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劃專題會結束后,同事三三兩兩走出會議室。我掀起眼鏡,摳了一把眼屎,直起身準備出門,主編喊我先留一步,有事交代。
我以為開會時打瞌睡被領導發現,要挨批了。主編卻是給我安排任務,派我去采訪南山區35歲的大齡處男賈先生,要求深度報道,將他背后的故事挖出來,稿子出來放娛樂版頭條。主編一邊講一邊給我賈先生的聯系電話。
回辦公室撥電話約見賈先生,他聽說我是報社記者,擔心報道出去后影響正常生活,不大樂意接受采訪。我給賈先生做思想工作,要他放寬心,稿子出來用化名,最終的定稿會讓他過目,由他定奪后再見報。賈先生遲疑片刻,采訪似乎有了回旋的余地,但他說還要再考慮考慮。
于是我將自己的手機號碼報給賈先生,讓他想好之后聯系我。
最近半個月,白天我老是感覺疲乏無力打不起精神,夜里頻繁起床解小手。去羅湖區紅領中路一家醫院檢查,先是看的內科,做完心電圖等一大堆檢測,臉上布滿蝴蝶斑的中年女醫生看著檢測單據告訴我,一切正常,身體沒問題。接下來,女醫生突然改口問起我的性生活。她的提問令我猝不及防。我愣了片刻,反應過來后,遮遮掩掩說,還行!她看我猶猶豫豫的樣子,建議我去看著男科,說我的問題不定在那里能有結果。我的急性前列腺炎就是在男科查出來的。拿到檢驗結果,醫生給我開了幾副中藥,兩個療程的西藥。臨出診室前,那位有專家頭銜熱心的男科醫生告誡我按時吃藥,中西藥結合堅持幾個療程,少抽煙少喝酒,有病早治,說是急性轉成慢性炎癥就麻煩了。
星期五夜里,一場飯局下來,我暗地里盤點了下,總共去了六趟洗手間。我起身出門總是小心翼翼,生怕老馬他們意識到我頻繁出入。我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待我最后一趟從洗手間回來,剛推開包房門現身,老馬指著我,朝他帶來的兩位香港客戶說,活干多了,腎虧!兩個香港人一齊笑,其中那個酒糟鼻講了幾句蹩腳的普通話,老馬也跟著討好的笑,邊笑邊說,啤酒干完了,要不要添點白的,再加一瓶劍南春!
老馬講的客氣話,他曉得誰都不想再喝了,接下來還有牌局。老馬在羅湖區關口附近的朗月茶莊定了位,摸通宵麻將。每到周末,老馬就變成一只花蝴蝶,呼朋引伴。他在廣告公司做業務經理,靠一張嘴吃飯,跟老馬在一起,經他把稻草講成金條的嘴一勸,加上又有客人在場,我得給面子,難免要犯醫生的戒,抽煙喝酒。
從海鮮酒樓出來,滿臉酒氣挺著肚皮的老馬到停車位拿車,我和兩位香港人并肩走到出口。兩分鐘不到,我們先后上了老馬的車。車開到帝豪酒店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時,錢潛來電話,問我打聽負責美容版塊的同事有沒有熟悉的整形醫生,她想割韓式雙眼皮,跟金喜善一樣的,讓我幫忙找個放得心的醫生做。
