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從第一次見到祁連山,就產生了穿越的念頭,不僅因為那直插云天的皚皚雪峰、云繞霧繚的神秘面紗、茂密的森林和豐饒的牧場,還在于偉岸雄渾的祁連山有可以穿越的天然孔道。

漢代名將霍去病曾帶精銳騎兵,穿越祁連山,突襲匈奴,奪得河西,使漢王朝“設四郡,據兩關”,揭開千里走廊新的一頁。隋時,青海境內吐谷渾壯大,騷擾中原,隋煬帝御駕親征,穿越祁連山,擊敗吐谷渾,使青海首次納入中原王朝版圖?;羧ゲ∨c隋煬帝在穿越祁連山時,都曾利用祁連山中長達40公里的天然峽谷扁都口。此處至今還留有屯軍遺址。這條古道現已修建為從西寧至張掖的227國道。甲申年盛夏,我們便沿此道穿越了祁連山。
那天天氣晴朗,天色瓦藍瓦藍的,只有幾縷雞毛般的浮云在天空游弋。盡管時值酷暑,可在海拔2 000多米的高原卻絲毫感覺不到炎熱。車一開出西寧,一陣清涼的風便迎面吹來。沿著白楊夾峙的227國道,我們來到祁連山南麓大通土族自治縣的一個小鎮吃飯休息。飯店老板是土族,會講漢語。在聊天中得知,這一帶居民以土族為主,還有回族、藏族、撒拉族和蒙古族,絕大多數務農或放牧,農閑時農民也會進城打工。這家老板的房子在公路邊,賣牛肉拉面,一年能賺2萬多元,言談間,老板面露滿意之色。我注意到沿途的青稞和油菜花都長得十分茂盛,河谷兩岸的田塊也很平整,有三五成群、頭披黑色紗巾的婦女正在田地間勞作,還有戴著小白帽的孩子在放牧、嬉鬧。從服裝上看,她們可能是回族。
告別小鎮,偉岸磅礴的祁連山,已高聳眼前。高原氣候多變,剛才還是晴空萬里,此時卻有大團烏云覆蓋山巔,谷口上空更是濃云密布,谷口外的坡地盛開著大片的油菜花,形成強烈反差,更使祁連山蒙上一層神秘色彩。

