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涌現的長篇小說多得讓你眼花繚亂,捧場的評論亂中鼓噪,常常是將評張三的文章換個湯頭加在李四王麻子頭上照樣捧得看不出破綻。許多小說除了變著法子講那些了無新意的故事,不知道還能有何新的道路可走;許多評論也是除了活剝幾句永遠翻譯不準確的洋腔洋調之外,再就是無甚感覺的陳詞濫調。不知蝴蝶是我,還是我為蝴蝶,我有時也懷疑到底是我的原因,還是文壇的原因。為了讓自己更客觀一些,一般情況下,我不會隨著評論和所謂的某幾個大獎去閱讀。但是,時間過去了,我倒愿意在無意或偷閑中翻翻那些在時間的迷霧中落滿塵埃的小說。如此,由于距離的緣故,不僅有一種追憶的美感,而且對小說的欣賞或把握可能更為客觀。
一
我偶然翻出《小說選刊》社《長篇小說增刊》版的《無字》,據說這是這部小說最好讀的文本。這都是好幾年以前的版本了,我勉強讀完了這個版本的這部小說。這部小說讓我讀得并不愉快,接著我看到附在這部小說后邊的作家徐坤的《致張潔》一文,更讓我頗不以為然。她說,“《無字》天書,誰能破譯?”。我寧可相信這確實如徐坤自己所說是酒后酩酊所言,酒后酩酊所言有時候是真言,更多的時候是不知所云。小說發展到了現當代,早已從寓言和神話故事中蛻化出來了,在能詮(佛學用語)或語言能指的意義上,小說的語言應該是小說的全部,何談“天書”與“破譯”?即使小說還有什么深奧的象征,語言形成的象征也皆在語言抵達的范圍內。我記得20世紀邏輯哲學家維特根斯坦也表述過類似的意思,他認為凡是不能說的,就保持沉默;凡是能說的,總是能說清楚的。
張潔這部小說其實已經把該說的都已經說出來了,除非還有一些是她不想說的,不想說的或者無法說出的,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我們焉能知道?如果我們生硬地猜測,那就成游戲和無聊了。在這種意義上,她用“無字”二字來標明自己的小說,如果不是表達自己情緒上的無可奈何,就是玩玄。玄學這一套東西,中國文人斷斷續續玩了幾千年,后來近現代的西方文人接著玩。玄學,乃玄遠之學,它是超越形象而直至幽深心性之學,如果不是在此意義上腳踏實地把它作為思想的方法致知深遠,而試圖用這種東西去標榜什么,那就純粹是玩了。翻開這部用“無字”來做書名的小說,我看這部小說反而比我所看過的許多小說在使用語言上都要鋪張和浪費。既是這樣,何談“無字”?
讓我們看看內容。小說中真正的主人公是吳為和胡秉承,故事的主要情節是寫吳為和胡秉成的婚姻愛情。讓人難以理解的是,女主人公吳為一直是作者為其辯護和偏袒的對象。作者似乎在根據吳為的需要而不斷編織或隨意詆毀與揭露其他的角色,所以這部小說就變成了談論是非式的或者是辯護書式的東西。這是這部小說最大的敗筆。但是這畢竟是一部小說,表面上還需要一種作者在對待角色上的公正與客觀,因為沒有在對待角色上的冷靜與客觀就不能說明你是在講故事,就不能在讀者那里構成小說意義上的故事或藝術,作為藝術作品就不能成立。在這一方面,福樓拜早都為我們上過課了。
讀完整部小說你才能明白,作者也曾試圖給兩個人物都給予貌似客觀的歷史性的解釋。但這種努力是徒勞的。從作者的表述中,她留下了另外的痕跡。
