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民警槍殺無辜后６６萬了事

■ 特約撰文/《民主與法制時報》記者侯 裕 劉婷婷

2006年10月7日（農歷中秋節）凌晨，在深圳市龍崗區坪山鎮深汕路坪山段419號，經營狗肉火鍋店的老板梁大雄被槍殺，開槍的是深圳市公安局龍崗分局寶山派出所警察馬超。公安局稱，梁大雄之前對其堂兄施暴后畏罪潛逃，但梁大雄親屬稱，梁大雄是被故意殺害的。后來，當地警方和當地街道辦以發放“救助金”的名義給了死者家屬66萬。

下午四點，太陽即將下山，深圳市龍崗區坪山鎮深汕路的“雷州雄發狗肉店”才剛剛開門經營生意。洗菜，燉狗肉……這是一家并不起眼的狗肉店，但生意很好，通常經營到晨間6點。像往常一樣，下班的人們習慣在南方不太寒冷的夜間來到這里，喝一杯啤酒，嘗一碗狗肉，但是他們再也感受不到店里老板梁大雄和氣的寒暄。三個月前，梁大雄死于槍下，醫院搶救時他手腕上還戴著手銬。

中秋槍響，雷州個體老板喪命深圳

2006年10月7日是農歷中秋節，凌晨3點，忙碌了一天的個體老板梁大雄，這才閑下手中的活，和5個家人圍坐在火鍋店外面一張桌子上準備吃飯。

梁大雄是雷州市客路鎮邁坦村人，三年前，他在深圳龍崗區坪山鎮的深汕路租了一家不大的店面，經營狗肉火鍋生意。中秋節當天的生意特別好，大排檔桌子擺到了路邊。

據梁大雄家人講，梁大雄坐下來不久，火鍋店旁邊駛來一輛銀灰色的小轎車。梁大雄和家人以為是客人來吃飯，準備迎接，但絕對沒有預料到的是，車上的男子下車后掏出手槍徑自走到梁大雄背后，向毫無準備的梁大雄背后開了一槍。子彈穿胸，梁大雄應聲倒下，鮮血滿地。

這時，男子表明身份，說自己是警察，并掏出手銬將已經倒在血泊中的梁雙手反銬，拖至路邊。不久，便衣、民警、聯防隊員等趕來，其中一輛為粵B1080的白色警車來到現場，開槍男子躲入該警車后避而不見，之前也沒有出示任何證件。最后，一輛紅色車牌號粵OB0006的轎車將開槍的男子接走。

半個時后，120急救車來到現場，梁大雄被送往醫院搶救，但家屬被阻止隨車前往醫院。搶救過程中，梁大雄始終戴著手銬，在醫生的要求下，警方人員才打開一只手銬，并將手銬在床上。

臨床診斷，梁胸腹槍傷，醫院對梁進行手術剖胸剖腹探查。醫院手術知情同意書上寫：心臟已修補，肝左葉嚴重裂傷修補困難，需肝左葉切除，術中大出血難以控制。

接受手術搶救7小時10分鐘后，梁因為搶救無效被宣布死亡。死后，梁的尸體被警察帶走，家屬不知道尸體在何處。此后，警察在梁被槍殺的現場尋找證據，并帶走兩塊石頭。

在梁大雄被子彈打傷當時，家屬向寶山派出所報案，直到第二天早間7點左右，寶山派出所還沒有立案。輾轉多時，龍崗公安分局給家屬立了案。

經過核實，開槍的是深圳市公安局龍崗分局寶山派出所警察馬超，警號：064384。警方隨后發表聲明：梁大雄是犯罪嫌疑人，畏罪潛逃，警察在抓捕過程中將其擊斃，開槍合法。

如今，寶山派出所人員稱，馬超已經調走，當時開一輛紅色轎車將馬超接走的是該派出所警察董方，他現在還在該派出所工作。

很多在當地開摩托拉客的雷州老鄉告訴記者，平時經常看見馬超在梁困興火鍋城喝酒，事發當天晚上也就是中秋節，馬超也在梁困興火鍋城喝酒。酒后行兇，成為馬超開槍動機的一個推測版本。

