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鄧天兵 采寫:關力
2004年我所任教的那家企業子弟學校生源嚴重不足,連續很長時間不給我們發工資,我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于是就想在教書之外掙點錢。
后來,我從一張小報上看到加工收購手套的致富信息,對方提供全套設備和原材料,產品全部回收。我如獲至寶,像一個瀕臨絕境的溺水者,抓到了飄來的一根稻草,立刻打電話聯系。對方告訴我,全套設備5780元,紗錠由他們提供,產品全部回收。初學者一個月也能掙七八百元。對于我這樣一個面臨下崗、愛情受挫的人來說,這不啻是喜從天降。
我風風火火地趕回家,向年事已高卻日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父母要錢。父親也沒問我拿錢做什么。在他的心目中,我這個上過大學的兒子所做的一切他認為都是對的。父親從箱底拿出六千元錢,說:“兒啊,這本打算給你結婚的,現在你都拿去吧。”我的淚在眼眶里直打轉,但還是接過父親的錢,匆匆趕到省城武漢,很快與他們簽好收購加工協議,包了個貨車,把機器運到學校,在寢室里開始了我的老板夢。
整整一個夏天,在近40度的小屋里,我像夏衍筆下的包身工們一樣勤勞工作,紡線織手套。可整整一個星期,我連一雙成型的手套都沒能成功。不是紗線斷頭,就是機器出故障,第二個星期,織機干脆賴著不動了。我心急如焚地打電話,對方說馬上派人修理,直到第三天才有一個小伙子姍姍而來。我強忍著心中的怒氣,煙、酒、茶相待,花了整整一個晚上織機才動起來。送走師傅,我又馬不停蹄地編織著我的致富夢。
暑期很快結束,我的成績是出了60雙大小不一的手套和滿屋的棉紗頭。望著一個月來的成果,我禁不住淚流滿面,拿著60雙手套到省城,想退機器。但是,曾經笑臉相迎的老板卻翻臉不認人了。堅決不同意。我氣急敗壞地回到學校,掄起鐵錘把織機砸了個稀爛。父母近6000元的血汗錢就這樣付之東流了。
第二天,我向學校遞交了辭職報告,決心孤注一擲地去闖世界。到了武漢,憑借本科文憑和自學英語6級的水平,我應聘到一家米業公司做銷售代表。每天從漢口到漢陽,大大小小的商場、賓館轉悠,我的生活一下子充實起來。回到宿舍倒頭便睡。收入也較在子弟校高出許多倍。在這期間我認識了同樣在武漢發展的小秋。小秋在一家商場做營業員,小巧玲瓏,聰明可人。同是天涯淪落人,兩顆孤獨的心,很快重疊在一起。于是,當老板掙大錢的夢又一次在我的心中萌芽。
一天,我在給客戶送米時,一則衣服染色翻新的廣告引起了我的注意。潛意識中,我似乎意識到這便是我夢想當老板的機會。晚上,我把這事告訴了小秋。小秋有些擔憂地說:“現在衣服這么便宜,誰會花幾十元來翻新,還不如買一件新的呢。”我笑著說:“這你就不懂了,這個業務重點在高檔衣服,是那種舍了可惜,穿上又不合適的。”我對小秋說,憑自己生物專業四年本科的知識,學技術肯定不成問題,關鍵是要考察一下市場。
星期天,我和小秋騎車考察了整個武漢的衣服翻新店,果然生意不錯。接下來便是報名,參加技術培訓。我們認為,在武漢已有幾十家店了,如果去湊熱鬧,肯定難于成功。我們把目光瞄準了老家。因為老家剛撤縣建市,距武漢僅幾十公里,交通、信息都很便利,人們的衣著,消費觀念都受省城人的影響,人民的生活水平也較高,應該說具有較好的市場前景。我們花了三天時間考察,發現市里沒有一家翻新店,干洗店倒是不少。于是在和平路,我們選擇了一家有四十多平方米的店面,以每月一千元的租金盤下,并預交了一年的房租。選了一個黃道吉日,我和小秋的夫妻店“唯民翻新店”開張了。我們將業務范圍主要定位于皮衣、中高檔