對胡進行的歷史的描寫,我覺得基本上是失敗的,幾乎有很大一部分的文字都在描寫胡以及胡所參與的那場革命。而對那場革命的描寫有許多是道聽途說的,通過對這場革命的描寫來體認胡的性格形象,給人的感覺是支離破碎的。對那場革命的真正反思,并不是小說所能承擔的責任,任何小說都沒有必要也不可能解決如此理性的問題。尤其是用那場革命來解剖胡的個性特征,這是簡單化的“環境決定論”。當胡與吳為的婚姻愛情無關時,胡儼然是一個革命陣營中比較人性化的人,是一個大義凜然的人,是一個受迫害的人;當他勾引吳為的時候,他的手段則是卑鄙的,充滿心計的,并且純粹是為了滿足性欲發泄的。這種描寫未免太過機械和功利。比如他們的婚姻關系在結束的時候,作者不無總結性地說:“到了此時,他們所有的矛盾,匯集為最本質的斗爭:讓操還是不讓操。”我想,這個偏激的、極端的帶有賣弄性質的斷言,對這個男主人公來說是不公平的,因為這句話已經從故事中跳出來了,是作者在發議論。這又是小說中最為忌諱的語言轉換。
面對女主人公吳為,作者實施的卻是徹頭徹尾的偏袒與同情。故事一開始就已經將吳為推到了極端,用倒敘的方式說:“她瘋了。”吳為瘋了,是全書最有懸念的事情。吳為為什么而瘋,作者虛晃一槍,試圖從吳為的母親葉蓮子和父親顧秋水、外祖母墨荷與外祖父葉志清的歷史中去尋求葉家的女人作為女人的悲劇情緣。作者在這段歷史上也著墨頗多,試圖從葉家女人祖祖輩輩的歷史積淀中來解釋吳為的瘋:
“這本應該應在葉蓮子頭上,但葉蓮子沒有瘋,因為她肩上負有責任。一個有責任感的女人是不會瘋的,就像吳為在責任未了之前也不能瘋一樣。
“可是葉蓮子把使她致瘋的緣由攢了下來,這種積攢就像財富的積攢那樣,是可以繼承的?!?/p>
這種病態的想象只是一種假設。其實作者還是試圖有意拔高吳為,給她的瘋找到一個貌似不俗的解釋,將吳為用所謂的悲劇感包裝起來。小說中作者明確說,吳為的瘋是由于吳為所負的“責任”已經完成以后才發生的,責任沒有完成,吳為是不會瘋的。那么,這是一種什么樣的責任呢﹖作者把這種責任有意引向葉家女人所受的被男人折磨和摧殘的苦難方面以及被社會所壓抑的卑微的處境上,而隨著吳為寫作的成功,吳為開始出人頭地和功成名就,吳為開始能夠響當當地立在了男人面前,立在了社會中,吳為給葉家女人掙了氣,吳為肩負的神秘的責任似乎已經完成。責任完成后吳為可以一身輕松,可以無所顧及地與男人相處了,也可以準備瘋了。一個令作者這樣傾心和欣賞的人物,她所負的所謂神秘責任卻原來還是那樣的功利和世俗。小說中既然設置了一個這樣“瘋”的理由,小說就不厭其煩地展開了作者煩瑣地揭示葉家三代女人命運的過程。這個歷史比胡秉承的革命歷史還讓人難以耐心地閱讀。其實瘋的直接原因并不是自己有個私生子的問題,也不是葉家女人的歷史遭遇。從全書文字所指的重心來看,從作者情不自禁表現出的文字看,應該是吳為和胡的婚姻破裂。可是作者卻不斷地掩飾這種重要的痛苦和原因,作者在理性上極不愿意把吳為的瘋與胡聯系在一起,作者試圖生硬地蔑視這個曾經作為吳為丈夫的男人。可是每當這個時候,從作者內心流淌出來的那些矛盾的文字,讓我感到作為作家的張潔在處理這些情節時是那樣的霸道和生硬。比如:
“一旦卸下丈夫的責任,胡秉宸絕對是個迷人的男人?!?/p>
看來作者對這個作為丈夫的男人永遠無法寬容了,但是作者卻不會從根本上否認這個男人,因為這畢竟是吳為朝思暮想過的男人,一旦從根本上否認了他,也就徹底否認了吳為。這也是這部小說顯現出一種思想的幼稚或者說是思想的不超脫。
他們的婚姻愛情到底與他們各自祖宗八代不相干的歷史又有什么關系呢﹖我想作者的另外一個目的是為了讓自己的這部有關婚姻愛情的小說有一個深刻的歷史背景,但是卻讓人感到牽強附會,反而膚淺。比如在描寫葉蓮子的出生時:
“也許應該說葉蓮子的起點就錯了,她本不該到這世界上來。
“她的母親,也就是吳為的外祖母墨荷,在秀春之前,有過三個不能成活的孩子;在她之后,又有過三個不能成活的孩子。
