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鄉(xiāng)間（組詩）

開春

不僅僅是一年最初的節(jié)氣

開春 農(nóng)諺里的詞

莊稼人蟄伏了一冬的渴盼

在萬物復蘇的氣象里

在耕牛親切的蹄聲中

伸了伸懶腰

大片大片的陽光暖融融地愛過來

蓬松的泥土鍍滿金黃

熏風里 返青的麥苗舞姿裊娜

那女子般婆娑著的麥子

是雪的棉絮焐綠的

是滴答的汗水喊綠的

我的鄉(xiāng)親 那些臉色醬紫的人們

荷鋤走近麥田 走近

自己水蔥一樣的女兒們

看著豐年橙黃的喜悅

在六月滿眼籽粒飽滿的麥穗里

一寸寸拔節(jié) 長高

凝視一棵成熟的麥穗

我在故鄉(xiāng)的田垅上

凝視一棵成熟的麥穗

金黃、碩壯且籽粒飽滿

我開始想象，這

在田野上舞蹈的豐腴女子

由碧綠變成橙黃的過程

那妊娠并且分娩的痛楚

讓高傲的土地膜拜

眩目的麥芒，比一根針短

卻長于母親眺望的目光

高過農(nóng)人豐收的渴望

一棵麥穗：一個營養(yǎng)豐富的詞

讓我們因貧血而憔悴的詩歌

變得紅潤和健壯

我知道，一棵麥穗的力量

足以打倒哲學家們的高談闊論

它生長在農(nóng)業(yè)的心臟

與母親躬耕的姿勢

優(yōu)雅而默契地吻合

麥子活在農(nóng)人的汗水里

熟于土地粗糙的撫摸里

麥子與園子里一樹樹看桃無關(guān)

與都市情人節(jié)猩紅的玫瑰花無關(guān)

在故鄉(xiāng)的原野之上，一棵麥穗

質(zhì)樸得如同我們詩歌中最簡單的詞

可它金黃色的喜悅

總是在與鐮刀親昵的和聲中

唱出一道偉大的光芒

我在故鄉(xiāng)的田垅上

凝視一棵成熟的麥穗

它的麥芒正深情地摩挲我的額頭

仿佛裊裊炊煙中走來的母親

遞過來的熱氣騰騰的白面饅頭

讓我在狼吞虎咽后，打一個無比幸福的

飽嗝

佇立在田垅上的母親

莊稼收獲的時候

佇立在田垅上的母親

總會被幸福和愜意醉倒

七十歲的母親早就干不動農(nóng)活了

這四畝土地就像海綿

吸盡了母親臉上的紅暈

和身上的力氣

我壯年的弟弟在田里揮汗如雨

麥子銳利的光芒

或者玉米秸優(yōu)雅匍匐的姿勢

都會讓母親流淚

她遠遠地看著弟弟干活

不時沖弟弟喊幾聲 口授要領(lǐng)

(母親是種地的好手

家里的四畝土地總比別人的高產(chǎn))

母親不肯隨父親進城 是因為

她不肯離開這四畝土地

如同不肯離開我和弟弟 她的兒子

她愛土地勝過愛父親

土地是母親與生俱來的愛情

微風吹來五谷的芳香

佇立在田垅上的母親

仿佛已站成一棵橙黃的麥穗

或者一株火紅的高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