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希臘興盛之時,羅馬人還處于野蠻狀態,尤其在藝術上,簡直笨到了姥姥家。比如說雕塑,他們完全按真人做:真人臉上有個麻子,就要給雕像臉上吭哧吭哧鑿坑;真人屁股上有塊胎記,就要給雕像屁股上抹一把草汁。
后來羅馬人占領希臘,再給祖先、眾神和執政官們雕像,臉上的麻子沒有了,屁股上的胎記也沒有了。受希臘先進文化的熏陶,這幫野蠻人學會了為尊者諱,也明白了藝術要高于現實。
再后來就是羅馬的全盛時期了,雕塑藝術進一步發展,不僅為尊者諱,而且為尊者吹,所有領袖的雕像,無論死去的還是在世的,一律高大健美,穿上衣服玉樹臨風,脫下衣服塊壘分明,腳丫子和大腿的比例統統遵循黃金分割,盡管實際上可能滿臉雀斑、身材短小、鬼頭蛤蟆眼。
我不懂雕塑,但每次看到羅馬的雕塑或其復制品時,我就總是浮想聯翩。我覺得,羅馬雕塑的成熟跟宣傳工作的成熟是分不開的,宣傳工作講主旋律,領袖的屁股上就不能有胎記,宣傳工作講導向問題,領袖的尺寸就要翻番。我還想到,大概古羅馬的雕塑大師也要講藝術真實,有胎記就畫是真實,有胎記不畫是經過選擇的真實,把胎記畫成美人痣是意愿里的真實。他們都生活在真實世界。
真實世界有三種表達方式:第一種,是什么就說什么;第二種,能說什么就說什么;第三種,該說什么就說什么。早期的羅馬人只會用第一種表達方式,動不動就用草汁抹領袖的屁股,既不利于培養感情,也不利于培養集體榮譽感和民族自信心。后來學會了第二種表達方式,去粗取精,唱響了主旋律。等到他們學會第三種表達方式,高大的雕塑開始在每個人心里生根發芽,凝聚了人心,振奮了精神,鼓舞了斗志,大家奮勇爭先,尋求突破,再創輝煌!就在這時候,日爾曼人長驅直入,顛覆了西羅馬。
當羅馬興盛之時,日爾曼人也處于野蠻狀態,他們的雕塑完全求實,有麻子就刻麻子,有胎記就抹胎記。就是這幫只會用第一種表達的野蠻人戰勝了羅馬,就像當年只會用第一種表達的羅馬人戰勝了希臘。
我相信宣傳工作的作用,也相信第二、第三種表達的必要性,但從長期來看,似乎還是第一種表達更有效一些。可惜在任何一個社會,第一種表達都不大受人待見,所不同的只是準許程度,有的社會準許你畫胎記,有的社會只許你刻麻子。
坦白地說,后兩種表達不傷感情,但有風險,因為經過選擇的事實和意愿里的事實都不是事實,不是事實的表達難以持久。更可怕的是,這個時代可供表達的渠道太多了,每當三種表達同時沖向你時,你選擇的往往是第一種,除非你是小孩,或者你是白癡。眾所周知,只有小孩和白癡才缺乏基本的判斷能力。
十八世紀的日內瓦有個教派,每當牧師布道之時,必先禱告一句:愿上帝保佑小孩和白癡。他的布道屬于第三種表達。只有小孩和白癡才會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