“可是葉蓮子沒有參透前幾個兄姊以及后幾個弟妹只匆匆地瞥了這個花花世界一眼,就心甘情愿放棄這個已經一腳踏入的世界連忙轉身離去的現實,非要活下來不可?!?/p>
作者想參透什么呢?而一個個剛剛出生嬰兒究竟能參透什么?作者急于將參透點什么的責任放在一個個的嬰兒身上,這無疑又是幼稚而可笑的。這確實有點“天書”的味道。
作者試圖讓幾代人的痛苦積累起來,然后像繼承財富一樣讓吳為繼承,我不知道這在藝術創造的范圍內有多大的可能性?任何痛苦都是細微而具體的,那些虛幻的東西怎能讓她心靈突然瓦解?至少這是不符合情感邏輯的。事實上,吳為的瘋在這部小說中也僅僅是一個懸念,具體情節常常顯得虛無縹緲、閃爍其詞。
倒是落在實處的還是吳為與胡秉承的兩性糾纏。在這種兩性的糾纏之中,作者對胡秉承這個男人進行了揭露式的描述,作者對胡與吳為在前后多次的愛情遭遇中胡的許多卑劣行徑的描寫有許多是夸張和猜測的。不僅如此,還旁及其余,凡是小說中涉及的所有男人,作者都給予了丑化式的揭露,甚至越是與主人公吳為親近的男人,越被仇恨與丑化,比如在描寫吳為幾十年以后見到父親顧秋水時的場面,那種對父親的詆毀已經超出了人性的范圍。我當然非常同情吳為幼年時的遭遇,但是我還是覺得這篇小說通過吳為仇視著普遍意義上的男人。在作者的筆下,凡是男人都是性變態者、性虐待狂,反復無常,無情無義。一部小說如果只是一種偏見的表示,而不是人性的全面展現,這部小說在我的閱讀中就很難成立。
但是張潔小說中表現的真摯恣肆的抒情還是讓我非常傾心,她的作品在這樣一個圓滑狡詐的人生氛圍中仍然保持一種骨骼和清新,這是我之所以能夠最終閱讀完這部作品的主要原因。
二
記得作家李佩甫的長篇小說《羊的門》在好幾年以前剛剛問世的時候,從純粹藝術的角度,文藝批評家都對它進行了高度的評價。掩卷之后,我也認為這是國內迄今少見的優秀作品。但是文藝批評應該有著它天賦的責任與義務,尤其應該冷峻與客觀,因為藝術意義上的判斷必然有著它無情的一面,如此倒是無情勝過有情。
小說是什么?文藝理論中已有的描述太多了,關鍵的問題是,這部小說是什么?
無疑這部小說在結構上的表現是成功的,這是它遠遠超過中國當代文學一般水平的地方。因為國內的長篇小說幾十年來一直缺乏整體結構上的探索。
如果用歷時的線索來看,一條是往過去往縱深發展的線索,這也是呼天成神性形象形成的主線索;另一條是以縣官呼國慶為主要人物的線索,勾畫的是正在進行著的社會現實,在這里,也是呼天成神性形象不斷體現的過程。歷史與現實、過去與現在竟然在交融。如果從共時的角度看,更加清楚,那就是因為呼天成的存在而存在著兩個似乎被分割的世界:呼家堡的世界和呼家堡以外的世界。而這兩個世界的人物又都受著呼天成的操縱或影響。
呼天成在過去和現在都深刻地影響著每個人物的命運。只要是與他有關聯的人,其精神與生活都在他的籠罩之中。那么此人不是這一塊土地上的神又是什么呢?但是事實上他僅僅是一個15平方公里村莊的支部書記。
小說具有象征性地描述這塊土地:“氣息里有一股軟軟的甜味”,“三千年啊,漫長的三千年也僅僅傳下來這么一句話,說這是一塊‘綿羊地’”。這一段話鑲嵌在說教式的第一章里似乎成了這部小說無處不在的幽靈。而接下來的小說情節充分證實了“綿羊地”上生存的人必然都是綿羊了。為了呼天成這個形象的完成,作者將這塊土地上的老百姓寫得奴性十足,完全都是被呼天成放牧下的群羊。幾十年來受呼天成擺弄的女人秀丫,竟然再讓小小年紀的女兒去委身于呼天成,而呼天成的神性人格卻限制了他不能去徹底接受這個送上門來的犧牲品。當秀丫的丈夫孫布袋臨死時,作者安排了一場與呼天成的對話:
“這時孫布袋趄著身子,……他晃著兩只手說:‘你看,我放了三十年的羊,你放了三十年的我,人也是畜生?!?/p>
