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對籮筐經常進城來,隔不了多久,就給我送來一擔擔滿滿的鄉音,和家鄉的陽光、泥土的味道、泉水的味道。
籮筐很樸實,滿臉的樸實,滿臉的陽光,滿臉的謙遜和關愛。久離家鄉,寓居城市,心里常常掛滿陰云。忽然見到這樣一對家鄉的籮筐,心里倏地一下注滿了陽光,繼而也綻出一臉的燦爛陽光。
每天,都有大量的籮筐一對對進城來,給城市擔進來一擔擔滿滿的陽光、滿滿的鄉音、泥土的味道、泉水的味道,還有淳樸、真誠、和善等,這些東西城市里不出產,或者是很缺乏,而在鄉村里卻很豐富,很高產。
每每見到一對對籮筐,擔著蔬菜、水果、糧食等等進城來,總是會讓我想起屬于我的一對“籮筐”,他們是已經飽經滄桑,年過半百的老籮筐了,頭發早已經花白,穿著樸素而土氣。城市里裝東西都用簡易的塑料袋,或者是用高級的箱包了,城里是越來越缺乏陽光、關愛、淳樸、真誠、和善了。而常常給我送東西進城來的這對老籮筐卻永遠樸素、土氣,永遠充滿陽光、關愛,充滿淳樸、真誠、和善。這樣的“籮筐”,永遠對生活充滿希望,對別人充滿真誠、實在和信賴,見到這樣的“籮筐”,我的心里往往重新注滿陽光,又鼓起對生活的希望、信心和勇氣。他們擔來的陽光很實在,很溫暖。他們擔來的泥土味道,讓我覺得生活變得很實在,不再空虛無聊。
老實說,小南瓜、老南瓜、紅薯、青辣椒、紅辣椒、青蔥、洋芋、豆子、青菜這些東西,農貿市場多得很。不過,見不到蘿筐,我是很容易忘記屬于我的老“籮筐”的。
我之所以硬是要把我的年過半百的雙親比喻為一對老籮筐,是因為除了這個籮筐,沒有哪一個詞這么形象準確了。真的,我的父母,這兩位老農民,真的太像一對飽經風霜的老籮筐了。在城里看到籮筐,我往往會覺得很親切,覺得好像是見到了我的父母兄弟親人。
在我家鄉編籮筐,都是用竹蔑,很普通的材料,就像我的父母這對老籮筐,他們是用泥土做的。一律劃去蔑心,只要蔑皮。蔑皮筋骨好,柔韌性好,經久耐用。蔑皮是綠色的,剛編出來時,籮筐也就是綠色的,青綠色當中微微泛白。這樣的籮筐放在瓦房里、屋檐下,行走在村莊里,穿行在莊稼地里,都十分和諧、雅致。當然,它們一進了城市,除了編得精巧,造型講究之外,色彩、材料和質地都顯得很樸實,一看就讓人知道是鄉下來的。
中秋節的前一天,籮筐一樣樸實的母親又進城來了,給我們擔來一大壇罐腌紅辣椒,兩只大閹雞,半袋栗子,半袋核桃,許多柿子,幾個金黃的老南瓜,還有一些南瓜藤尖、青菜、白扁豆、紅芋花、韭菜等等??粗鴿M頭華發,滿面風霜,滿身汗水的老母親從籮筐里一樣樣拾出那么多東西,我不敢問母親有多沉重,只想悄悄試著擔一擔,但是母親已經不待休息,就忙著把東西拾出來,堆滿一地。我的淚,倏地一下就流了出來。一地的關愛、一地的關愛啊!
我和兒子都站在母親騰空的籮筐邊看了半天,而且都摸了摸,提了提。兒子可能會覺得很奇怪,這樣一對斑駁破舊的竹籮筐里竟然拿出那么多好東西。而我很驚訝的是年邁的母親怎么還能擔得動這么多東西,怎么還能對子孫們拿出這么滿滿兩籮筐的愛。我們的村莊在城東,離城東郊區大概有十多公里。城市也不小,從城東郊區到我們居住的城中心大概又有三五公里。母親擔著這么一擔東西,要好幾個小時才能到。
我看看斑駁缺損的籮筐,再看看滿面皺紋、滿頭華發的母親,又試了試母親靠在門邊的扁擔,突然覺得,母親真的很像她擔的這一對籮筐,或者準確地說是像一只籮筐,我知道,在老家招呼雞豬和侄兒侄女的父親是另一只老籮筐,他常常默默在家操勞,而母親擔來的也有他對兒孫的愛。
父母親就是用這一對籮筐擔種子、擔肥料下地,擔收獲的稻谷、苞谷、豆子等糧食回家的,現在母親又用它們給我們擔來了我們村莊豐收的陽光、糧食、蔬菜和水果。還有村莊的開心、樂觀、善良和其他很多美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