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初春的陽光里
春節前后的十來天,媽媽和兒子回縣城老家過年了,我因放假而顯得無所事事,便天天躺在邛海邊移民安置點老海亭的燒烤攤上曬太陽,一是陪陪節日里還在海邊工作的愛人,另則在和煦陽光和溫暖海風里理一理一年來的思緒。
大姚是我同學小麗的大哥,小時候帶我們在涪江邊玩耍的好朋友。大姚籃球打得特別好,國家健將級運動員,因家中父親下崗,母親沒有工作,兩個妹妹還小,為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擔,大姚從體育學院畢業到一所中學教了兩年書后就下海了。大姚在報紙上看到今年春節西昌陽光燦爛、春暖花開的報道后,就約了一班成都、綿陽、樂山等地的朋友要來這邊旅行。我爽快答應。并開始為其一行預訂房間,制定旅行線路。初三下午,大姚朋友的車隊來了,但大姚卻沒有來。
我訂的房間一處在城里面,一處在光福寺的寺廟里。訂房的初衷是當時城里合適的客房確實沒有了。好不容易才在朋友的幫助下到瀘山上找到幾個房間,沒想到這樣的安排卻讓大姚的朋友們相當滿意。來的客人里有一對西南航空退休的老夫妻林老和他的夫人,兩位老人是佛教的忠實信徒。白天,他們在溫暖的陽光里過冕寧、下普格,暢游碧綠邛海,品嘗老海亭獨特漁家燒烤,到觀海灣“天下第一缸”領略“放生文化”;傍晚,便帶著靈山寺的祝愿,掖著衛星發射基地的夢想,拖著螺髻山的雪景,伴隨著青龍寺的燈影、月亮灣的濤聲、小漁村的海風,回到安靜翠綠的瀘山休息,在蟲嗚中入睡,在鳥叫中醒來,簡直讓林老夫婦和同行的十余人心爽氣悅,暢快不已。
2007初春,陽光里的西昌之旅大姚始終沒有來。初八上班的第一天,大姚便打來電話說,聽回去的朋友描述起西昌的美麗,著實讓他后悔莫及。但沒辦法,我知道大姚的三妹小琳從小就患了小兒麻痹癥,近來腿傷好象更加嚴重了,兩條腿連挪動的力氣都沒有了,根本無法坐那么遠的車,為了照顧妹妹,和妹妹過一個團圓的年,這個家庭的頂梁柱大姚和他的空勤女朋友只得放棄來西昌的快樂旅行。
我的另外一個朋友老鄒和大姚一樣,今年極想來西昌這個陽光明媚的全國優秀旅游城市過年的,但也沒能成行。老鄒是地道的成都人,在成都生、成都長、成都上學、成都工作。但老鄒卻絕對沒有李伯清描述的那種成都人“假打”的毛病。在我的印象中,老鄒是一個豪爽、義氣的商人。2007年元旦,在府南河邊的一家咖啡店里,老鄒對我說,她想資助一些貧困孩子上學,但是不想通過現在社會上的其它中間渠道,想自己直接去尋找資助對象。元旦回家我對父親說起這件事,父親馬上給我提供信息,說老家村子里的明霞小朋友父親長年體弱多病,小明霞還沒有出生母親就息上了精神病,從小到大,直到兩年前她母親去世,也沒有得到過真正意義上的母愛。小明霞雖然家庭很不幸,但學習成績卻非常好,在重點中學里總是名列前茅。后來,我在互聯網上給老鄒說起這件事,老鄒答應我,一定盡力去幫助小明霞,但是想見見這個孩子。于是,春節期間,本來打算來西昌旅行過年的老鄒,卻趕到川中農村去了。老鄒說,從第一眼看到這個瘦弱的孩子起就愛上了她,并且決定把小明霞當作自己的女兒一樣撫育。一定給她以最溫暖、最負責任的母愛和快樂。