大衣及西服上。
開張一個月,收支基本抹平。小秋心中有些擔憂,我安慰她做生意都這樣,不可能一開張就盈利,堅持三個月后生意就有可能好轉。時值冬末春初,皮衣要進衣柜了,皮衣生意較多。由于皮件翻新的效果較好,我們的市場很快打開了。不久,“唯民翻新店”在廣大市民心中也有了一定知名度和口碑。隨著春天的來臨,春裝粉墨登場時,大衣又開始進入淘汰期。然而,我們的問題也開始出現了。我們接貨時非常小心謹慎,特別是大衣,因多數是高檔貨,我們得弄清成衣的價格,使用年限及衣服的質地、顏色、客戶的要求。接貨后,我們先剪掉一小塊,染出小樣,讓客戶認可后,才能染衣服。有一天,一位衣著華麗的女士拿來一件純澳毛的棕色大衣要染成黑色,我們仔細辨認后接下了活。小秋小心翼翼地在肩胛處剪下一塊后染色,小樣出來后我們通知女士來看樣,女士非常干脆,看完樣后連價錢都沒問就走了。但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當我們將整件衣服染好后發現,衣服的色調深淺不一,燈光下一看,色澤非常零亂。我們趕緊與總部聯系。第二天,我趕到武漢,結果這種情況連老師們也沒法解決。怎么辦?搞不好要賠償這件一千多塊錢的大衣。經過一晚上的分析,我認為是染料有問題。但原料全部由總部控制,作為代理的我們并不知道染料的配制比例,各代理都必須在總部才能購買到染料。這也是總部控制我們的重要手段。如此,只好祈求上蒼保佑了。
第四天,女士來取件,我們只好實話實說。她打開衣服前后左右看了看,沒吱聲,我和小秋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上了,非常害怕聽到兩個字,“不行”。但謝天謝地,女士非常大度優雅地掏出錢提著坤包走了。我和小秋禁不住相擁而泣,第一次體味到做生意、當老板的艱難。
然而,接下來的運氣就沒有這么好了。色差問題成了我們難以逾越的技術鴻溝。有的顧客以此為由不付工錢,有的則要求賠償損失。今年前三個月每月都有這類事情發生,最高的一件駝毛大衣1280元賠得我的心尖尖發抖,小秋淚流滿面。而有些事是你根本想不到的。一天有位打扮入時的女子來洗一套夏裝套裙,三天后取件時她硬說她的衣服里有四百元錢。無論我們怎樣解釋她都不聽,要求我們償還。小女子能說會道,一會兒店面便被看熱鬧的人圍得水泄不通。我怕影響店的信譽,又怕女孩子找地痞流氓來搗亂,只好自認倒霉,賠了她四百元錢。
接二連三的賠付,把我和小秋賠怕了。每天一開門,就在心中祈禱今天別出什么亂子。但越擔心越出問題。好幾次把顧客都問得煩了,怒問我們是翻新衣服還是查戶口。四月初,連續賠了三次后,連我都擔心支撐不下去了。因為,幾個月的實踐,我認為翻新衣服的技術還沒有完全過關。開張幾個月發現,我們不但沒有賺到一分錢,甚至連借來的一萬元也所剩無幾了。
四月八日是個陰雨天,生意很淡,我和小秋早早地關了門,飯也沒吃便早早地上床了。我們都沒有睡著,小秋心事重重的說:“阿兵,我們還做不做?”我無語。只是望著黑黑的天花板,然后讓悲愴的淚水灑了一夜。
第二天,我們沒有再接貨,只取貨。第四天,我們來到總部想退設備。然而,我們的想法太天真了,總部說試用期三個月已過,不能退。
當欲哭無淚的我們走出總部大門時,老板夢的破碎也成了我今生難以彌補的痛……
編輯:郭立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