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次艷遇而已

一

康盡南是在一個展銷會上遇到的宋洛洛。

宋洛洛那時是服務小姐，操著流利的英語接待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老總們，作為規模在全國一流的展銷會，康盡南知道這些女孩子大多是一些外院的學生，長相動人身材高挑，一口流利的英語和優雅的姿態，在這里做幾天能掙一千多塊，他的妹妹就做過這個的。

那天他的胃難受，蹙著眉聽他介紹產品時，宋洛洛說，您不舒服？胃難受？

她的體貼讓康盡南覺得欣慰，一天飛來飛去，他是空中飛人，開不完的會，簽不完的合同，吃不完的飯，忙不完的應酬，他知道自己早晚要累死的。

都道他衣著光鮮，開著寶馬奔馳戴著瑞士名表，誰知道個中心酸呢？他哪里是什么四有新人，他哪里是什么鉆石王老五，他要的是貼心貼肺的溫暖，多數的女子取悅他，不是為他的錢是什么？

他坐在休息室的時候，一杯熱茶和一粒胃必治送了過來，她說，整天這么忙，飛來飛去的，一定要注意身體啊。

康盡南更覺得感動，這個女子。圖他什么？不會吧，明天他就飛回海南了，而她還是留在北京，他們之間的緣分只有這一天，她陪他，然后講解那些他想知道的。

吃了藥，他感覺舒服多了，掏出名片遞給她，有機會，海南來玩吧。

只有這次邀請，他是真心的，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有這樣悲憫的情懷，真是難得呀。何況，這個女子，真是美呢。

第二天回海南時，他打了一個電話給宋洛洛，我走了，有時間來玩。

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對她有好感，如果她主動，那么也許會給自己一次機會的。

其實，他是帶著施舍的意思的，他是眾星捧月一般的人，有多少女子趨之若騖，這樣的暗示，再傻的人亦是看得明白吧？

回到海南后，他卻很快忘記了這件事，努力地賺錢，奔命一樣的應酬，直到那天又吃到胃必治，他忽然想起了宋洛洛來。

這個留著他電話號碼的女子，從來不曾打電話給他，這讓他很奇怪，因為他會接到不少女子的電話，全是勾引他的，他也是值得勾引的，二十八歲，有錢有房子有車有事業，憑什么不呢？何況家世良好，受過正規教育，懂得聽貝多芬和巴赫小提琴曲，這樣的男子，可不是炙手可熱嗎？

這倒讓他感覺有意思起來，在剛剛簽完一大單合同之后，他感覺通體舒暢，為了慶賀一下，他決定給自己一個驚喜，于是，他飛了北京。

二

住在昆侖給宋洛洛打電話時，他覺得自己是個很奇怪的人，放著周圍那么多美女不要，卻跑到北京找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子。

撥了宋洛洛的電話，居然關機，他有點失落，一個人出來在長安街上亂逛，只有這次是沒有任何生意目的，專為找一個女人而來，他都覺得自己崇高起來。

電話一直關機，下午再打時，居然是占線，無休無止的占線，居然占了三個小時！

他有點吃醋的感覺，想必是和男人聊天呢？不然怎么會說這么長時間啊。

終于打通了，他說，你好，宋洛洛。

對方卻很突兀的感覺，你是誰？

他報了自已姓名，宋洛洛卻好像并不認識，在電話里支著說，我，我－－康盡南感覺到自尊心很受傷，居然有人不記得他！

他說了那次展覽會，她恍然大悟的樣子，啊，是康總啊，在北京？什么時候來的，我請你吃飯。

再次見面是在酒店的大堂里，康盡南看到一個婷婷的女人走來，紅色的小皮靴，白色的迷你短裙，加上流蘇的黑色毛衣，外面是一件米色的長大衣，發型也變了，是最新最流行的空氣離子燙吧，人顯得比上次見更時髦更靚麗，康盡南的心一動，臉上就笑了，他覺得這次來北京，值了。