就這樣,在2007年初春溫暖的陽光里,我繼續陪著還在堅守工作崗位的愛人曬著暖暖的太陽,大姚、老鄒和林老也在忙著他們的生活。在這個春暖花開的季節里,很多的人和我們一樣,都在歲末喜慶的陽光里平凡地創造著生活,實踐著生活,享受著生活,幸福著生活。
父親的肩膀
小時候,父親的肩膀是我最舒適的座椅。童年的很多夜晚,父親總把我高高地舉過頭頂,然后將我穩穩地放在他那堅實寬厚的肩上,扛著我去附近的村子里看露天電影。父親的個子不高,在人山人海的院壩里,往往我在父親的肩膀上看到很清楚的電影屏幕,而父親在下面左移右晃也找不到他能看到的最佳位置時,父親就讓我把電影里看到的圖像給他說,他在下面聽著聲音。無數個夜晚上,我成了父親在露天電影院里的眼睛。
記憶中,父親的肩膀上總有一根顫顫的扁擔。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小學教師的父親總是一回家便提起那根窄窄的,已經被父親的肩膀磨得油亮的扁擔去村口水井里挑水,父親的腳步又快又有力,兩只又大又深的鐵皮桶在父親的肩上一會兒就把整個大水缸裝滿了。用這根扁擔,父親還挑著整個家庭生活的重擔。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好,爺爺奶奶年齡也大了,家里所有的重活便落到了父親一個人的肩上,春播、夏管、秋收、冬備,家里的十余畝田地在父親不停忙碌下的收獲再加上父親那每月三十多元的代課費,養活了我們一家七八口人。
從小到大,父親的肩膀一直是我躲風避雨的港灣和依靠。川中家鄉的春秋冬三季經常下雨,在上學的路上,父親總是用雨衣把我一裹,然后我就舒服地爬在父親的肩上,讓父親馱著我一塊兒去學校。再大一點時,我便去鎮里的中學念初中了,因為要住校,母親便把我的被蓋、衣服和書收好裝在一個大箱子里,父親把箱子往肩上一扛,就送我去學校。從家里到鎮上要走好幾公里的路,沉重的箱子把父親壓得滿頭大汗,父親走一程休息一會兒,我要求幫父親擔一把,父親不同意。說:“你現在還小,還不能使重力。”就這樣,父親扛著我的行李和書本一直把我送進了初中、高中和大學。
這一生,父親的肩膀都是母親和我們兄弟心靈停靠的憩園。母親的家庭成分不好,在那個家庭成份十分重要的年代,祖祖輩輩都是佃農的父親,硬是下定決心與母親走到了一起,沒有上過一天學的母親在父親的幫助下,用驚人的毅力在短短的兩年內把厚厚的三本《毛選》全部背了下來。父親永遠是我和弟弟最好的傾訴對象。在我參加工作后不久,弟弟因為下崗也去了深圳。父親幾乎每周都要給我和弟弟打電話,聽我們講述工作生活中遇到的一些事情,父親的話不多,主要是我們講,但每次電話結束時,父親幾乎都要說同一句話:“我和你媽媽都很好,你們現在長大了,遠離了家,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是啊,我們長大了,而父親卻老了。
今年,父親剛好六十周歲,小時候父親那堅實而有力的肩膀如今看來卻是那么的瘦弱和單薄。但是,正是父親這瘦弱而溫暖的肩膀,扛過了我和弟弟的快樂童年,扛過了他和母親的青春歲月,扛過了一個平凡家庭的所有痛苦與歡樂。
現在,我也做了父親,兒子也喜歡我把他扛起來在院子里走。我想,等兒子大一點的時候,他一定也會明白,爸爸這副肩膀是他爺爺傳下來的——滿肩都是慈愛和責任!
