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朋友一起去喝酒,在座的,大都是朋友的朋友,都喝得有些高了。酒酣耳熱,彼此都摟著肩膀,說些掏心窩子的話。
坐在我旁邊的,是一個年輕后生。他端起一杯酒,一邊朝坐在里邊的一個四十左右的男人敬酒,一邊說:“虎子哥,你的事業一路高歌猛進,公司有百十號人,近千萬的資產,有一個問題,不知道當問不當問?”話來說完,年輕后生便朝我旁邊的幾個人擠眉弄眼,好像是要暗示什么。
那個叫虎子的男人,正襟危坐,臉膛紅紅的,淡淡地笑了笑,說:“隨便問吧。”
“有道是,男人一有錢就變壞,你和咱嫂子快20年了,婚姻沒有任何風吹草動,愛情固若金湯,大家都想知道你能堅守愛情的秘密。你們說,是不是啊?!”后生征詢似地,又向周圍的人擠眉弄眼了一番。
旁邊的人跟著起哄,“是啊,虎子哥,你就坦白了吧。”
男人輕攏慢捻之間,點燃一支煙,環視了大家一圈,說:“既然要我坦白,那我就從開始說起。
上縣城高中的時候,她和我是一個年級,但不是一個班。有一次周末回家,我在山路上瘋跑,崴了腳,走不了路。正當我無計可施的時候,后邊來了一個漂亮女生,騎著一輛自行車,我斗膽攔住她,讓她帶著我。就是那一次,我認識了她。
我才知道,她家距我家并不遠,是一個鎮,但她家住在鎮上。她父親在糧庫上班,母親在供銷社站柜臺,家境遠比我蒙好。說實話,那個年頭,我們村里都沒有幾輛自行車,而她自己,就有一輛。她是富人家的小姐,但心腸并不壞,這是她給我的第一印象。
一來二去,我們熟悉了許多。回學校的路上,有一棵大樹,每逢周末回來的時候,她總是先我一步在大樹下等我。然后,從兜里掏出一個罐頭瓶子來,里邊是她媽媽給她炸的噴香噴香的向醬,她說,媽媽讓她帶兩瓶,她吃不了,執意要分給我一瓶。那些年,我一個窮小子,大口吃著蘸了肉醬的粗糧餅子,引來同宿舍男生許多艷羨的目光。
畢業的時候,她明確地向我表達了愛意。我不敢高攀,委婉地拒絕了。記得,拒絕她的那個晚上,我一宿沒睡,跑到學校后邊的土山上,呆呆地看了一晚上的月亮。當時,只是覺得心里憋屈著難受,卻說不出來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那一年高考,考英語的時候,我發燒,在考場上睡著了。在老師和父母的眼中,我是一個優秀的孩子,沒有考上,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然而,我非但沒有難受,反而坦然了許多。因為,我終于連最后一點兒愛她的資格也沒有了。
之后,她曾經表看過我幾次,我都不冷不熱。是的,那時候,我的想法很簡單,我不想用一個窮小子的黯淡前途,毀了心中摯愛的女孩的美好未來。
畢業之后,我曾經流落出去打工。后來,又伙同他人做買賣,都不盡如人意。但我并不甘心人生這樣平庸地進行下去。那一年,我從銀行里貸了一萬多塊錢,從內蒙販了幾卡車西瓜回來。我想以這樣的一筆大生意,讓自己的人生有大起色。哪料,販的西瓜,都經了雨水的浸泡,還未等拉回我所在的縣城,就一個接著一個爛掉了。一萬塊錢貸款,瞬息之間,化為烏有。
那是我人生經歷的最大一次打擊。在縣城大街上的一個帆布篷里,我守著那堆爛得還往外冒水泡的西瓜,心里萬念俱友,我的腦海里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死。我覺得,這一切都是上蒼的安排,我必須認命。
一天上午,我頭沒梳,臉沒洗,蓬頭垢面地從帆布篷里鉆了出來。哪料到,她站在了我面前。她看到我的那一剎,眼眶里蓄著淚水,仿佛有萬千的憐憫與恕恨。我依舊是不冷不熱。問她來干什么。她見我這樣,給我扔下一個包袱,便哭泣著走了。我打開包袱,里邊有一個蚊帳,一條毛毯,還有一個紙包。打開紙包,是她寫給我的一封信,大意是這樣的:
虎子,這些天,你一定受苦了。不管怎樣,不管你是如何不喜歡我,不愛我,拒絕我,但,請你不要阻攔我,阻攔我對你的愛。蚊帳和毛毯,是我用的,現在給了你,注意蚊子,也不要受了涼。附在信里的兩個鐲子,是奶奶送給我的,你把它賣掉,看能否幫上你的忙……
看完信的那一刻,突然有一個念頭在我的心里萌生并膨脹:我一定要混出一個像樣的人生來,也一定要娶了她。因為,她是我這一輩子最該娶的那個人。”
講到這里,男人眼里淚花閃閃。他笑了笑,接著說,“當然了,我現在才知道,上學的時候,她每次帶到學校的只有一瓶肉醬,卻給了我;另外,那兩個鐲子,也并不是奶奶給她的,她撬開家里的柜子,偷出來,悄悄給了我。”
那天晚上,在座的人們,聽得都很認真。大家似乎明白了,生活中,什么樣的愛,才會幸福,才會快樂,才會地久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