他過去，擁抱了宋洛洛一下說，不介意吧，我覺得和女士最好的接觸方式就是擁抱，既文明又曖昧，你說呢。

宋洛洛咯咯地笑著，她一笑，花枝亂顫。這一顫動，康盡南的心就飄起來。他說，來北京辦事，順便看看你。他說了謊，怕她說他太主動，太主動了，就輕浮了，他這種身份的人，是不能輕浮的。

他看準了自己，是條大魚，不過他不明白的是，宋洛洛為什么不想釣？

你快畢業了吧？

畢業？什么畢業？宋洛洛說著，從小紅包里掏出一支煙，很優雅地點上，康盡南終于明白了，她早就畢業了，只是那天顯得特別清純，她笑著，我在社會上混好幾年了，婚都結過了，你還以為我大四？真謝謝你。

這才出乎了康盡南的意料之外，天啊，她居然結過婚了嗎？

有什么奇怪嗎？宋洛洛撣了撣煙灰，二十二歲大學畢業，刻骨銘心地愛著，于是只有結婚了，一刻也不想分開，但結了婚，人家又出了國，我等了兩年，人家寄了離婚協議書，我想不開有什么用？去死嗎？不好好活著？不，才不呢。

說這話的時候，宋洛洛的手有些顫抖，康盡南的心也沉下去，他來北京想要的不是這個結果，他要和她戀愛結婚了，可現在他覺得那只是他的設想而已了，就像一張畫在圖紙上的大樓，永遠沒有蓋起來的希望了。

還想勾引我嗎現在？宋洛洛托著下巴問他，從你遞給我名片那天起我就明白，可我覺得我們走不到一起，所以，我得直接面對現實。

忐忑的倒是康盡南，他沒想到事情會這么赤裸裸，他尷尬地笑著，什么勾引不勾引，我只是謝謝你那天的關心，一直讓我很溫暖。

好啊，那請我吃飯吧，然后我們去跳舞狂歡，不醉不歸，就當謝我了如何？

康盡南答應了下來，他跟在她后面，倒像犯了錯誤的小孩子。他總以為自己有多聰明，當被一個女子看透時，卻又覺得這個場面好不尷尬。

他們的酒喝到了半夜，是在后海的一個酒巴里。然后出租了一條游船游后海，紅紅的小燈籠，船上放著酒，很美好的春夜，她醉熏熏地唱著“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那樣的夜，忽然讓人涌上心酸，有幾次，康盡南想上去抱住她，這個孤單的，寂寞的，美麗的女子，但他忍住了，抱住了她一刻，能抱住她一生嗎？

他們是天亮時回到酒店的，宋洛洛在大堂里和他說了ｂｙｅｂｙｅ，人家沒有死纏爛打的意思，如果她粘著他回房間，他是不會拒絕的，可是她沒有，很冷靜地站在哪里，她說，下次來北京，我還陪你。

康盡南伸出手去，看到宋洛洛早晨有點憔悴的臉，心里浮上了一層心疼，這心疼里，他明白有了愛意。

三

回海南后，康盡南一直用忙碌打發著時間，他的腦子里一直恍著一個人的影子，閑時就會跳出來，那么聰明的女子，那么佻達，如白先勇小說中的李彤。

他明白她是寂寞的，寂寞麗人。就如同他，他的光鮮是別人看到的，寂寞是一口黑井，別人看不到的。

他有時也去聲色娛樂場所，那些浮光艷影的女子打動不了他，她們的艷只是表面的，而她的艷是在骨子里的。一個二十六歲的女子，有銷骨的唯美，甚至，他開始想念她小小的鎖骨。

太認真了做什么？康盡南想，完全可以做情人么。做太太顯然不合適的，如果她是大四學生，如果她是他想像中的模子，或許還是有機會的，但現在她離過婚，身上有不止一個男人的印跡，這讓他感覺不舒服，總之，他是不會娶她的。