錢潛是我半年前在鵬城熱線認識的網友,她是個狂熱的邊緣電影發燒友。半年來,我跟錢潛見過三次面,做了兩回愛,另一次本來也是要做的,不巧當天她來了例假。頭一回跟錢潛見面是在夜里,朦朧月色下,她模樣靈動,笑不露齒。我對她的好感由此陡增。跟錢潛上床后,我才發現她戴了牙箍矯正牙齒,滿嘴鋼絲。因為擔心舌頭攪進鋼絲里,最后我只好將接吻的程序省掉,粗魯地撇開她的雙腿(或許說她順勢劈開雙腿更確切),直接進去了。
老馬坐駕駛位置上講葷段子,講得繪聲繪色,不時打著手勢,像哄兒子一樣把兩個香港人逗得哈哈大笑。車里鬧,不方便講電話,我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對著電話連聲講了幾個“好”,掛了錢潛電話。老馬望著我不懷好意地笑,他正想講什么,綠燈亮了。老馬握著方向盤,閉了嘴。
夜里摸麻將,我手氣出奇的好,順得很,心里想來什么牌就抓什么牌,想自摸就自摸。老馬坐我下手,輸紅了眼,嘴巴不干凈,罵我的手是摸過屄的手。老馬強調,是處女的。
摸到半夜兩點多鐘,中場休息,我贏了錢,請老馬和他的客戶到朗月茶莊對面的酒店洗桑拿松骨。給我按摩的小姐是福建莆田縣人,臉蛋瞧上去有點嬰兒肥,聽她聲音脆脆的,鼻梁上有幾顆米粒大的雀斑。她伏下身,半跪在我旁邊,左邊一只發育飽滿的乳房跌出來。可能是勒得不舒服,捱了一會,我看她又伸手將乳房捂了回去。中間她問我要不要別的服務,做愛,或者毒龍鉆、火與冰。我閉上眼睛擺了擺腦殼,突然對身上的一堆肉有了厭惡感。
一個鐘未滿,我提前踱出按摩室,回到酒店大堂坐沙發上休息。隔了一會,老馬走出來,他在離咨客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來,躬身系鞋帶。攏近我后,他說剛才兩個香港客戶加了一個鐘,在干女人。我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老馬坐我旁邊,扯了幾句白話,一臉疲憊地發出如雷般的鼾聲。
回到牌桌上已經接近五點。麻將摸到第二天上午十點才散場,老馬說他一夜坐茅坑里了,手氣背,好不容易開和,結果是個詐和。我曉得老馬是故意輸的,他牌技不賴,運氣再差也輸不到那么慘。本來老馬是想讓兩位客戶得點便宜,哄他們開心,結果便宜讓我給占了。
從朗月茶莊回屋后,關了手機,我倒頭便睡。
睡到下午三點多鐘,起床后撒泡尿,打開手機,收到兩條短信,一條是垃圾短信,講我中了大獎,讓我打電話跟某處聯系。另一條短信是錢潛發的,催我盡早幫她聯系割雙眼皮的整形醫生。
我把手機丟到床頭柜上,繼續蒙頭大睡。不曉得隔了多久,手機鈴聲鬧醒了我,是陳副主編來的電話,他在電話那邊說打了好幾個同事手機,都是關機,幸虧我的開了。我估計準沒好事,又要出去跑新聞。陳副主編那邊開口說,小劉,深發大廈頂樓休閑會所有個服裝品牌新聞發布會,你跟一下,弄篇新聞稿!
盡管心里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我還是巴結說,頭兒,幾點開始!
那邊說,七點,辛苦了!