古語云:“無水不成路”。古今道路大多沿著河谷修筑,穿越祁連山的國道也不例外,沿著大通河直插祁連山腹地。大通河是祁連山眾多的冰川雪峰融化、匯納多條淙淙細流而成的一條大河,也是黃河上游較大的支流。河水泛著白沫咆哮湍急,在兩山夾峙的山谷間奔騰而下,其實山谷多系河水沖刷而成,億萬斯年,滴水穿石,讓人真切體味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否則,如此雄渾的祁連山能否穿越還未可知。
說是國道,卻是河石路,可能剛暴發過山洪,不時有塌方和沖毀的地段。車小心翼翼地在山谷間爬行,頭頂便是嶙峋的山崖和突兀的巨石,有時幾乎緊擦著車窗掠過,憋壓得人透不過氣,只聽得車輪在河石路上的摩擦聲。糟糕的是愈向山谷深處行進,天色便愈昏暗,氣溫也驟然下降,轉瞬之間,又落起雨,雨點足有銅錢大小,擊得沙石土路上的浮塵撲撲冒煙,車頂也砰砰直響,一股濃濃的雨腥味鉆進窗內,四周全被雨幕籠罩。
終于走完了長長的河谷,開始翻越海拔超過4 000米的大板山。強勁的山風吹過,風雨小下來,公路卻像一條殘缺不整的飄帶在山坡上纏繞,大團的烏云從四周疾馳而過,車一會兒鉆進云里,一會兒又鉆出來,簡直像騰云駕霧。幸虧,大板山道路靠近山巔部分已鑿通了隧道,洞口高聳著的路標上赫然寫著:大板山隧洞海拔3 700米!
讓人壓根沒有想到的是,穿過長長的隧道,呈現在眼前的卻完全是另一幅情景。山梁這邊沒有下雨,也可能是雨已下過,一派晴朗,天空上有大團大團的白云浮游,火紅的太陽懸掛在天空,朗耀的日光照射下來,明晃晃地耀眼。雄闊偉岸、廣袤無邊的祁連山至此才顯露出真實面貌。遠方高聳著群峰排列的雪山,白雪皚皚,雪線分明,那才真正是祁連山的主峰,全是海拔四五千米的雄渾大山。在雪峰與我們剛剛穿越的大板山之間,竟然有寬達10余公里的川道。大通河水九曲回腸,從遠處云雪深處流來,像一條明晃晃的玉帶,蜿蜒在這祁連山腹地,兩岸是大片大片正怒放著的油菜花,在陽光之下,分外耀眼,浮光耀金,連撲面而來的陣陣山風中都滿含菜花香味。起伏的丘陵地帶種著青稞,在山風中起伏,像是為金黃的菜花鑲上了青色的花邊。再往上便是延綿不絕的草場了。盛夏正是牧草旺盛時節,放眼遠眺,整個天地之間,無一處裸露的土地,無一處裸露的巖石,金黃的菜花、油綠的青稞、白云般滾動的羊群、黑色的牦牛、矯健的駿馬和星羅棋布的牧民帳篷,構成一幅壯觀無比的祁連山水畫卷。一陣陣清風撲來,讓人心曠神怡。這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壯麗的西部景色。
馳離川道,車又開始爬坡,一座座雪峰逼聳眼前。公路盤旋而上,要翻越祁連山主峰了!這段路正在改建,沿途都在施工,看模樣、服裝,是藏族民工,有不少是婦女,雖是說盛夏,但在海拔三四千米的高山施工,寒暖不定,她們還穿著皮袍,頭上都戴著氈帽,與男人一樣搬運沙石,看上去十分勞累辛苦。正感嘆間,天色陰暗下來,透過車窗,看見前面山巔籠罩著大團烏云,正有股股雨云落下。不好,肯定非雨即雪!我們的心又懸起來,車內溫度也驟然降低。突然,車里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車窗也結了層冰,我們心里都“咯噔”一下,司機趕緊打開暖氣融化。再看四周已是紛紛揚揚大片雪花,天地間一片混沌,只見幾個放羊的藏族婦女在路上躲避。這時,車頂又被什么砸得砰砰直響,透過車窗看,竟下起了冰雹,足有核桃大小,砸在車上又跳起來,轉瞬之間路上便積上了冰雪,車輪碾上去滋滋作響,幾乎每一聲都讓人提心吊膽。
行前閱讀資料得知,祁連山屬青藏高原,氣候惡劣,變化無常,當年隋煬帝御駕親征,率40萬大軍,連營300余里,穿越途中突降暴雪,凍死不少士兵,其中包括隋煬帝胞妹樂平公主。想想當時沒有公路,沒有任何現代交通工具,幾十萬大軍糧草輜重、武器裝備,各種供養全靠馬載人扛,如此陡峭的山嶺,接濟不上,再突遇暴雪,氣溫驟降,凍餓而死完全是有可能的。即便今日,坐在車上,倘若熄火,荒山野嶺,幾十里沒有人煙,也相當危險,還真讓人后怕!

幸虧,在高山疾風吹動之下,那團雪云處于移動狀態,我們終于鉆出雪云,頭頂有藍天綻露,車也走下坡路了。看路標在峨堡縣境,我們終于越過祁連山主峰分水嶺,接下來的峽谷便是40里扁都口了。果真,公路伴著一條仿佛沒有盡頭的峽谷,伴著一河奔騰不息的雪水,一直往下行走,不時仍有云團飄過,所幸再沒有下雨雪。沿途黑黝黝的山崖、布滿河谷的巨石、寸草不生的裸巖,間或還有一兩戶牧民的黑色帳篷都一掠而過,甚而,在稍顯開闊的河谷,還殘存著一圈巨石壘起的古堡,我猜測那便是當年霍去病帶軍突襲匈奴的遺跡。轉過最后一道山彎時,豁然一亮,呈現在眼前的竟是廣闊得沒有邊際的原野,金色的麥浪鋪滿大地,一望無垠,晚霞正在西天燃燒,夕陽迸出萬道霞光,盡情鋪灑在正在收獲的大地上。路標顯示這兒屬民樂縣,距張掖市60公里,是河西走廊最開闊、雪水流量最大、牧場最遼闊、土地最肥沃也最富庶的地方——“金張掖”。
回首祁連山,那白雪皚皚的雪峰正展示著偉岸的剪影,在晚霞夕陽中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