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

宮志剛和宮大海來到宮士江家。兒子宮大海在前，父親宮志剛在后，父子一人伸著一只手，拽著絲袋子的一角，將一袋大米抬進廚房。他們打出租車到樓下，宮志剛對司機說，把大米扛到樓上，司機說加十塊錢。宮志剛說二樓，司機說知道是二樓，三樓十五。宮志剛說搶劫??！宮大海說他一個人就可以把大米抱上去，不如把十元錢給他，他已經好幾天沒去網吧了。宮志剛說沒這個價，我雇人扛水泥，一層才五毛錢，那可是一百斤，比大米重一倍。宮大海說，那你自己扛上去，我讓爺爺給你一塊錢。宮志剛說，那還不如我把左邊兜里的錢直接放到右邊兜里。父子倆掰扯半天，后來達成協議，倆人抬上去，宮志剛付宮大海五元錢。

放下大米，宮大海拍拍手，喊聲爺爺，幾步跳進了房間。宮志剛則站在走廊里喘著粗氣。他四十幾歲，這幾年承包工程賺了錢，整日大吃大喝，已經開始發胖了，肚子隆起，站直了看不到腳尖，穿鞋不敢穿系鞋帶的，他蹲不下身，貓不下腰。

宮志剛喘著氣，兩只眼睛沒閑著，將房間掃了一遍，發現又多了一只花瓶。

宮士江偎在沙發里，戴著花鏡，聚精會神地在看本市的晚報，透過鏡片，可以看到他的一只眼睛凹了進去，早已經失明了。宮志剛走進去，歪著腦袋站在父親面前，端詳著父親，父親不理他，睜著一只眼睛繼續看報紙。宮志剛朝父親呲了下牙，說就你那眼神兒，還看報？

宮士江像是沒聽到兒子的話，逐字逐句地將一篇文章看完，這才摘下花鏡，對著宮志剛眨下眼睛，淡漠地說，老剛，吃飯么？

宮志剛一屁股坐在另一只沙發里，說不吃，你這兒能有什么好吃的，給你錢，都讓你買花瓶了。

宮士江的屋子里到處是花瓶，桌子上，窗臺上，床頭柜上；紅色的，藍色的，花花綠綠顏色的；玻璃的，陶瓷的，還有一只是瑪瑙的。可是沒有花兒，一支花兒，一朵花兒都沒有。

宮大海是個初中生，他給爺爺帶來兩只蘋果，蘋果用彩色的玻璃紙束成花的形狀，打開包裝，里面有一枚一角的硬幣和一?；ㄉ?/p>

宮士江看著蘋果笑了，說還是我孫子對我好。

宮大海說，這是圣誕蘋果，六塊錢一個的。

宮志剛皺下眉，沖兒子說，你買的金蘋果！

宮大海說，晚上我和爺爺一起過平安夜，吃了這樣子的蘋果一生平安。

宮志剛忽然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語說，噢，平安夜。摸出手機發信息。

宮大海在爺爺的房間里找到幾樣工具，坐在桌前拆一只半導體收音機。

宮士江問孫子，你在做什么？

宮大海說，我在修理這個收音機。

宮士江說，收音機沒壞。

宮大海說，我知道。

隨著一聲音樂，信息發射成功，宮志剛抬頭，問兒子，你會修收音機？

宮大海說，修好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宮志剛喘了口氣，這么說，修壞的可能性很大。

宮大海點下頭說，可以這么說。

宮士江看眼孫子，對宮志剛說，你怎么不打他？

宮志剛的嘴角咧了咧，現出一絲笑，說，你怎么不打，那是你的收音機，又不是我的。

宮士江說我是爺爺，爺爺是不打孫子的。

宮志剛說，我不打兒子，小時候，你打我打的太多了。那時候，你對我像對仇人。我見你，像老鼠見貓，渾身哆嗦。

宮士江回憶說，可是那天，我還沒打到你，你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衣領，就把我拎了起來，一下子扔在地上，就像扔一袋子水泥。