我瞥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已經六點半。通完電話,我沖了個澡,到樓下招了一輛的士,急急忙忙往深發大廈趕。路上塞車,七點過一刻,下車走進大廳,乘電梯到30層,攏近現場,發布會已經開始,人工T型臺上的模特正在走秀。
我攏近接待處簽了到,領完紅包和新聞通稿。負責企宣的是個時髦女人,穿著低胸白襯衣,露出誘人的乳溝,她把我帶到貴賓席,叫來服務生上了紅酒。拍著我的肩客套寒暄幾句后,時髦女人遞給我她的名片,我也回了她一張。她掃了幾眼卡片,朝我微笑,然后又跑去招呼身后架著攝像機從電視臺趕來的攝影記者。
服裝發布會結束后,活動主辦方舉辦答謝媒體酒會。我厭煩這種假模假式的應酬,先一步走了,跟一大幫走秀的模特擠進電梯里。從電梯出來,背后有個影子閃動,我下意識地掉轉腦殼,看見其中一位穿吊帶背心的模特躬身撿地上的卡片,她的右乳上文了一朵玫瑰。我盯看了幾秒,發現另幾位模特的眼睛在望我。我立馬轉移視線,徑直出了大廳。
回去的路上,我給負責美容版的老孫掛了個電話,他替我物色了一家口碑不錯的整形美容中心。老孫講過去報他的名號,起碼能打個八折。之后,我又把老孫講過的話原封不動告訴錢潛。錢潛電話那邊聲音嘈雜,吉它、貝司、架子鼓、撕心裂肺的吼聲混雜一起,她大著聲音喊,聽不見,改天聯系!我把手機剛裝進褲兜,短信的蜂鳴鈴聲響了,是錢潛來的短信,她在中信廣場根據地酒吧看地下搖滾演出,喊我過去!我沒回短信,直接把她的信息刪了。
走進小區,蹬上六樓樓梯口,正掏鑰匙,抬眼我看見蹲在房門口的劉燕,她嚇了我一跳。看到我,劉燕站起身,可能是蹲久了,腳麻,她直起身后打了個趔趄,差點摔了一跤。我擰開房門,劉燕朝我笑,她說老馬下午去了香港,晚上她不回家了,留在我這邊過夜。
其實我早就想結束跟劉燕的關系,每回在一起,我都跟劉燕說,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講了好多回,卻總是拖泥帶水,有了這次還有下次。
進門后,劉燕跟往常一樣,將挎包往沙發上一扔,脫了T恤和七分牛仔褲,她伸著懶腰說,劉頓,等了你半天,骨頭都散了!她邊講邊脫內褲,剛褪到腳踝,她朝我望,以為我會跟從前一樣,過去緊緊箍住她,將雙手環過她的后背,幫她解開胸罩的排扣,親吻她的乳房,然后把她放在沙發或者床上做愛。
我端著茶杯坐沙發上,屁股挪了挪,朝劉燕瞟了一眼。我從茶幾上的藥盒里取了兩粒藥,擱進嘴里,抿了一口茶。之后,我沒有站起身。我的一反常態令劉燕覺得無趣,她背過雙手,自己解開排扣,從挎包里掏出黑色的胸罩、內褲,趿著拖鞋,氣鼓鼓地進了衛生間。
等劉燕洗完澡出來,她披著浴巾,掛著兩行眼淚走到我面前。劉燕帶著哭腔說,劉頓,你是愛上別的女人了,還是跟那個做傳銷的女人和好了!劉燕講的做傳銷的女人是我的初戀女友,她去年國慶節結的婚,婚后不到四個月就產了小孩。我突然覺得有些傷感,攏進劉燕,抱住了她,箍得她透不過氣,并用嘴堵住了她喉嚨里還想發出的聲音。
劉燕掙扎著挪開她的嘴,她說,劉頓,你瘋了!
我說,你說我瘋了,那我就瘋一回給你看!
我把劉燕蹭到沙發上,扯掉她身上的浴巾……
劉燕說,劉頓,你是一只瘋狗!
