。它從遠處的一片綠色中來，平靜地把一個叫做梅林的小村切成兩半。穿越村莊的這截小河只有百多米長，它筆直挺拔，宛如這個村莊的脊梁。河水是清澈的，魚兒在悠閑地游動。小船一搖一擺劃過來，漿聲響過，河水輕輕蕩漾，透出一種水鄉樸素古典的魅力。

粉墻黛瓦的老屋，錯落別致地排列在小河的兩岸。流動的河水，穿梭的小船，默默的老屋，還有一座小小的石拱橋。石拱橋的兩端，延伸出兩條隔河相望的纖纖石板小道。滄桑無邊的石板小道，慈祥溫柔地把小河擁在懷里。小河無言，小道無怨，石橋無聲，它們寂寞寬大的胸懷，包容了歲月之中的許多失落和希望。

許多年以前，面對這條小小的河，我會覺得它是那么的寬闊漫長，也那么的讓我其樂無窮。在放飛心靈的暑假里，我在這條小河里學游泳，在這條小河里捉小魚小蝦，或者趴在一條小木船上，感受著身子底下河水親切的獨白。

有一次，我差點被這條小河吞沒了。那是一個酷暑的傍晚，一陣雷雨過后，河水陡漲，魚兒紛紛浮上水面東張西望。我和幾個農村小伙伴面對一河的水歡欣鼓舞了，有人問我，你會游泳嗎？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對我的不信任，城里來的孩子一定不熟水性的！

確實我剛剛在學游泳，在咸歡河、在魯迅路的小河里，我用腳尖踮著河床學游泳，模樣像一只殘廢的癩蛤蟆。如果要把整個身子浮起來游動，最多不過游二三米而已，而且必須腳尖在河底的爛泥里踮一下。盡管如此，我還是堅決地說，我會游的！沒有人阻止我的勇敢，農村小伙伴先后跳入了小河，像鴨子一樣輕松自如地在水里嬉戲。在這么清澈豐滿的河水里玩耍，無疑是一種妙不可言的樂趣。

我在農村小伙伴的召喚下，一頭扎進了河里。身子很快沉了下去，這個河床深不可及，腳尖找不到借力的支撐點，農村小伙伴的驚叫成了一種蟲子在呻吟。我輕飄飄地掙扎著，想開口喊幾聲，河水立即歡快地涌入了我的嘴里。我喝了幾大口河水后，心里的慌張進一步加劇了。

會有人來救我嗎？似乎所有的人都消失了，連一點點的聲音也聽不到了，只有一河的水緊緊擁抱著我。要游到岸邊是不可能的，此時這條小河就是一條寬廣洶涌的大河，我只有絕望地等待著破水而來的“救星”。這個時候，我的雙手突然抓住了一樣東西，而且這樣東西正在慢慢把我往水面上提。我的腦袋終于破水而出，一陣濕潤的呵斥在河面響起，小鬼，不要命了，河水這么滿！一個銜著一支煙表情嚴肅的男人，站在一條小船上，他用一支木質的船槳把我從河里撈上來。

如果不學會游泳，肯定不敢再下河去了。我只能望河興嘆，一個人無聊地站在河邊，看著水中跳動的魚兒，抑或盯著一條漸漸遠去的船影，饒有興致地想，這些歡快的魚兒會游向何方呢？這條小船上的人有救過我的那個人嗎？這條小河會一直存在著嗎？這些問題一直陪伴著我的童年，在歲月的長河中，小河或許會有變化，但記憶卻是永遠的。

梅林這個小村莊，地處紹興縣的西北角，與蕭山的黨山接壤。這個被小河穿越的小村莊，有著我無數難以忘懷的記憶。這里有我白發蒼蒼的外婆的足跡，有朝氣蓬勃的舅舅和姨媽的青春歲月，還有許許多多快樂和艱辛的回味。

梅林以前的交通很不方便，這兒是一個信息閉塞的角落。從紹興到梅林沒有公路，如果想坐汽車進城，得先從黨山到蕭山，再從蕭山坐車到紹興，這無疑是一條勞民傷財的線路。走水路是唯一的選擇，那里有的是縱橫交叉的河流。當然如果想要趕時間，坐船也是一個十分漫長而沉悶的過程。從紹興輪船碼頭坐上客船，需航行三四個小時到黨山，然后再步行三華里石板小道才能到達梅林。碰到逢年過節，輪船會變成一長溜，像老牛拉著一串破車，沒有十足半天是到不了目的地的。

有時搭個“大隊”里熟人的便船去梅林外婆家，這是一件歡天喜地的好事。相約幾點幾分在城北某個地方等，母親帶著我們早早趕去，往往要尋上不少辰光，才能找到幾個母親熟悉的鄉下人，接著再由他們帶我們去坐便船。

船很快啟航了，只是便船是手搖的非機動船。兩個壯漢起勁搖著兩條大櫓，大櫓嘎吱嘎吱地響著，船慢慢出了城，接著看到了兩岸一大片的綠色。搖船的都精疲力竭了，便船也終于搖入了梅林的小河，然后靠上外婆家門口外的埠頭，這是另一種對水對河對船的感受。

小村也有喧嘩熱鬧的時候，那就是男婚女嫁的大喜日子。某某家的兒子娶媳婦了，或者某某家的女兒出嫁了，對這些大家都是一清而楚的。喜慶的交通工具當然非船莫屬，你看一長溜的船浩浩蕩蕩駛來了。一條接著一條，一般是6條船首尾相聯，這是水鄉獨樹一幟的迎親隊伍。

小河兩岸早站滿了看熱鬧的人，樓上的窗戶也都打開了，探出一個個興高采烈的腦袋。披紅掛彩的船隊緩緩駛進了小河，突然之間鼓樂齊鳴，鞭炮聲聲，整個小村莊仿佛都在歡快地跳動。這似乎不是一戶一家的喜慶，而是整個村莊喜事。船隊終于停下來了，在震耳欲聾的鑼鼓聲里，喜氣洋洋的人們，開始擊鼓傳花般地傳遞嫁妝。男女老少，一齊擁上前，人人都想帶一份幸福回家。

在這種喜慶的時刻，一河的水也歡天喜地了。

鼓樂一陣一陣的，把人們的興奮推向高潮；鞭炮震天動地，河面上流動著紅紅的紙屑，還有熱烈的氣息。船隊載著新娘吹吹打打離去了，歡樂的響聲終于遠走高飛了，小河兩岸還有很多沉醉的人們不愿離去。幾個年長的老人扳著手指在說，某某家的兒子幾時要討老婆了，某某家的女兒幾時也要嫁人了！

如今船隊迎親已經成了一種記憶，公路已經修進了梅林，而且高速公路也穿越而過，從紹興到梅林只需三十多分鐘的車程。這條小河兩岸的人家大多搬出去了，新居擇路而建，有一種出門就四通八達的舒暢感覺。許多老屋已經人去樓空，石板小道也人跡稀少，成了一種滄桑的擺設。石拱橋改造成了結實的平橋，橋下無船過，橋上車輪滾動，熱鬧非凡。

小河寂寞衰老了，河里也難見魚兒的影子，孤舟默默地橫在河的中間，幾只小鳥輕快地在小河上面飛來飛去，仿佛正在尋找傳說中的水鄉風光。這種不知名的小河，在紹興一定還有很多很多，它們是江南水鄉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我們賴以生存的這個自然界的血脈。雖然我們對河流的依賴確實淡化了許多，但我們不會忘記這些無名的小河，它們依然是我們的驕傲，它們依然在默默地滋潤著我們的故土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