故鄉的小河
故鄉的老屋座落在一個群山環繞的田園間,在一大片茂盛的竹林旁,一山連著一山的蔥綠柏樹下,一條清澈的小河從老屋的身旁靜靜流過,一直流入幾十公里外的涪江。
這一彎潺潺流淌的小河水,養育了我的祖輩、父輩和父老鄉親,承載著我兒時的記憶與成長。
最難忘夏日故鄉的小河。
清晨,當酷暑的辣陽剛剛露出半個臉的時候,村里的女人們便把家里的衣服一桶一桶地提到小河邊,沿著河岸光滑青石條一溜地的排開,邊洗邊聊著村子里的新鮮事,交頭接耳追問著姐妹間的小秘密,不時爆發出的清脆笑聲在清清的河水里蕩漾。
中午,當火紅的太陽刺眼地掛在碧空時,小河便成了孩子們玩耍的樂園。暑期里放敞馬的一大群小孩們天天聚在一起,在河里無拘無束地游泳避暑,嬉戲打鬧。有在岸上鯉魚跳龍門一躍入水的,有在河里狗爬、仰泳、扎猛子的,也有打水仗的。經常一泡就是幾個小時,直到太陽快要落山時,在大人們的呼喚聲中,才極不情愿地上岸回家。
傍晚,當落日收起余暉時,村子里緊靠小河的院壩便成了大家聚集的場所。大人們一邊搖著蒲扇,一邊在些許清涼的河風里聊起家常。小孩子們則玩著捉迷藏的游戲,東竄西躲,笑聲叫聲不斷。我兒時的記憶中,至今還清晰地印著榮光祖公講評書的場景。榮光祖公是民國初期的私塾先生,村子里少有的上過學,可以背《四書》《五經》的文人,他的評書講得特別好。那時候村子里還沒有拉上電線,沒有電視。晚上,村里的老老少少就聚在院壩里聽榮光祖公講《薛仁貴征西》、《三國》等段子。一張方桌,一塊厚重的驚堂木,精神矍鑠的榮光祖公一講就是兩三個小時,常常剛到精彩時,一聲“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便讓大家依依不舍地起身離去。榮光祖公在村子里是威望最高的長者,講評書從來不收任何報酬。
就這樣,在故鄉小河的流水聲、兒時伙伴的歡笑聲和榮光祖父的評書聲里,我度過了愉快的童年和少年。后來,我背起行囊,遠離家鄉到外地求學工作,而故鄉的小河也逐漸在我的記憶里模糊,在匆忙中幾乎忘卻。
今年元旦,適逢父親六十大壽,我簡單行裝,匆匆回到闊別數年的千里之外的故鄉,發現小河和家鄉變化很大。
小河兩岸過去光滑整潔的青石條上長滿了青苔,小河里也遍布水葫蘆和一些我不知名的雜草。鎮上組織了一個機動船聯隊,十多條駁船在小河里搞起了運輸。鄰村的幾個人把小河分段承包了,在里面搞網箱養魚。站在長滿雜草的院壩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小河里一排連著一排的網箱邊漂浮著機動船里漏出的柴油。聽父親說,現在即使到了夏天,也很少有人下河洗澡了,主要是水草太厚,水也不清潔了。
家鄉初冬的夜晚很冷。村子里星星點點地亮起燈光,遠方機動船的轟鳴聲,夾雜著鄰家小孩的哭聲、電視聲、狗吠聲在河風中清晰傳來。媽媽嘆息說,村子里住的人現在很少了,年輕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留在家里的都是老人、小孩和守家院的狗。
下午,我準備返回時,送行的父親指著小河旁竹林里的一塊墓地說,那就是榮光祖公的安息之地,他已走了兩年多,走時還差兩年就滿一百歲。給他送終的兒子已六十多歲,因終生未能娶到老婆,現在靠村里的五保金過日子。
汽車在不平整的鄉間小路上繞行,遠遠的,父母送行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雜草茂盛的小河邊。
故鄉的小河啊,我想不到你的變化會這樣大,經歷過你的過去,看到你今天的模樣,我很難想像出你未來的形象。但是不管怎樣,我都會經常回來看你,因為你所哺育著的我的親人是我一生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