每次做愛,劉燕擔心懷孕,我都把體液處理到外面。這一次,我沒有那么做。劉燕看我反應不對,她倏地把屁股往后一挪,沖進衛生間,蹲了老半天,沖洗后才出來。
四
門被誰敲得篤篤篤地響。我聽到聲音,正準備去開門,老馬已經闖進客廳,他一個大男人,坐在沙發上,抱著頭嗚嗚地哭。捱了一會,他望著我,乞求著雙眼說,劉頓,你以后不要再搞我老婆劉燕了!我正想狡辯。老馬擺擺手,示意我不要插嘴,他說,過去你做過什么我不管,以后不要再做了!老馬說著突然亮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如果你不聽勸,下場就是這樣。老馬的話未落音,他把匕首插在了自己大腿上……
從夢里駭醒來,劉燕的左手搭我大腿上。我額頭直冒汗,手腳發涼。躺在床上,我久久望著身旁的劉燕,不能入睡。起身掀起窗簾,深南大道兩邊依然是霓紅閃爍,燈火輝煌。我踱步到客廳,躺在沙發上,想這次跟劉燕真的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能再做了。我想好了,第二天把這個夢告訴劉燕。不久后,我的上眼皮下眼皮開始打架,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翌日清早,我醒來的時候,劉燕走了,她留下一張便條,用煙灰缸壓在茶幾上,她講以后不會再來找我,我也不用再找她。這正是我想要的結果,我將便條搓成一坨,扔進垃圾筒里。在沙發上躺了一夜,我渾身酸痛,脖子落枕。
上班后,我翻出大齡處男賈先生的電話,撥了一次,沒人接。我再撥時,電話關了機。賈先生似乎不愿意接受采訪,或者他正在忙別的事情,比如坐在咖啡館里相親,他羞澀的矮著頭,間或偷瞄一眼坐在他對面,與他年紀相仿的中年婦人;又或者他手持玫瑰,站在某個茶館門口,焦心地等待親戚朋友介紹的對象款款而來。除了相親,我想不出賈先生還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婚姻對他這個年紀的人來說,迫在眉睫。
撥不通賈先生電話,我給主編匯報了采訪的難度,他讓我先放一放,順其自然,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回到辦公室,我從挎包里尋出服裝品牌發布會的新聞通稿,開始整理稿子,打算弄一條五六百字的小新聞登報紙上。
新聞稿快理完時,負責美容版的老孫拿著兩張球票在我眼前晃,他遞給我一張,講晚上體育館有足球賽,深圳健力寶隊對山東魯能隊。我瞥了一眼球票,是7點場的。老孫從我辦公桌繞過去,將手里另外一張球票遞給新來的實習生,一個講話細聲細氣聽上去像唱歌的女孩。老孫隔一年就跨進三十歲門檻,他似乎對實習生有想法,又沒有表露出來。我望著老孫笑,準備開他的玩笑,他趕緊攏來把我的嘴捂住。我曉得老孫給我球票是想掩人耳目,于是將他送我的球票遞還給他,他沒有接,擺擺手后,他說手里還有富余的。
下班后,我在報社樓下福建沙縣小吃店吃了一碗面條。足球賽7點開始,我提早半個小時趕到體育館,門口的人跟螞蟻一樣多,好幾個票販子在門口倒球票。我鉆進人堆里,往體育館里面走。四條隊伍排成長龍,我站在隊伍里東張西望。
天還沒有黑盡,我發現了隔我不遠的地方,站著老孫和實習生,他們排在另一條隊伍里。老孫邊笑邊講著什么話,實習生笑得極其夸張,她一會淑女般地捂著嘴一會又捂著肚子。最后,實習生笑得弓起腰,她站起來時,眼淚掉出來了。我目睹她揚起右手,揩干眼角的淚。
球賽開始后,四周八圍的觀眾席上全是深圳球迷,他們的呼聲比天上的炸雷還響。跟他們高漲的熱情比起來,我似乎是個旁觀者。比賽進行到中場休息時,我從褲兜掏出手機看時間,有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講要跟我做愛。我回了信息過去,問對方是哪位。對方一直沒有回音。我又撥通這個手機號,電話響了很久,但無人接聽。
我退出觀眾席,獨自出了體育館。在附近街道轉了一圈,尋到一家公用電話廳,撥通陌生的手機號,里面傳來女人的聲音,她問我是哪一位?我問她剛才是不是發過短信,對方不作聲,掛了電話。
返回體育館,往里走了一截路,館內鑼鼓喧天,是深圳球迷協會專門安排的大鼓,由四位東北的鼓師搗弄。走到進場的位置,我又猶豫起來,不想看球賽了。打轉身,原路走到體育館門口。老馬來電話,喊我去東門本色酒吧,他講香港客戶的定單已經搞定,正在本色的靜吧跟幾個朋友聊天。我說,老馬,我過來可以,但我真的不喝酒!老馬說,你過來,喝不喝酒隨你!