康盡南不準備認真了，他又撥了宋洛洛的電話。

依然是占線。

他很是意外，她有這么忙嗎？她說過自己是很閑的，有時去走走臺，有時做翻譯，她是自由人，要求不高，可康盡南看過她的服裝牌子，全是世界頂級，他當然有理由懷疑她是有男人養的。

通了。她的聲音咯咯笑著，非常引誘。

是你嗎？康總？又要到北京順便看我？

不，康盡南說，想請你到海南來玩，我教你學潛水，你知道的，我喜歡美女，好色而且多情，和你一樣，那么多男人打電話，我打了半天才打進去。

吃醋了呀，宋洛洛說，女人年輕的時候可不就是遇到男人，何況我又是單身女人，有什么不可以？

我哪有權力吃醋，來玩吧，正好我也休息幾天，好吧？

沒時間啊，宋洛洛的聲音很嬌柔地通過話線傳了過來，康盡南仿佛看到話線那邊的女子一邊涂著艷紅的指甲油一邊和他調著情，他明白她在騙他，可他能說什么啊？

那有時間的時候一定飛過來啊，帶你去海底世界。

好啊好啊，宋洛洛說，到時候一定好好宰你。

四

宋洛洛飛過來的時候正是海南最好的季節，康盡南去機場接她時她嚷著，真熱啊，一邊脫了羽絨服一邊換著衣服，康盡南開她玩笑，再挑逗我就撲上去了啊。

來啊，宋洛洛說，誰怕誰。

可他們都明白，他們之間是隔著什么的，那薄薄的一層，有著堅韌的強度，他和她，都無力拉開。

去潛水時，他們在海里看過對方，那是他們眼神惟一一次糾纏，有很長時間嗎？一秒？五秒？他們上岸的時候好像沒有糾纏過，宋洛洛說，海底那些魚好漂亮啊，真想永遠在海底呆著，多么寂寞而繁華的世界。

是啊，即寂寞又繁華，如他和她，看著熱鬧， 其實心里那樣清冷。

康盡南一直陪著她去那些三亞最著名的景點，也在天涯海角拍照，也去海灘上做沙雕，可他知道，他想要她來，全然不是這么回事的。

她住的是海邊的海景房，他住的是她的隔壁。

他們各自住著，誰也沒有提出什么。

那天，康盡南帶她去游車河，她在車中唱著，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他突然想起后海那個夜晚，他有抱她的沖動，這個懷舊的女子，這個把愛情看成一朵朵煙花的女子，他把她突然扭了過來，兩個人的眼睛逼仄地近，宋洛洛的眼里有了淚水，他把她壓在了方向盤上，喇叭一陣轟轟烈烈地響，好像一片片火花燒起來，他們咬著彼此的嘴唇，康盡南感覺到了腥味，他們不是在親吻，是在把彼此努力地印進自己的記憶中吧？

之后，他開了車回到海景房，有點為難地說，我還有個應酬，上海的老總飛過來了，今天不住你隔壁了。而她優雅地說了再見，她和他都明白，他們那第一次吻，也是最后一次，那是他們的吻別。

只能到此，不能繼續，他但凡還有一點真心，就不能再繼續，他不能玩弄她，因為，她讓他心疼。

第二天他再來，她走了，退了房，自己交了全部房款。他站在大堂，發了半天愣，轉身走了。海南的天總是那么藍，透明的海水有淡淡腥味，他覺得臉上也有淡淡腥味。

這么藍的天！這么透明的海！

五

三年之后，他娶妻生子，如他所愿，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家世良好，溫柔賢慧，相夫教子。他的事業開展到國外去了，他還是那么忙，還是常常吃胃必治。

他不知她去了哪里，那個咯咯笑著的女子，那個唱著好花不常開的女子，那個剎那間眼里有眼淚的女子。

他知道今生可能再也無法遇見她，她只是他的一個記憶，或者到老了時想起的一場艷遇而已，結婚后的他并不老實，他有很多次艷遇，但哪一次都沒有讓他再心疼，他想，那心疼是什么？

是愛情吧。他想，只能是愛情。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