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冬天特別的冷,外鄉(xiāng)女人被人販子擁下火車時,目光被寒風(fēng)吹得混沌沌的。他們連飯都來不及吃,外鄉(xiāng)女人就被一輛“發(fā)家”牌農(nóng)用三輪車?yán)胶哟鍋?。進(jìn)村的時候已是黃昏,看樣子那外鄉(xiāng)女人已經(jīng)沒有多少力氣掙扎了,軟綿綿的身子被幾個門扇似的漢子挾持著,立在車廂里。車下圍著一大群人指指點點,品頭論足,好不熱鬧。人販子大喊,誰看對啦!快點兒,有多大鍋煮多少斤餃子!牛頭在車下,一眼就看中了她,忙點過票子,人販子就把她推下來,然后牛頭連拉帶拽,后面有人幫著,弄回了自家的小院里。
頭幾日,女人只是痛哭流涕,哭訴自己的家庭里諸多不幸,央求牛頭將她放走……看看哭訴不起作用,女人就絕食,粒米不進(jìn),滴水不沾,閉著眼,流著淚,躺在那里一動不動,擺出一副往死里餓自己的架勢。但絕食也不會起什么作用,被幾個人捏著鼻子灌羊奶的滋味比饑餓更難受。于是女人就開始打鬧,見誰抓誰,逮啥砸啥,碰頭撞墻,尋死覓活,弄得牛頭家就像養(yǎng)了一頭什么小獸,門上加閂,窗戶釘板,院子里面白天黑夜有人看守??沙蛞妭€空兒,女人就逃走,鉆羊圈草房,跳地窨茅坑,牛頭家是日日夜夜不得安寧。牛頭的父親老牛就說,牛兒牛兒這也不叫個事兒,一個多月啦還是這個,哪有娶上媳婦自個兒招攬不住叫旁人照看的道理?這女人畢竟是新棉花網(wǎng)被絮——軟胎子,該做啥就得做啥哩!
牛頭不知跑到誰家喝了半斤酒,到晚上就把心一橫,回家閂了房門便剝女人的褲子。女人忙操起了雞毛撣子,掂了掂,跟著“叭”的一下子,牛頭的腦袋上開花了。牛頭立馬酒就醒了,便松開了手。就聽窗外老牛說道,捶那鱉子!牛頭不高興,捂住頭皮說,就俺?偏不!就拉滅了燈,蹲在原地不動彈。牛頭不動彈,女人也不敢動彈,二人就在黑暗里一動不動那么僵持著。已經(jīng)是農(nóng)歷的下半月了,月亮出來的晚,等月光照到窗戶上,就是深夜了。牛頭就著月光朦朦朧朧地看見女人團縮在后炕底,眼光幽幽的,像個受了驚的小鹿,頓生憐憫。牛頭說,你睡會兒吧,我不會強迫你。牛頭慢慢退回到自己的被窩里。女人不放松警惕,盯著牛頭大枕頭上的黑腦勺,直到窗戶紙發(fā)了白。
白天相安無事,到了晚上,女人見牛頭又蹭過來,就退到了后墻根,說,你越是強迫我我就越不依你!說罷竟嚎啕大哭。牛頭沒奈何,就鉆進(jìn)了自己的被窩兒里。
這天晚上,牛頭在鄰家喝完酒回來,摸著黑開鎖進(jìn)了自己的草屋。牛頭拉著電燈,見女人還是團縮在后炕的旮旯里,酒立刻全都涌到了臉上,連脖子也燒得通紅,大聲說道,河套封凍啦,你走吧,我送你過河去!女人沒有哀求,捂著臉又吸吸嗒嗒地哭起來,說,就憑這單薄的衣裳,就憑我這病怏怏的身體,身上連一分錢也沒有,你送我去喂野狼?牛頭就掉了淚,說我父子二人種十畝黍子,十畝谷子,十畝豆子,我哪點兒不如旁人?我家有十袋白面,二十袋小米,六袋大米和五只母山羊,我哪點不如旁人?旁人的侉子鬧爭個十天半月的就回了頭,就停停當(dāng)當(dāng)?shù)剡^日子,你就鬧個沒完沒了,我問你,我哪點兒不如旁人?女人就是哭,牛頭也不敢靠前,抱著膝頭陪她坐著。到了人定月發(fā)的時候,女人的哭聲就降下來,像是怕驚了河村人的夢似的……女人的哭聲時斷時續(xù),仿佛月光下小溪的細(xì)流一樣。女人紅腫著一對桃子似的毛眼睛,幽怨地盯著牛頭,哽咽著說,你越是強迫我我越不依你。牛頭說,明天一早,我去集上賣兩只羊,弄回幾件衣裳,你再往家寄去一筆錢吧……
這天夜里,月色像村邊的河一般清亮。
有一天我問女人,你現(xiàn)在真的愿意跟牛頭過啦?女人只是笑了笑,一句話也沒說,就趕著羊群向河邊的坡地去了。
(責(zé)任編輯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