因為狗肉生意，兄弟反目成仇

一個生意人，為什么會成為畏罪潛逃的嫌疑犯？當地媒體在事發不久后，依據警方發布的情況報道了這一事件。

新聞稿這樣寫道：龍崗警方擊斃一拒捕嫌犯。經營狗肉店的梁X雄以其堂兄梁X興因收購狗肉發生糾紛。9月15日，梁X雄帶人到梁X興店內滋事，造成梁X興重傷后畏罪潛逃。龍崗警方在抓捕重大犯罪嫌疑人梁X雄時，因梁X雄以暴力拒捕，梁X雄逃入小巷，用石頭和木棍拒捕，民警鳴槍示意無效后依法開槍將其擊傷，梁X雄被送往醫院搶救無效死亡。檢察機關經現場調查認定警方執法行為合法。

報紙上說的梁X興，便是梁困興。梁困興是梁大雄的堂哥，也在經營著一個狗肉火鍋店。梁大雄的親戚孫先生介紹說，早些年，梁大雄帶著梁困興從老家出來做生意，剛開始梁困興和堂弟梁大雄合伙經營火鍋店，后來，梁困興有了經濟基礎，自己便獨立開了一家經營狗肉為主的火鍋店，兄弟倆經常一起去進貨購買狗肉。給他們送貨的是同一個廣州這邊的老板。有時候，梁大興沒有時間去進貨，梁大雄便自己一個人去，回來把貨（狗肉）分一半給堂兄梁困興。

2006年9月15日，梁大雄沒有時間去進貨，自己的貨也賣光了，看見梁困興進貨回來，梁大雄便到梁困興的火鍋店，要堂兄分點狗肉給自己。當時梁困興說自己今天進的貨不多，不愿意分給梁大雄。

梁大雄當時很生氣，便把梁困興的店面玻璃打破了一塊，說自己把梁困興從老家帶出來做生意，平時去買狗肉回來每次都分給他一些，罵梁困興這樣做沒有良心。

說著，梁大雄朝梁困興臉上打了一巴掌。梁大雄體形偏胖，相對梁困興要高大一些，梁困興眼見打不過梁大雄，便隨手拿起一把菜刀朝梁大雄砍來，但梁大雄把刀搶來后反把梁困興砍傷。接著，梁困興拿一把插狗的鐵叉子插向梁大雄，哪想這又被梁大雄奪過來，向梁大興胸前一插。

兄弟兩人因為狗肉一事關系鬧得很僵，后來，梁大雄賠了1萬7千塊錢給梁困興。至此，梁大雄以為事情過去了，照常每天下午4點左右來到狗肉店打理自己的生意。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10月7日，梁大雄在自己店里被槍殺，死后落下“畏罪潛逃”的名聲。

梁大雄的大姐后回憶，梁大雄當時也有受傷，打電話到寶山派出所報案時，派出所稱，對方（梁困興）已經報案了，這邊就不能再報案。寶山派出所后來一直也沒有找過梁大雄了解情況。

現場目擊者：警察槍殺無辜

梁大雄拒捕被警察開槍殺死，但在坊間還流傳著迥然有別的版本。孫先生稱，梁困興的現任妻子是第二任，30多歲，有幾分姿色，在龍崗坪山做了幾年生意，和寶山派出所民警馬超關系很“密切”。但記者向梁大雄的哥哥梁仁進求證時，梁仁進對記者表示自己并不是很清楚，只聽說經常送東西給馬超，其他不知道。此外，還有群眾說馬超當晚在梁困興的火鍋城喝了不少酒。

對于梁大雄造成梁困興重傷后“畏罪潛逃”的說法，熟知梁大雄的人表示，梁大雄被槍殺之前，每天都在狗肉店里招呼客人，和往常無異，沒有“潛逃”的跡象。平時也沒有見派出所人來找他。

