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打麥天氣,甘肅人在烈日下碾場甩連枷,汗如雨下之后,就渴了,這時候,他們常常就喝一種自制的常備飲料——滾水。

制作滾水的原料,或是炒揪樹葉,或是炒焦的麥粒——最好是癟小麥,癟了的小麥入水后會浮在水面上,所以又稱浮小麥。老人們說,喝浮小麥滾水,能解渴,也能止汗。
也有人把大香和小茴香炒熟了,用開水一沖,這種滾水,據說能開竅明目。
最簡易的滾水,就是把一塊饃饃燒焦了,然后扔進瓦罐的沸水里,滋啦一聲,焦饃沉入水底,香氣飄出水面。人們舉起瓦罐,美美地喝一氣滾水,心里頓時會感覺一涼,全身為之痛快舒坦。
如果說喝滾水是甘肅人忙碌中的“快飲”,喝茶則是甘肅人相對悠閑時的“慢品”了。在甘肅人的心目中,喝茶,從來就是一種生活的享受與幸福。
但是甘肅人喝茶的歷史卻并不久遠。清人張元 《度隴雜詠》詩云:“寂寞經荒縣,蕭條只幾家。邊云迷古堞,嶂月冷清笳。小市都無米,居民不解茶。破檐門不設,愁殺曉風斜。”他寫的應該就是當時甘肅一帶的真實景象。在20世紀70年代,甘肅人仍然大量飲用著自己做的“土茶”。比如《定西縣志》就記載道:“農家于果樹落葉時,采集櫻桃、楸子、紅白檎、蘋果等樹葉,經熬曬,制成茶葉,供平時飲用。”所以,嚴格地說,這不能叫作茶。后來,甘肅人還喝一種極為劣質的茶,這種茶叫 “面面茶”。面面茶其實也是不能叫作茶葉的,甚至也不能叫它面面茶,最準確的稱呼,應該是“黑土”,就是茶葉作坊里地上墻上的黑色積塵。
幾年前,陜西作家賈平凹對通渭人的“茶生活”有過這樣的描寫:“通渭不產茶葉,窖水也不甘甜,雖然熬茶的火盆和茶具極其精致,熬出的茶都是黑紅色,糊狀的,能吊出線,而且就那么半杯。這種茶立即能止渴和提起神來,既節約了水又維系了人與人之間的親情。”他所描寫的,就是甘肅人幾乎人人能解的所謂“罐罐茶”。

甘肅人喜歡喝罐罐茶。在甘肅,如果有親戚朋友到家里來,主人必先擺一個梨木小方桌,忙著把茶爐子生著。燉罐罐茶的小爐子,隨時代的不同而不同。以前多用木柴,所以是泥爐子。主人不時要低下頭去用嘴把火吹亮,眼睛被煙熏得流淚,屋頂也往往被熏得烏黑;有了煤油以后,人們就改用煤油爐,燈芯子可大可小,方便極了,缺點卻是煤油燃燒時有一種味道,往往會影響了茶的清香;通電之后慢慢就使用電爐子,干凈,方便,也沒有異味,但爐絲常常會斷,會打斷了人們的興致;現在,好多地方都開始使用沼氣,于是也開始用沼氣燉茶。小小的一朵藍色火苗,干凈利落地煮茶,既衛生,又方便,且安全。爐子上坐著的,自然就是煮茶的小沙罐了。
甘肅人把喝罐罐茶形象地叫作“搗罐罐茶”。一邊“搗”著,一邊諞著,這諞就不再是“干諞”了,這諞就特別地有滋有味了。一個人搗罐罐茶,是一個人的盛典;兩個人搗罐罐茶,是兩個人的盛典;七八個人在一起搗罐罐茶,這時候,這場面,幾乎可以說是一個小村莊的盛典!
罐罐茶可是苦苦的茶哇,但人們喝的也正是那一口苦,人們需要的也正是那一口澀。幾口苦茶下去,饞解渴亦解,懷舒情也舒,什么心中塊壘,什么麻搭疙瘩,什么挫折打擊,什么辛酸難過,都被這幾口苦茶給沖走了、淡化了、融解了、淹沒了。
現在,人們的生活條件大為改善,待客的食物也日漸豐富,香煙、酒、點心、時新水果等也不鮮見,但是,人們還是習慣燉一燉罐罐茶,說一說話,聊一聊天,然后才飲酒吃菜,最后才吃飯。

在甘肅,罐罐茶已經成了一種文化。有人這樣說:“他們喝罐罐茶,絕不是為了消閑,而是為了保證一天的勞作對水的需要,他們用那樣小的茶盅,也絕不是追求雅致,而是在表達潛意識中對水的珍惜;他們追求茶的苦味,因為耐不得茶味之苦也就耐不得勞作之苦。從這個意義上說,罐罐茶就是他們對人生理解的物化,他們的情感都通過罐罐茶的‘茶道’而得以詮釋,如果你想了解旱作文化和生活于這個文化圈內之人,盡可于罐罐茶中品味。”他說得太好了,他一定是個會喝罐罐茶的甘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