作者筆下面粉廠的廠長說話有面味,奶油廠的廠長說話奶味十足,羊廠的廠長說話也沾剖胡的個性特征,這是簡單化的“環境決定論”。當胡與吳為的婚姻愛情無關時,胡儼然是一個革命陣營中比較人性化的人,是一個大義凜然的人,是一個受迫害的人;當他勾引吳為的時候,他的手段則是卑鄙的,充滿心計的,并且純粹是為了滿足性欲發泄的。這種描寫未免太過機械和功利。比如他們的婚姻關系在結束的時候,作者不無總結性地說:“到了此時,他們所有的矛盾,匯集為最本質的斗爭:讓操還是不讓操?!蔽蚁?,這個偏激的、極端的帶有賣弄性質的斷言,對這個男主人公來說是不公平的,因為這句話已經從故事中跳出來了,是作者在發議論。這又是小說中最為忌諱的語言轉換。
面對女主人公吳為,作者實施的卻是徹頭徹尾的偏袒與同情。故事一開始就已經將吳為推到了極端,用倒敘的方式說:“她瘋了。”吳為瘋了,是全書最有懸念的事情。吳為為什么而瘋,作者虛晃一槍,試圖從吳為的母親葉蓮子和父親顧秋水、外祖母墨荷與外祖父葉志清的歷史中去尋求葉家的女人作為女人的悲劇情緣。作者在這段歷史上也著墨頗多,試圖從葉家女人祖祖輩輩的歷史積淀中來解釋吳為的瘋:
“這本應該應在葉蓮子頭上,但葉蓮子沒有瘋,因為她肩上負有責任。一個有責任感的女人是不會瘋的,就像吳為在責任未了之前也不能瘋一樣?!?/p>
“可是葉蓮子把使她致瘋的緣由攢了下來,這種積攢就像財富的積攢那樣,是可以繼承的。”
這種病態的想象只是一種假設。其實作者還是試圖有意拔高吳為,給她的瘋找到一個貌似不俗的解釋,將吳為用所謂的悲劇感包裝起來。小說中作者明確說,吳為的瘋是由于吳為所負的“責任”已經完成以后才發生的,責任沒有完成,吳為是不會瘋的。那么,這是一種什么樣的責任呢?作者把這種責任有意引向葉家女人所受的被男人折磨和摧殘的苦難方面以及被社會所壓抑的卑微的處境上,而隨著吳為寫作的成功,吳為開始出人頭地和功成名就,吳為開始能夠響當當地立在了男人面前,立在了社會中,吳為給葉家女人掙了氣,吳為肩負的神秘的責任似乎已經完成。責任完成后吳為可以一身輕松,可以無所顧忌地與男人相處了,也可以準備瘋了。一個令作者這樣傾心和欣賞的人物,她所負的所謂神秘責任卻原來還是那樣的功利和世俗。小說中既然設置了一個這樣“瘋”的理由,小說就不厭其煩地展開了作者煩瑣地揭示葉家三代女人命運的過程。這個歷史比胡秉承的革命歷史還讓人難以耐心地閱讀。其實瘋的直接原因并不是自己有個私生子的問題,也不是葉家女人的歷史遭遇。從全書文字所指的重心來看,從作者情不自禁表現出的文字看,應該是吳為和胡的婚姻破裂??墒亲髡邊s不斷地掩飾這種重要的痛苦和原因,作者在理性上極不愿意把吳為的瘋與胡聯系在一起,作者試圖生硬地蔑視這個曾經作為吳為丈夫的男人。可是每當這個時候,從作者內心流淌出來的那些矛盾的文字,讓我感到作為作家的張潔在處理這些情節時是那樣的霸道和生硬。比如:
“一旦卸下丈夫的責任,胡秉承絕對是個迷人的男人?!?/p>
看來作者對這個作為丈夫的男人永遠無法寬容了,但是作者卻不會從根本上否認這個男人,因為這畢竟是吳為朝思暮想過的男人,一旦從根本上否認了他,也就徹底否認了吳為。這也是這部小說顯現出一種思想的幼稚或者說是思想的不超脫。
他們的婚姻愛情到底與他們各自祖宗八代不相干的歷史又有什么關系呢?我想作者的另外一個目的是為了讓自己的這部有關婚姻愛情的小說有一個深刻的歷史背景,但是卻讓人感到牽強附會,反而膚淺。比如在描寫葉蓮子的出生時:
“也許應該說葉蓮子的起點就錯了,她本不該到這世界上來。
“她的母親,也就是吳為的外祖母墨荷,在秀春之前,有過三個不能成活的孩子;在她之后,又有過三個不能成活的孩子。