宮志剛也回憶著說，你躺在地上，半晌沒動，看樣子是想讓我扶你起來。我不是不想攙扶你，我是心里害怕，不知道你注意沒有，我身子在顫抖。后來，你自己坐起來，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叫了我一聲大剛。以前，你一直叫我小剛的。從那天起，你不打我了。我記得，那年我十六歲，初中快畢業的時候。后來我打定主意念技工學校，并且學瓦工。我想體驗一下，是不是瓦工都和你一樣打自己的孩子。

宮士江說，你沒有我那樣的經歷。

宮士江二十三歲那年認識了蘭彩霞，車工蘭彩霞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段有身段，是機床廠的廠花。

入夏，建筑業進入繁忙季節，宮士江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加班，而為躲避炎熱，防止中暑，中午休息的時間延長了。宮士江就把和蘭彩霞的約會改在了中午。機床廠的廠區后面，是一片柳樹林，穿過柳樹林，是一條小河。小河不寬，河水不深，清澈透明。不論是柳樹林里還是小河邊，都是那么僻靜涼爽。倆人第一次來到這里，都不約而同地喜歡上了這個地方，他們約定，只要不下雨，就在這里午餐。見了面，倆人各自打開帶來的飯盒，你吃我一口，我吃你一口，吃完飯，都感覺沒怎么說話，上班的時間就要到了。倆人戀戀不舍地分手，期待著第二個晴朗的中午的到來。

這天中午，宮士江和蘭彩霞約會后，急忙往回趕，參加全市建筑系統技術比武。趕到比武現場，見工長正在急三火四地找他。他對工長說來得及，我去換工作服。工長埋怨他來的晚，怕他換工作服耽誤時間，不高興地說，早干啥啦，就這么上吧。那天宮士江穿著雪白的襯衫，白府綢的，深藍色的毛華達呢褲子。這是他最好的一身衣服，平時舍不得穿的，可今天要穿它抹墻面了，但是宮士江不能不上，寧可扔了這身衣服他也得上。他從參加工作就開始抹灰，墻面地面天棚抹的數不清，技藝嫻熟的甚至可以閉上眼睛干活。他早就期待著有一天能一顯身手，讓大家知道建筑公司還有個叫宮士江的人。宮士江上了場，在一群穿工作服的人群里，顯得特別刺眼，特別別扭。他挽起袖子和褲腿，水泥沙漿在托板和泥抹子間翻飛，整個活兒干下來，白襯衫依然是白的，褲子依然是藍的，干出的活無可挑剔?？脊賯凅@呆了，建筑公司經理驚呆了，觀看的人驚呆了。

宮士江不知道，蘭彩霞也在觀看的人群里。本來她對宮士江匆匆忙忙走了有些生氣，她想回廠，可還是忍不住尾隨宮士江到了比武現場。見宮士江這般灑脫，心就醉了。她打定主意，心里說，這輩子，就是這個人了。

宮志剛嘆道：“老頭，真有你的！啥時你到我工地表演一下？”

宮士江搖搖頭，甩了下手腕說：“現在不行了，腕勁不夠。”朝宮志剛伸出手：“給我支煙。”

宮志剛抽出一支香煙遞過去，宮士江看看牌子：“這煙得五塊錢一包吧？”

宮志剛給父親點著火：“說少了，十元還多呢。你啥時預備一包，我也嘗嘗你的煙?！?/p>

“味兒不錯?！睂m士江吸口煙說，“和領導在一起就應當抽領導的，我上班那會兒，都是工長給我們上煙?！?/p>

宮士江獲得本工種第一名，工資漲了一級。這年冬天，他和蘭彩霞結了婚。

那幾年，所有的好事都奔著宮士江來了，擋都擋不住。他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蘭彩霞又漂亮又溫柔，那么好的女人，讓自己得到了，他知道珍惜，對她疼不過來。結婚的第二年，他們的兒子降生了。宮士江這輩兒就哥倆兒，哥哥仨閨女，沒兒子，那時父親還活著，盼孫子盼的眼睛都藍了。

