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博士的時候,一個廳級領導的千金愛上了我,同學們都說,我交了鴻運了,早晚會成為一個站在女人肩膀上的巨人,真乃上輩子的造化。但我的選擇讓他們大吃一驚,我拒絕了那個女孩,不是她不優秀,而是我需要尊嚴。
沒有人會知道,我居然記得自己的前世。說起來慚愧,我上輩子的名字羞于啟齒。我叫陳世美,就是死在包拯鍘刀下的那個陳世美,一個被謾罵和唾液包裝出來的名人。當我聽到現實生活中“陳世美”這三個字的時候,我常常不寒而栗,內心的痛苦像一條鉆來鉆去的蚯蚓,把我的生命鉆得千瘡百孔。
這樣,你在這個世界注定是落落寡合的,因為你沒有傾訴的對象,甚至不敢公開自己,你只是一個異類。所以,我一直暗暗期盼著與包拯和秦香蓮邂逅,時隔這么多年,有些話完全可以說開了。但這的確需要造化——誰敢保證我們三人會同時來到這個21世紀的世界呢?
委實如此,一晃多年,我憑著個人的奮斗當上了飛潔市的市長,在此之前,我幾乎已經淡漠了與他們邂逅的念想,因為這的確有點遙不可及。
但是,奇跡發生了:我意外地見到了今世的包拯。他依舊干著執法的老本行——飛潔市中級法院的院長,是我的下屬。那是在一次會議上,剛來此地上任的我與他驀地一個對視,頓時,我們的眼睛都似乎被燙了一下。過了這么久,歲月的流水居然還沒有漂白他那張標志性的黑臉。他一定沒有想到,他的陳市長正是當初他用鍘刀做了定論的那個人,這是否有些荒謬?
我們相約在一個隱蔽的地方見面。清茶一杯,平靜了故人相逢的激動和不安后,我們開始了誠懇的交談。
“陳市長,您不會讓我給您評宋朝的反吧?”包拯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呵呵,我的心眼還沒那么小吧?”我說,“再說,推翻一個上千年的定論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只想聽聽你現在的看法。”
“今天看那時您當然不能定罪,您死得有些冤,”包拯似乎有些自責,“我的鍘刀也狠了點,不過直到今天也不會有人同情您,尤其是廣大女性,對您這個見異思遷的駙馬爺還是恨得牙根癢癢。”
這話戳痛了我,盡管包拯說的是事實。我只想告訴他,當時我的確很矛盾,也很痛苦。我與香蓮是有感情的,一雙兒女又是我的心頭肉。但是皇上的千金小姐看上了我,讓我很難辦。一個金枝玉葉,我若順從了,平步青云不在話下;若拒絕了,誰都該想得到,沒我的好果子吃。說真心話,皇上的女兒容顏嬌美,氣質高雅,而且頗有學識,且不說她顯貴的身份,就憑她自身的條件,是個正常男人都會心動的。其實,我并不是一個輕易就會移情別戀的人,但對公主,我無法拒絕。再說,讀書人的理想,不就是及第登科,光宗耀祖嗎?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愛上公主,但內心里,我又不愿厭舊,當時我想最好的辦法是娶了公主,再把香蓮接過來,兩個老婆,和和樂樂過日子,多好。但這只能是個美好的夢想,不說公主那里就通不過,即便過了第一關,香蓮早晚也得死在公主手里……我幾天幾夜沒合眼,最終決定對公主和皇帝老兒隱瞞實情,日后悄悄照顧香蓮母子便是了。哪知,香蓮是個烈性子,竟跑到京城大鬧,直到黑臉包拯把鍘刀賜給了我……
包拯明白了我的心思,就長長一嘆。后來,他有意地打破了眼前的尷尬:“陳市長,如果當時您是我,哪會攤上這事兒呀?”
“為什么?”我沒明白他的意思。
包拯指指自己的臉:“你想,如果你長了一張像我一樣的黑臉,公主還會看上你嗎?怪就怪你長得太英俊了!”
我有些驚訝于他的這番怪論,說到底我的死還是自找的,不光品質有問題,臉也不爭氣。過去只聽說紅顏薄命,不想今天老包又來個“俊男命薄”……
好在,我還是看得開的。畢竟是過去的事了,其實我死后,最放不下的還是香蓮,她孤兒寡母的,就算討回了公道,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呢?但是包拯的話讓我放心了:“這你就多慮了。當時我送了些銀兩給秦香蓮,老百姓聽說了秦香蓮的遭遇后,宋朝上下都給她捐款,后來,她改嫁給了一個豪紳,日子過得很不錯,活了103歲才無疾而終,真可謂是苦盡甘來呀。”
我心中略略有點古怪的感覺,但我還是釋然了,用我的死改變了她的命運,也算死得還有些價值。
放心了,牽掛就少了,邂逅香蓮的念頭也慢慢地淡下來。我要做的,就是當個今世的好官,把名聲掙回來。果然,我的辛苦沒白費,“陳明德”的名字在老百姓那里有口皆碑了。
這天,我剛在省里開完會,正在返回的途中,包拯打來了電話:“陳市長,有個人不知想不想見見?”
“誰?”
“秦香蓮。”
我吃了一驚,半天沒合上電話。這可真是上蒼的造化啊,一個經典故事的三個主角,居然真的在今世重逢了。
意外的是,見到香蓮不是在包拯的家里,而是在看守所。香蓮已經是個死囚了,包拯親自判的。聽包拯講,秦香蓮生在一個偏遠山區,家里特別窮,所以她心里很不平衡,一心想改變命運。她學習很刻苦,中學時的一個男同學一直在默默地幫助她,用本不寬裕的家底資助她。后來,她考上了大學,那個男同學就去南方打工,把掙來的錢都給她作了學費用。但是,后來秦香蓮狂熱地戀上了一個高干家庭的公子哥,轉身就與那個同學拜拜了。遺憾的是,那個公子哥只不過是玩弄她一下,不久就另有新歡而把她拋棄了。秦香蓮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她開始墮落,直到吸毒,賣淫。她結交了不少壞人,最終殘忍地殺死了那個公子哥……
我真有點不敢相信,那個宋朝的受害者,我的妻子,今生竟以這樣的面目出現,使我們的初次邂逅,便成了今世的永別。我流淚了,說:“香蓮,你好傻啊,你為什么不能做個潔身自好自立自強的女人呢?你這樣與當初我這個陳世美又有什么區別呢?”
“你是誰?”香蓮歇斯底里地笑起來,“別在我這里充什么衛道士了。我活的只是我的自我,選擇幸福和未來是我的權利。我失敗了,但我并不后悔,那個混蛋殺一萬次也不解恨,誰叫他是個喜新厭舊的陳世美呢?”
我眼前一黑,差點昏了過去。
行刑那天,我一個人躲在屋里,遙望著一千多年前的宋朝。香蓮比我死得輕松,她至少不會在狗頭鍘下承受短暫的肉體疼痛。而我此刻卻在心痛,為了香蓮,在古老的宋朝和浮華的今天,上演了兩次有關“陳世美”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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