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小至一飯一衣,可解人之饑寒,大至治國平天下。2006年孟加拉國慈善家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及其創建的格萊珉銀行(Gameen Bank,意譯為“鄉村銀行”)獲諾貝爾和平獎。這個獎是表彰尤努斯和格萊珉銀行“自下層為建立經濟和社會發展所做的努力。”諾貝爾委員也指出,只有人口中的多數找到擺脫貧窮的手段,才能實現持久和平。而格萊珉銀行的小額貸款是這樣一種手段,從下層發展,也推動了民主和人權。這次諾貝爾和平獎昭示了慈善可成就治國平天下的道理。諾貝爾獎授予慈善家,這不是第一次。至少有三個諾貝爾獎(1949年、1969年和1970年)授予那些為減輕貧窮和饑餓而取得成就的人或組織。慈善能以載道,而萬事當然之理是即道矣。慈善能成就和平,其道在能使人間趨于平等,縮小人為的貧富差距,而平等則和。平則和,平是和的必備條件。慈善家和慈善事業獲得諾貝爾獎,則更使慈善之道如汞瀉地,顆顆皆圓,如月映水,處處皆見。
尤努斯生活在孟加拉這樣一個窮國,國土方圓五萬五千平方公里,人口一億一千八百萬,年人均收入只210美元。尤努斯風華正茂時在美國范德比爾特大學獲經濟學博士學位,回國后任教于吉大港大學,教授經濟學。他享有社會上層人士的名和利,令世人嫉羨。他本可以在校園里度過他優雅的一生。然而1974年孟加拉國發生饑饉,這改變了他人生的軌跡。他著的《面對窮人的銀行:小額貸款與消滅世界貧窮的戰斗》的自傳中回顧了他的思想的轉變。他寫道:“廋骨嶙峋的人觳觫在首都達卡的街頭。饑民到處可見。他們常常無聲無息地墜倒在地,難以斷定他們活著還是死了。”這悲慘情景觸動了他的良知。他寫道:“我教授的經濟學理論中沒有一點反映我周圍的現實生活。我擁有的經濟學知識對于受苦受難的人民毫無用處。”“我必須逃離這些理論和我的教科書,去發現窮人生存的真實的經濟學。”他與他的幾位博士生在吉大港大學鄰近的村莊進行了實地調查,發現鉗制窮人,特別是婦女的最大問題是他們缺少創業資本。窮人只能以高利息向高利貸者借錢。他曾同一位叫蘇菲亞·貝古姆(Sufia Begum)的21歲的女村民交談。貝古姆精于制作竹凳。她借五達卡(Taka,相當于九美分)就成了難以解脫的債務奴隸。不久尤努斯又發現43名村民總共欠1856達卡(約27美元)而陷于債務困境。他當即給他們27美元,讓他們買原料,以斷絕與高利貸者的聯系。自此他開始構思小額貸款。1983年尤努斯正式建立格萊珉銀行。
小額貸款貌似很平常。然而它卻是對商業銀行的巨大挑戰,格萊珉銀行是反銀行之道而行之:商人銀行是面對富人,而格萊珉銀行是面對窮人,它深信所有的人,包括窮人都會是創業者,問題是要給他們創業的機會;商業銀行的貸款要簽有文書,而格萊珉銀行的貸款不要簽著文書;商業銀行的貸款需要抵押,格萊珉銀行不要抵押。尤努斯說,抵押只會在銀行與窮人之間樹起一排墻。商業銀行主要貸款給男人,格萊珉銀行96%的借款人是婦女。尤努斯睿智地洞察到農村的婦女在還款方面比男人更具可靠性。婦女借款比男人更能對其家庭有益,因為在孟加拉,婦女的傳統地位是監督食品分配,這可保證這種基本生活需要在家庭中占據最高地位。格萊珉銀行對借款人的唯一要求是,他們必須組成五人小組,五人之間并無共同的義務,只是按次序,先借款的二人還款后,后三人才能借款。另外,借款人要遵守他們自己制定的規約,其內容如不得以借款用于給女兒買嫁妝,要實行計劃生育,要種植和食用蔬菜,飲用安全的水,使用干凈的廁所等等。制定規約的目的是為了改善社會風氣。
最初,尤努斯的思想難以得到人們的理解和支持。這正如英國哲學家羅素所說,人們往往不選擇真理,因為真理往往不讓人喜歡,特別是指人文的東西。他們為什么不喜歡真理呢?因為許多人把生活中的擁有等同于、混淆于生命存在本身。這是現代人的人生中一大誤區。尤努斯回憶說,許多人問:倘若借款人不還貸款,怎么辦?尤努斯說:“但是大家都還貸款,我為什么要耿心呢?”
