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遠足歸來,在臨近的西昌、德昌、米易、攀枝花等地的汽車站總是很容易聽見“會理,會理”的吆喝,我的心總是不由自主地激動,激動地坐在開往會理的中巴車上,盡管不止一次聽說過可以講講價,盡管一直以來都很窮,可我從來不講價。我覺得講價對不起會理。我愛會理。我在口頭或者書面的自我介紹中說自己是會理人已經許多年,雖然在會理擁有一個家是今年才發生的事情,雖然至今還僅僅是文化心理意義上而不是戶籍意義上的會理人。因為曾經有位心儀的大師告訴我,而我從那時到現在一直沒有懷疑過“人間的快樂,莫過于對世界萬事萬物的顧盼和容納,對自己襟懷耳目的開拓和舒展”,而會理,這個還有一個彝族名字叫妮地的小城,我相信,正是干這件事情最適合的地方,打著燈籠下定決心不怕犧牲地去找也找不到的地方。
會理很美。會理的美,寧靜而張揚。或者說,會理的文化個性,寧靜而張揚。這是我和會理神魂與共很久很久以后的領悟。這份寧靜而張揚的美,來自媽媽一樣的金沙江,來自父親一般的龍肘山。金沙江是中華民族的母親——長江的上游,從東西南三面環繞著會理。龍肘山又名玉墟,彝名洛波制得,身高3586米,是省級風景名勝區,位于會理城北十余公里處。這份寧靜而張揚的美,滲透在會理的每一條街道,每一間房屋,每一個人的身上,形成了獨特的會理風情。模糊卻傳神的還是那句老話:“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當我漫步在會理街頭,融化在總是輕輕地把“說”講成“suo”把“是”講成“si”的人流中,享受著因為會理處在一個妙不可言的地理位置而擁有的質量一流的陽光和空氣,我的心一片寧靜。這樣的時刻,我總是想起千百年前那個叫老子的高貴生命,他說:“孰能濁以止?靜之徐清。”這樣的時刻,我知道了我曾經多么可悲,同時又深深地相信自己今后的人生再不會那么洋相百出。這樣的時刻,我愿意不管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人都對他友好地說一聲:“你好!”我更愿意在這一小塊叫會理又叫妮地的沖積平原上跪下,感謝它給了我一個人應該得到的快樂。我寫出了《土豆花盛開的家鄉》等詩歌。我開始用熱誠的眼欣賞起同樣從這片土地上長出來的霽虹的詩,李美樺、孫志強、余啟華等的小說,張璽的散文,代伐鐘的歌曲,馬世鼎、劉洪、王奎、劉世渡等的書畫,會理彝族長號隊的表演,并為對已故書法家瘦山先生和汪正先生作品曾經的輕慢而悔恨不已。他們用比血液還要誠懇的墨和長長的嗩吶傳達出的“會理,會理”是更深層次的一種呼喚。因為“會理”對于他們不再僅僅是一個地名,而是已經作為一種根性力量持續地彌漫在他們的肉體中,流動在他們的血管里,閃現在他們的夢的深處,時時地有效地提醒著他們:“你是會理人。”
當今天下,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整個中國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與此同時,有關的專家痛心疾首地指出,中國的城市越來越平庸。對于一個人,平庸是一種被動而又功利的謀生態度。一個平庸的人什么都可能、而且能夠擁有,卻注定無感于外部世界的精彩,人類歷史的厚重,生命涵義的豐富。對于一座城市,平庸指的就是沒有個性。我慶幸,我熱愛的會理沒有朝著平庸的方向發展,而且有了《會理歷史文化名城保護管理辦法》。
根據有關資料,會理曾經叫了1053年“會川”,而且還有一個更為古老的在西漢王朝置縣時的名字,“會無”,于此之前已經有勤勞勇敢的彝族先民在這里繁衍生息,他們給它取了個一直沿用到現在的彝族名字“妮地”。在遭遇蒙古忽必烈以前的五百余年里,云南大理地區以彝族、白族為主體的南詔國和大理國曾經對它有過有效的治理,促成了各民族文化的良性交融,至今還有“白馬廟”等遺跡在默默緬懷。在那漫長歲月里先后還有司馬相如、諸葛亮、孟獲、楊升庵、馬可·波羅等優秀的心靈和它有過碰撞。因此,會理的美,是一種混血的美。或者說會理的個性文化是以混血為主要特征的文化。這種混血而成的文化,不但有自強的力量,而且有兼容的氣度、靈變的智慧,能夠有效地消解現代文明造成的異化,使人從個人至上、唯利是圖、惡性競爭等惡夢中醒悟,再次成為父母的兒女,愛人的愛人,朋友的朋友,享受到親情、愛情、友情等等。所以,會理的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象棋攤上才會每天每天地有那么多自得其樂的人。其中有公務員、教師、商人、農民等等。我可以舉兩個例子。有位滿頭白發身體卻十分硬朗的劉姓老者,曾經是縣里某局局長,每當對手想悔棋時他就會大聲嚷嚷,而自己想悔棋時卻又會低聲辯解,然后又開懷地笑,活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孩。還有一位大家都叫他小花生,其實他已經三十多歲,他的棋下得比較好而且從來不悔棋,但是如果對手要悔棋他也只會笑笑,露出兩顆不太整齊的門牙。有了這樣的笑容,小城會理當然顯得寬敞明亮。我還要再舉一個例子。他是我一位付出了近二十年的努力卻至今仍舊兩手空空的非常不走運的朋友,姓安。他曾幽默地告訴我,在他經過長時間的觀察、思考以后,認為只裝一個錢字的現代人的腦袋有一只乒乓球那么大就足夠。這幽默里透露出的大氣和超逸,我認為是那些習慣于娛樂和作秀的人永遠摹仿和復制不了的。
最后,還要補充一點。由于會理古代“南方絲綢之路”與云南在地理上、經濟上和文化上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加上氣候也許比昆明還要好,曾經被稱為“小春城”;根據古城的建筑風格與省會成都比較接近等因素,卻又被牽強地稱為“小成都”;我認為這不僅是一種偷懶,而且攀龍附鳳的嫌疑難以排除。而歷史是不會給附庸以地位的,所以,作為會理人我們的頭腦里應該有這樣的認識,“會理”這兩個字前可以加上的定語很多如涼山、四川、中國、世界、人類等等,而“人類的會理”有一個非常詩意的古老名字“船城”正需要我們輕輕擦去上面的塵土。所以,作為會理人我們的臉上恣意綻放、閃爍如金的應該是這樣一句話:“會理就是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