“可是葉蓮子沒有參透前幾個兄姊以及后幾個弟妹只匆匆地瞥了這個花花世界一眼,就心甘情愿放棄這個已經一腳踏入的世界連忙轉身離去的現實,非要活下來不可。”
有羊腥味,豬廠的廠長說話肉乎乎的,等等,凡是這一塊土地上的人,都被寫得失去了人樣。在改革開放的年代,這個封建主義加共產主義的小村莊一躍而成為億萬村。于此呼天成對外界的影響被描寫得更加讓人佩服作者的良苦用心。縣官呼國慶的升降表面看起來是因為腐化墮落所致,但其實是呼伯呼天成一手操縱,就連市委書記也因呼伯一個神秘的電話而改變決定,乃至省委領導都懼怕呼伯,某中央領導也自愧不如呼伯。中原大地上,呼伯是一個呼風喚雨的人物。
呼伯臨死前作者描寫道:“這時,天上忽然響起了一個炸雷!六月天打炸雷,是個什么征兆???”這呼天成真成神了,上天也因為大地上這個人物將要死去而發生天人感應現象。呼伯死了,“村里的唯一老閨女徐三妮忽然跪了下來,她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地說:‘呼伯想聽狗叫,我就給他老人家學學狗叫!’于是,她竟然趴在院門前,大聲地學起狗叫來……而后,全村的男女老少也都跟著徐三妮學起了狗叫!……”
小說中的情節模式大致如此,我認為作者這是在制造貌似現實的魔幻現象。馬爾克斯對中國當代小說的影響之深這也是明證。但是不同于馬爾克斯小說的是,小說中所有人物的存在好像都是為著呼伯這個人物的存在而存在。這不免是一種單調刻板。我不反對作家在作品中塑造典型的人物形象,但不能因為典型人物形象的存在而否定周圍那些具體人物形象的存在。
呼天成這個人物,讓我想起了昔日大邱莊的禹作敏。也可能作者創作時還有其他的原型性人物形象。但是作品許多地方都遮掩不住禹作敏的氣息。這恐怕也是最讓作者頭痛的問題,因為一部追求成功的小說最擔心的是寫成一部紀實性的東西。不同的是禹作敏身觸法網而罷了,而呼天成卻自然死亡時年歲不大只有60歲,而呼天成不死不行了,他不死小說的故事將不能結束甚至將會失去表面上的完美。如果呼伯真像小說中的蔡先生或禹作敏觸法網而作罷,那小說中的主人公就完全是禹作敏式的庸俗形象而不是呼伯神一樣的形象了。但是這種做法只能讓人感到作者的工匠味道十足而已。
凡人中出現神,人不滅他,天將滅之。耶穌不也是被猶大出賣而釘死于十字架嗎?而呼天成卻40年不倒乃至終身不倒,這不免是另一種高大全式的形象。讓一個人成為神,好像必得使其他人都愚蠢至極、奴性十足,這又是一種簡單化的設計和制作,是一種牽強附會?,F實對超常的個體是殘酷的,他所成就的應該是普通人和大多數人,一個個體必須融入普通之中才能得以避護。我不忍看到一個人物勝利了,而所有的人物因此而犧牲。這讓我不斷聯想起那個災難深重的時代。也許,這是曾經發生過的現實又在一個小小的角落里進行了一番重演。但這畢竟是與人類歷史進程相違背的表演。這也是藝術為了煽情而有意在進行的虛假的制作。
三
“昨日亂山昏,來時衣上云?!币部赡苓@個歷史滄桑的世界被太多的云霧遮繞,一般意義上的文學作品只能是隨云而來,又隨云而去,甚至連自身的迷霧都無法穿透。虛浮的氛圍使作者虛浮的心無法沉入蒼茫的時空中,世界的秘密總是與許多試圖探究她的人擦肩而過。故史詩一般能自身廓清迷霧的文學作品實在是很難見到,因而我常常在過去的時間和不同的空間里尋找那些能真正安慰我的作品。一部偉大的作品,能讓一個時代的喧囂歸于寧靜。正如《周易大傳》中所說:“首出庶物,萬國咸寧?!蔽蚁嘈牛@樣的作品一定能在我熱愛著的這片土地上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