宮志剛說：“我沒見過爺爺?！?/p>

宮士江說：“見著了，你爺爺沒時，你不到一周歲，不記事。你爺爺遂愿了，他看到孫子了?！?/p>

接著，公司要調宮士江到工程科，組織部已經通過了對他的考核。宮士江就要脫下工作服，走進管理者的行列，他的前程似錦似繡，紅通通，亮堂堂，一片燦爛。工長和他說話變得小心了，像對待上級的領導，囑咐他到了公司機關，不要忘了老工區，?；貋砜纯础?/p>

就在這時，宮士江出了工傷。

那天是八月節。木匠拆二樓雨蓬的盒子，宮士江抹外墻墻裙，木匠喊他躲開，讓他歇一會兒，他的活兒馬上就要完了，不愿停手。工長說過節了，包活兒，干完就可以回家。宮士江想早些回家，做好飯菜等著蘭彩霞。他還要和蘭彩霞喝一點酒，當然，晚上還要親熱一番。宮士江說你拆你的，我干我的。木匠說碰著你怎么辦，宮士江說離我八丈遠呢，沒事，就是碰著了也和你沒關系，算我倒霉。拿著抹子，警察指揮交通般朝木匠打著手勢，讓木匠往一側使勁，眼看著木盒子離他四五步遠的地方落地，不想，從盒子落地的地方，一顆鐵釘子子彈一般飛起，正射在宮士江的左眼上。宮士江在醫院躺了一個月，拆了繃帶，從此變成了獨眼兒。宮士江當時簡直失去了生活的勇氣。蘭彩霞日夜守著他，怕他想不開，安慰他說，就是兩只眼睛都瞎了，也沒有什么，她會照顧宮士江一輩子。

出了醫院，宮士江在家里休息，一呆就是三年多。反正他是工傷，工資照發。兒子也不去幼兒園了，宮士江看家望門帶孩子。蘭彩霞勸他上班，說他還年輕，不能就這樣呆到退休吧。宮士江說公司里像他這樣呆著的人多去了。

宮士江又在家里呆了兩年，兒子上小學了，他覺得在家里實在沒什么意思，到公司找經理，要求上班。工程科肯定是去不上了，又回到原來的工區。工長說，傷左眼比傷右眼強哩。讓他由抹灰改砌筑。就是說，扔掉抹子抓大鏟。南方瓦工用瓦刀，北方瓦工用大鏟。工友們背地里說，工長就是有水平，老宮現在最適合做兩樣活兒，一是去化驗室看顯微鏡，二是砌筑?？达@微鏡那是老娘們的活兒，老宮干不上，那就只好砌筑。這叫人盡其才，一邊砌著墻一邊就把線吊了。不像我們吊線時，還得閉上左眼。

一只眼睛的宮士江和兩只眼睛的宮士江，大不一樣了。他的外貌變了，心理也變了。原來看世界是立體的，現在是平面了。人變得暴躁，也變的多疑。工友們在一起說話，他沒聽到，就認為是在講他；誰笑了，他就認為是笑他一只眼。蘭彩霞睡夢中喊出了車間主任的名字，宮士江從此認定媳婦紅杏出墻了。每天回到家，宮士江先是里外瞧個遍，看家里是不是藏了男人。

宮士江常在夜里審問蘭彩霞，待兒子睡熟，他讓蘭彩霞站在地上，他坐在炕沿上，問，你叫什么名字？

蘭彩霞說，蘭彩霞。

宮士江問，你什么時候開始和車間主任好上的？

蘭彩霞說，沒有的事。

宮士江說，沒有？沒有你半夜三更喊他，你怎么不喊別人？怎么不喊我？

蘭彩霞說，我喊他了？我怎么不知道？

蘭彩霞困了，要睡覺，明天還得上班。宮士江說，你說吧，說了就讓你睡覺。蘭彩霞說是有這事。

宮士江問，有過幾次，在哪里？

蘭彩霞說有過一次，在柳樹林里。

宮士江又問，別處沒有？

蘭彩霞說，沒有。

宮士江的一只眼亮晶晶的，說我不相信，你們能在柳樹林里就不能在別處？你好好想想。

蘭彩霞說想起來了，還有一次是在河邊。

宮士江說河邊？

蘭彩霞說是河邊。

宮士江說河邊的地那么濕，怎么弄？

蘭彩霞打著哈欠說，脫鞋，光腳。

宮士江興奮起來，說再走幾步，就是小河了。

蘭彩霞說是，我們是在河里。

宮士江說，河里沒有水？

蘭彩霞說有水，站在水里。

宮士江問，你說的都是真的？

蘭彩霞說是真的。

宮士江滿意了，不大一會兒睡著了。

宮志剛說：“我媽不這么說，你折磨她沒完。也許她和車間主任根本就沒有什么浪漫故事。”