我打了車過去,見到老馬,他們正在猜骰子,玩真心話大冒險游戲。看到這種場面,我十分后悔,不該過來。玩這個游戲,輸了骰子,回答問話人的提問,前提是不能講假話,否則遭雷打。
老馬望著我似笑非笑,喊我坐他旁邊,一起猜骰子。我忐忑不安。猜骰子輸了好幾盤,老馬問我,選擇講“真心話”還是“大冒險”!我怕講真心話露馬腳,抖出劉燕跟我偷情的事情,只好選擇“大冒險”。
第一回,老馬讓我喝了半瓶伏特加。喝完之后,我感覺自己的腦殼已經不在肩上,想嘔又嘔不出。第二回,我還是選擇“大冒險”。老馬說,劉頓,你的嘴真他媽硬,掏你的真心話不容易,那你脫光上身,繞酒吧跑一圈!旁邊幾個人跟著起哄,鼓著掌喊裸奔裸奔!
我暈暈惚惚光著上身,在酒吧里轉了一圈。吧臺上好些人莫名其妙地望著我。夜里,老馬把我整慘了,他也沒撈到便宜,幾個人喝得酩酊大醉。
五
那天醉酒后,我一個星期沒有緩過來。落雨的那天早晨,起床后,我左眼跳個不停,左眼跳災,右眼跳財!
從新聞專刊部回辦公室,信件收發室的老李轉給我一封快遞,是福田區一家模特經紀公司寄來的資料,他們打算推個新人,還提供了幾張模特新人與國內某一線明星的緋聞照片。我經常會收到這類資料,如果不是炒得很熱的人和新聞,或者跟上面領導打招呼繳了廣告費在娛樂新聞版里做推廣,對這類資料,我們通常不理會。
上午十一點過,母親從湖南老家來電話,講父親中風,剛送進醫院。母親講電話的時候在那邊哭,她說,父親這次比上回要嚴重!我趕緊跑到主編那里請了一禮拜假,回家簡單收拾行李,直奔機場。
回到老家,父親中風比我想像中還要嚴重。母親在旁邊教訓我,罵我不該離婚!老大不小的人,不正經過日子。呆在官當鎮上,從早到晚,母親一直在我耳朵旁邊嘮叨不停。母親要我盡快找個女人結婚,她想抱孫子,再拖幾年就抱不動了。望著兩鬢斑白的母親,我不知如何是好。父親出院,我又給主編打電話,續了幾天假,搭車到市里給父親購了輪椅。父親下半身癱了,往后要在輪椅上打發日子。
本來想再續幾天假,報社事情多,領導講人手不夠,催我盡快回。我在老家呆夠十二天,返回深圳。回老家的十多天,我依然每天夜里收到陌生手機號碼發來的短信,講要跟我做愛。我猜可能是錢潛的惡作劇,她中間給我打過電話,約我見面,她說她已經割好雙眼皮。
回到深圳,錢潛約我到上島喝咖啡,我倆坐在吊椅上,她一改往日的嬉笑,鄭重地告訴我,我離開深圳那段時間,發生了一件離奇的連環兇殺案,三位受害者皆為女性,職業全是模特。我看著她割過的雙眼皮之間,眉頭緊鎖。錢潛以前也做過模特,沒紅起來,青春過了便轉行做健身教練。錢潛似乎擔心殺人狂找上她,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不久后,錢潛抿了一口咖啡,突然似笑非笑對我說,這段時間,你真的回老家了嗎?聽她的口氣,好像我是殺人兇手。講完她站起身,說去一趟洗手間,我看著她的側影,她的胸明顯比從前大了好幾倍。錢潛不好意思地朝我笑,她說,上次去割雙眼皮,順便做了隆胸手術。
錢潛從洗手間回來,我問了她近段時間短信騷擾的事情,她一臉茫然望著我,接連講了三個不知道。錢潛的眼神告訴我,短信不是她發的。
