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王超是通過他的前兩部電影作品《安陽嬰兒》和《日日夜夜》,也因為這兩部影片,確立了他在中國所謂第六代導演中的合適位置。如今的影壇,原本一直埋沒“地下”的第六代仿佛巧借東風,大有振翅高飛之勢,這不僅僅體現在第六代中的幸運兒賈樟柯。其實,說起第六代,仿佛幾個關鍵詞就可以概括:平民甚至平民到邊緣、樸實甚至樸實到粗糙、真實甚至真實到殘酷。總之,一部第六代影片編年史就是一個鮮活生動質感的當代中國,一群依然具備著影像良知的年輕電影人用他們活動的聲畫之筆,自由無忌地刻畫著他們心目中行走迅疾又步履蹣跚的沉重中國。
王超因《江城夏日》獲得了戛納影展“一種關注”的單元獎:身為山區教師的父親從鄉下來到城里尋找失蹤的兒子;女兒在城里做娛樂場所的“小姐”,和身份為黑社會老大的歌廳老板鶴哥保持著曖昧關系。父親在尋找兒子過程中結識了同樣十年前失蹤兒子的退休警察,并結下友誼。就在父親尋找兒子有了線索,露出影片中第一抹微笑的時候,事實的真相卻被鶴哥對女兒全盤托出:原來兒子和鶴哥早已相識,并在一次搶劫案中命落黃泉。不知事實的父親帶著在下一個假期再次尋找兒子的希望離開了城市。后來鶴哥再次殺人被判死刑,懷孕的女兒回到家鄉,將事實告訴了父親。接著母親離世,女兒生下了鶴哥的孩子,最后影片定格在父親臉上逐漸展開的莫名表情上,結束。
依然講述了一些小人物的故事,依然真實呈現變化中的陸離中國,但《江城夏日》卻與以往言及第六代必“慘淡”與“殘酷”的性格因子拉開了距離。它仿佛站在一片汪洋的夜的大海前,明明知道海底正在醞釀著一場風暴,隨時可能咆哮爆發但依然靜觀其變、泰然處之。這樣的“平和”來自于已經跨越了某種階段的歷練與成熟,它不再想憤怒吶喊,它只想尋找真實,即便那真實在抽絲剝繭后依然難辨、老套,但不乏溫情與力量。
首先,影片是關于“尋找”的,但它只是借用了“尋找”這個主題開展著一群小人物的平凡但又戲劇性的人生故事。這樣的“尋找”表面上看似緊迫揪心,但實質并非非要給觀眾一個“一根筋”找到底的實際結果,它的底子充滿了看透真相后的平淡與從容。所以,影片并沒有花費任何精力將家人尤其是父親得知兒子死后的悲痛加以描述,甚至處理為沒有一滴眼淚。因此,我認為,這部影片并非有些評論所言是“一部感人的親情片”。通觀全片,它不存在任何煽情的軟性處理方法,畫面中,父親的臉一直平靜堅毅——尋找的過程,兒子的死與老伴的死。但正是這樣的風格處置蘊涵了它內在的飽滿張弛的力量。影片結束前特寫鏡頭中的父親的一張面龐,仿佛才是“尋找”的真實注解:它讓人看不出明確的表情,沒有聲響,沒有悲喜,或許更沒有意義。導演這種避免了赤裸裸地將人拉入悲涼殘酷的境界中的平和做法,這種對現實生活的冷靜觀察,不動聲色中頗具備了些大家風范。
另外,鶴哥和女兒的人物處理也體現了作者中性平和的影片風格。鶴哥坐過牢,是黑社會人物,也殺害了老警察,最后被判死刑。這樣的人物怎么說都是一個傳統意義中的壞人,但同時他又懂得懺悔,希望補過,甚至在影片中不時透露著非文化人的憨直與質樸。這樣的人物設置,非但不會因為他的罪過激發起觀者的恨,反而會讓他的一切罪行逐漸消融在對他同樣掙扎在現實邊緣困境中的卑微與苦澀的“同情”之中。女兒是個“小姐”,但也同樣并非此類人群的符號化、刻板化呈現,她褪掉妝容后的清新脫俗,作為女兒對父親的種種安慰,在老家的操場上蕩著秋千回憶哥哥的心痛。這一切都像在向人們說明,真實沒有對錯,甚至沒有好壞,它只是真實本身。
如果說以往的第六代們還帶著揭露與發泄式的心態看待中國社會的現實,作品中還充滿著詩人般的殘酷熱情與黑色批判的話,那么,從王超的《江城夏日》中,我們或許可以看到一個已經走向平和冷靜,不僅有激情發泄更加有勇氣面對的全新的群體面貌了。[責編/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