宮士江將煙頭摁在煙灰缸里，宮志剛又遞過去一支香煙，宮士江沒有接。他說：“老剛，你是猜測。”

宮志剛說：“我猜測的不會錯。我比你懂女人?！?/p>

蘭彩霞“坦白”后，宮士江看上去和往常一樣，似乎沒有發生任何事情。而實際上，從第二天開始，他又回到當年和蘭彩霞約會的地方吃中午飯了。宮士江潛藏在機床廠外的柳樹林里，嘴里咀嚼著，一只眼睛觀察著四處的動靜，此時的飯菜比他們戀愛時好多了，可在他嘴里，根本吃不出什么滋味。一天，兩天，三天……一個星期過去了，他沒有看到蘭彩霞和車間主任幽會，沒抓到“現形”。

星期日，蘭彩霞在家里洗衣服，宮士江坐在她面前，說，你等會兒再洗，我有話問你。

蘭彩霞停下手，看著宮士江。

宮士江問，你們是在柳樹林里嗎？

蘭彩霞說是。

宮士江說，那我怎么沒看到？

蘭彩霞朝宮士江笑了一下，很輕蔑的樣子，說就你那眼神能看到啥？

這句話傷到了宮士江的痛處，他的臉漲紅了，騰地站起身，在屋子里轉起圈子。他不能打蘭彩霞，也不能罵蘭彩霞，他下不去手，張不開口。他看到柜子上的兩只翡翠藍花瓶，伸手抓起一個，另一手又抓起一個，來到蘭彩霞的面前，高高地舉起，臉上的肌肉抽動著說，蘭彩霞，你看！

一只花瓶落地，碎了，接著，另一只花瓶落在地上，也碎了。

蘭彩霞拾起破碎的瓷片，捧在手里，傷心地哭了。

宮士江只能以此方式排遣胸中的憤懣?？墒菍m士江永遠不能原諒自己，他后來明白了，他摔的不是花瓶，他深深地刺傷了他心愛的女人。

蘭彩霞洗了全家的衣服，又把被子褥子拆洗了，接著又將房間打掃了。她說去看看她的姐姐，那天晚上，她從姐姐家回來，現出疲乏的樣子，和衣躺在炕上。第二天早上，宮士江發現蘭彩霞身子已經涼了。

宮志剛望著宮士江說，我曾經自豪過，我有一位好父親。我還記得，上學后的第一篇作文寫的就是父親，也就是說，寫的是你。可是，我想不到的是，我最敬重的父親，折磨死了我的母親，后來又把我當成出氣筒。別的孩子，有爸有媽，在我最需要你的愛的時候，你對我只有拳打腳踢。我要是做錯了什么，你打就打了，我認。而你打我是沒有來由的。

宮士江說，我打你，是因為你壞了我的好事。你的母親喝了藥，我很后悔，這是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我不該那樣對她。可是，人要面對現實。你的母親不在了，我一個人帶你，當爹又當媽，苦也好，累也好，我都能承受，可我是經歷過女人的男人，才三十多歲，瞎了一只眼，別處沒毛病，二茬光棍的日子讓我難以忍受。那時又不像現在這么開放。老剛，你敢說你外面沒有女人？

宮志剛笑而不答。

宮士江說，我們工長的老婆給我介紹個女人，是離婚的，沒孩子。那女人皮子很白，大個兒。那天女人來到家里，看了房子，露出滿意的神態。可她要走時，你從外面跑了進來。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女人，女人向你微笑，女主人般摸了你的頭，伸出手要抱你?？蛇@時，你后退了幾步，再看這女人時，眼睛里露出了兩道寒光，女人的身子猛地顫抖了。