以往30年中,格萊珉銀行已貸出57億美元,借款人達660萬,還款率保持在99%,大大超過商業銀行。格萊珉銀行在孟加拉有2226個分行,遍及51000個村莊,即遍及孟加拉國3/4的村莊。尤努斯這位經濟學博士推出一種創新的窮人脫貧經濟學。記得1998年諾貝爾經濟獎得主阿馬蒂亞·森說過,從亞里士多德開始,經濟學本來就具有兩種根源,即人類行為的兩種目的:一種是對財富的關注,一種是更深層次的目標追求。由此產生兩種方法:一種是“工程學”方法,即數學、邏輯的方法,一種是倫理的方法。這兩種根源或方法本來應該是平衡的。但現代經濟學大大發展了“工程學”方面,忽視了倫理方面,結果是遠離,乃至曲解了社會生活的本質。尤努斯的窮人脫貧經濟學具有“人我同類”、“將心比心”的崇高境界,提升了經濟學傳統中的內在的倫理精神。正是尤努斯以永不枯竭的生命情愫參與窮人的經濟活動,正是尤努斯以慈善家的血脈的噴發,才使他的濟貧事業在社會中人們的心里掀起情感的波瀾,驚世駭俗。正是尤努斯的博愛的胸懷使他超越了現代經濟學的狹隘性,以一種無限和超越的視角來觀察世界。小額貸款運動就這樣像陽光雨露始則滋潤孟加拉國,繼則灑向全球。
無私才能無畏,無畏才能有打破常規的智慧和膽略,才會在同窮人的接觸中建立相互的信任。一位美藉孟裔律師穆舒米·汗(Maushumi Khan)同尤努斯晤談時,尤努斯建議,“倘若你真的要幫助窮人,就必須擺脫孟加拉社會中的根深蒂固的權力的影響。”她說,尤努斯是“這樣一個人,他不害怕說出真理,并且具有面對面說真理的品格。”這使筆者也想起老子的教誡。《道德經》第40章講“反者道之動”,說的是天地萬物運行變化的規律。“反”是返回的意思,返回到對立面,返回到根源。“道”的活動表現在“返回”上。“道”表明世界、人生的本質。人們常常想的是自己的事、自己的利益、自己的愛憎。倘若少想自己的事,多想大眾的事、大眾的利益、大眾的愛憎,人際關系就容易和睦,家庭就容易和美,社會就容易和諧,世界就容易和平,即返回到“道”。尤努斯是“反者道之動”的楷模。尤努斯向世界宣示,應當信任窮人,窮人值得信任。他以坦蕩的胸懷宣告,“信用”是最基本的人權之一,窮人也有權利被人信任。這顛覆了東西方古往今來的鐵律。比如《孟子》中有這樣的話:“民之為道也,有恒產者有恒心,無恒產者無恒心。茍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己”(有固完產業的人才有安分守己的意念,沒有固完產業的人則沒有這種意念。倘若沒有這種意念,就會放蕩不羈,胡作非為。)西方的經濟學的主流觀點也是認為有產,才守信用,因此富人比窮人更講信用。尤努斯的窮人講信用的理念是被事實證明為正確的。古德說,海洋是寬廣的,比海洋寬廣的是天空。尤努斯的胸襟比天高,比地寬。只有這樣寬廣的胸懷才能裝進對所有窮人的愛。有了這種愛,才會竭智殫慮地幫助窮人脫貧。
格萊珉銀行的多數貸款是讓窮人能支撐傳統的生存活動,如種觳物、買耕牛、養家禽或磨面等。它貸出600萬袋蔬菜種子和300萬棵樹苗,貸出200萬美元幫助窮人發展家禽業、畜牧業和漁業。格萊珉銀行的職員定期舉辦討論會,宣傳多種經營。除了傳統作物如稻米、小麥和甘蔗,又增加了玉米、大豆和向日葵等。這積極地改善了孟加拉國的糧食供應,激活了農業。格萊珉銀行還貸給農村婦女手機,開展電信服務。現今孟加拉國已有1400個村莊有了這種電信服務,并計劃今后擴大到40000個村莊。許多村莊沒有電力供應。格萊珉銀行已開始在農村普及太陽能。格萊珉銀行不僅幫助村婦在經濟上自足,而且敦促村婦送孩子上學。這有利于切斷文盲——貧窮這一循環鏈條。每一年,格萊珉銀行給數千名學生提供助學貸款和6000多份助學金。格萊珉銀行還有一個“奮斗人員計劃”,已幫助55000名乞丐自立。尤努斯在獲得諾貝爾獎后表示,將用他的部分獎金創立一家公司,專門向窮人提供低價、高營養的食品;創立一所為窮人服務的眼保健醫院。尤努斯尊重窮人的人格尊嚴,傾聽窮人的訴求和愿望,并相應地改善他的工作。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是,一位老年借款人向尤努斯要求養老金。她聽說公司雇員退休后能享有退休金。她許多年來一直是格萊珉銀行的守信用的借款人,能不能也享受退休金呢?尤努斯作了肯定的答復。不久他開始實施退休儲蓄方案。
尤努斯的格萊珉銀行現今已引發了全球性的“小額貸款運動”。尤努斯說,當全球有20億人缺少基本生活必需品時,小額貸款能使他們擺脫絕望境地。現今在一百多個國家已涌現格萊珉銀行。據“小額貸款高峰運動”發言人霍韋·奧利弗(Jove Olivel)說,截至2004年12月31日,全球有3200個小額貸款機構,有9200萬人受益。比爾·蓋茨夫婦基金會于2006年8月認同格萊珉銀行的成就,慷慨捐出150萬美元給格萊珉基金會。小額貸款運動的成功使一些大型商業銀行改變態度,開始向他們曾視為不具貸款信用的窮人貸款。
尤努斯獲獎后說過這樣的話:“你擁有巨大財富,而其他人陷于生存困境,你是不可能永遠富裕的。倘若你能有助于結束貧窮,至少從經濟角度看,你在極富者與極窮者之間、極富國家與極窮國家之間,會活得更有價值。”“這是我們爭取和平的基本內容。”格萊珉基金會主席亞歷克斯·庫茨(Alcx Couts)于2006年10月13日的聲明中也說,“尤努斯獲和平獎,向全世界人民傳播了一種強有力的信息,即當數億人生活在赤貧之中,當每小時有1200名兒童死于本可預防的疾病時,世界和平是難以保障的。”全球沖突的根源之一就是經濟不平等。尤努斯是一位理想主義者,也是一位務實的人。他說,現今有一億人參加了小額貸款運動。按這樣的增長速度,到2015年,會使窮人減少一半;到2030年,就只有在歷史博物館才能知道貧窮是怎么回事了。我們真誠地祝愿他心想事成,也愿愈來愈多的仁人志士千方百計以慈善成就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