從上島咖啡廳出來,臨分手時,錢潛旁敲側擊,暗示我去她那里過夜。我不懷好意地笑,用眼睛咬住她塞滿硅膠的乳房,講晚上還得弄一篇周迅與他男友李大齊的稿子。然后,我們分頭走了。錢潛走幾步,回頭朝我望一眼,我假裝沒看見,截到一輛的士上了車。
回到家,我啟開電腦上網查連環兇殺案的新聞報道,從中瀏覽到一則認尸啟事,其中有一句描寫令我驚訝不已,“死者右乳有文身,為玫瑰花圖案”。回憶起服裝發布會當晚,那個在電梯里弓身揀卡片的模特同樣右乳文有玫瑰花。我將視線移到標題,看啟事的發布時間,是三天前的。
六
坐在辦公室,隔半個小時我撥一次賈先生電話,不依不饒。賈先生的手機仍處在關機狀態。下午三點多鐘,主編打內線電話,喊我過去他那邊一趟。
走進門,主編辦公室里坐了兩位刑警。主編起身指著我,介紹給他們,然后對我說,這兩位是市刑警大隊的,過來了解情況。坐定后,其中一個警察跟我談起第三位死者高姬,公安局根據移動公司提供的高姬的短信記錄,找到了我,問我跟高姬是什么關系?我把騷擾短信的事情講了,警察覺得荒唐,不相信。另一位年輕的警察沉不住氣,似乎認定我是殺人犯,他不客氣地叫我拿出不在場證據。我將兩位警察帶到家里,給他們看了我回家往返的機票,洗脫嫌疑。
當天夜里,我疲憊不堪地躺在沙發上,想那個叫高姬的模特為何老給我發騷擾短信,毫無頭緒。后來又想起模特經紀公司寄來的包裹,計劃推出的新人似乎就是高姬。或許她是個未能紅起來的模特,想找我幫忙弄幾篇緋聞炒一炒,但不知道如何開口……
我正想得云里霧里,門被誰敲得篤篤篤地響,啟開門,門口站著老馬。我打了個愣,將老馬讓進客廳。老馬突然亮出一把匕首,抵在我腹部,他說,劉頓,你搞劉燕搞我老婆!我身上冒出了汗,吞吞吐吐說,老馬,沒有!老馬說,操,她都懷上了,你還不認帳!講完老馬收回匕首,嚎啕大哭起來,他一邊哭一邊說,劉頓,你沒料到老子日不出兒子吧!
老馬抹了一把眼淚,把我推到沙發上,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比蚊子還小,他說,劉頓,劉燕要把孩子做掉,我勸她不聽,你幫我去勸勸,讓她把孩子生下來。我尷尬地坐在沙發上,沒有做聲,我沒料到老馬突然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讓搞他老婆的人,勸老婆把孩子生下來。老馬望了我好久,他可能猜到我不好開口,他說,如果你答應,就點點頭。于是我就點了一下腦殼。老馬站起身,臨出門前,他又變回了從前的老馬,惡狠狠地朝我吼,狗日的劉頓,你別忘記了!
老馬離開后,我脫掉被汗浸濕的褂子。走進衛生間,沖涼剛到一半,手機響了,我抖著一身水跑到客廳,將沾滿水的右手在沙發上揩了一把,抓起茶幾上的手機。
按下接聽鍵,領導告訴我,連環殺人案告破了,兇手是大齡處男賈先生,不久前他由家人送進精神病醫院,偷跑出來了。領導交代我趕緊準備采訪,連夜出個整版的稿子,發頭條。我想了想,猶豫著對領導說,目前賈先生的案子升級為社會新聞,該由新聞專刊部負責,做娛樂版不合適。領導那邊遲疑片刻,沒有講好,也沒有講不好。不等領導開口講話,電話那邊傳來一個脆脆的聲音,是女人的。
女人講話聲音像流動的泉水,她說,不準你打電話,你現在是我的!
(責任編輯 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