宮志剛說，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宮士江說，因為你，她再也沒來。

宮志剛說，可是你打我卻上了癮，剎不住車了，刺激吧？過癮吧？

宮士江說，那是慣性。

宮志剛驚呼說，慣性？你開車哪？

宮士江說，什么東西都有慣性。你當工長了，身上肯定還保留著工人的某些習慣，這就是慣性。

宮志剛說，那么說，一個小偷當了官，還會保留著小偷的習慣，看文件也是賊眉鼠眼？

宮士江肯定地說，當然。

宮志剛接著說，我十六歲以后，你不打我了，那年秋天，你上街買了一對花瓶，端端正正地擺在柜子上，從此，你有了這習慣。這比打兒子強多了。謝謝你，老頭兒。

宮士江嗤一聲笑，說別自作多情了，我買花瓶和你沒關系。

宮志剛說，后來，我上班了，再后來我結婚了，我二十八歲那年當工長，你開始叫我老剛。

宮士江微微頷首說，工長稱老可以了，我上班時就是那樣。

宮志剛說，我現在是項目經理。

宮士江說，這和工長沒什么區別，土豆也叫馬鈴薯。

宮志剛的眼睛落在一只花瓶上說，我真不明白，有那錢干點啥不好，非買這玩意，你又不是女人，就是女人也不會守著這些花瓶過吧，除非想當花瓶收藏家。你不是變態吧？

宮士江嘿嘿笑，說，我好這一口，你講話，養小姘吃豆腐渣，該省的省，該花的花。

宮志剛指著宮士江，說你這老頭??！

宮大海從桌子旁站起身說，只要我爺喜歡，我爺高興，咱就買，房子裝不下，爺爺，咱摔了它，賣了它，送給別人就是。這事我可以辦，我可以把花瓶送我們班的女同學。

宮士江拍了下手說，我孫子說的好。

宮大海對宮志剛說，爺爺要給我找個奶奶呢。

宮志剛吃了一驚，說，老頭，有想法了？

宮大海說，這好像不是壞事。

宮士江說，老剛，你是飽漢子不知道餓漢饑。

宮志剛笑，問，你還行嗎？

宮士江笑而不答。

宮志剛壓低聲音說，想女人去找小姐，錢我出。

宮士江看眼宮志剛，沒言語。

宮大海將半導體收音機拆了又裝上，桌子上散落著幾個零件。開了收音機，收音機里發出一陣刺耳的噪音。

宮士江看著宮大海笑。

宮志剛對宮大海說，多難聽，關上。

宮大海關了收音機，說，咱們爺仨兒在一起，是不是一雙筷子夾骨頭？

宮志剛問，這話怎么講？

宮大海站到爺爺和父親面前，舉起一只手，叫道，三條光棍，哇塞！

宮士江說，你爸不是光棍，有你媽。

宮志剛看下表，說我還有事，走了。

宮大海問，你上哪里過平安夜？

宮志剛說，我能去哪兒，工地。

宮士江說，你那工程不是完工了嗎？

宮志剛說，工程停了，房還沒交，我的人看守著，他們找我玩麻將，我去看看他們。

宮大海問，你手機關嗎？

宮志剛說，你問這干什么？

宮大海說，我媽來電話我告訴她去工地找你。

宮志剛沖兒子說，隨你。又對宮士江說，老頭，還有錢嗎，給你留點？

宮士江說，我老宮啥時缺過錢？不過你得把收音機的錢給我留下，收音機是你兒子給我弄壞的。

宮志剛說，我給你帶來一袋大米呢，你沒虧。我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哦，我手機的號碼換了，大海知道。

宮士江嘟噥著說，不是換電話就是換號碼，爹要能換你早就換了。

宮志剛笑，說道，你這老頭，真整不了你！

宮志剛走了。宮大海問宮士江，說爺爺，我發現，您對花瓶有特殊的感情。

宮士江轉過身子，一只獨眼看著窗外，窗外的城市已經籠罩在夜色之中，有的人家已經開始點燈了。宮士江對著夜色，深情地說，我那時年輕氣盛，摔了你奶奶心愛的花瓶，那是你奶奶的陪嫁，我要還給她。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