2007年1月31日下午，記者一行來到梁大雄生前的雷州火鍋店走訪。如今，火鍋店已經轉讓給別人經營，生意依舊紅火。

火鍋店坐落在路邊的一幢兩層樓房里，樓下店鋪，樓上住人，樓梯在側面。火鍋店右邊是一個廣東揭陽人開的自行車修理，左邊是湖南楊女士開的模具加工小作坊，楊女士店鋪旁邊是四川熊先生經營的煤氣店。平時，梁大雄見到他們都會打招呼。

自行車鋪的老板稱，梁老板死的那天晚上是2006年農歷中秋節，死之前，梁老板每天下午4點多都在自己的火鍋店管理生意。“兄弟之間有矛盾實在正常，但也不至于被警察開槍打死。”他說。

模具加工作坊的老板楊女士和她的兩個員工也稱，隔壁火鍋店梁老板死之前每天下午4點多都到店里招呼生意。

在煤氣店打工的四川開縣熊X輝也稱，梁老板在死之前每天下午4點多都來到自己的火鍋店打理生意，有時候生意好他們做通宵。

“梁老板人很好，死的那天晚上，有個人在他店里喝醉酒，還是梁老板自己出錢請車把那人送回家。梁老板開火鍋店快3年了，平時和大家關系也很好，有時候我們還一起打牌。大家覺得梁老板的死很冤枉。”模具加工作坊老板楊女士補充道。

之后，梁大雄以前的一個工人（負責殺狗），廣東海豐人，隨后也向記者證實，梁老板死前每天下午4點多都來店里打理生意。

在梁大雄家屬提供的材料中表明，在事發當時，有5個附近工廠打工的人也正在那里吃夜宵，這5個人當中的3個人分別是騰植飛、楊超雄、黃青青。

回憶材料中，楊超雄稱，“我們一行人賞月回來便到雷州火鍋城宵夜，不久有臺轎車停下走出一個短袖便服的人，向走過我們飯臺的老板后背開了一槍，老板中槍慘叫一聲撲倒下地，我們以為是仇殺……”騰植飛稱，“老板給我們三人每人發了一支煙，我們的煙還沒有抽完，突然一輛轎車在店前停下，一陣后就聽見一聲槍響，就在我背后有人應聲倒在小巷樓梯邊”。黃青青稱，“天亮后公安人員到案發地點，旁邊水溝都找遍，后來公安沒有找到什么，拿走了兩個石頭。”

當時給梁大雄急救的龍崗坪山人民醫院胡主任說，自己當時沒有看到現場，只是給梁大雄做了手術，當時槍是從背后打入的，子彈從肝臟穿過，肝破裂，心臟也有破損。

家屬獲得66萬元“補助金”

梁大雄今年33歲，有三個孩子，最大的15歲，最小的10歲。梁大雄死后，梁的孩子常問爸爸是怎么死的時候，梁的老婆只知道哭。起初家屬堅決不同意賠償，強烈要求追究馬超的刑事責任，也試過在當地告狀包括求助媒體，但都沒有任何結果。

孫先生接著稱，事情發生后沒有多久，多人來做梁大雄親屬的工作，包括街道和分局領導（一個副局長）向家屬道歉，希望承認警察馬超的開槍合法，可以賠償給他們一筆錢。家屬在狀告無門時，要求賠償100萬，后來談到60多萬了結。盡管如此，但親屬不同意梁大雄是犯罪嫌疑人的說法。

2007年2月1日中午，記者聯系到梁大雄大哥梁仁進。梁仁進稱，小弟被馬超開槍打死的那天晚上，自己就在現場。梁困興以前在老家欠了很多錢，是親戚讓小弟把梁困興從雷州農村帶到深圳一起做生意的。事發當天2006年9月15日，梁大雄讓廣州一個老板送一批狗30多條下來深圳，梁困興也是從這個廣州老板這里拿貨，當時，廣州老板先把貨送到梁困興的火鍋店，結果梁困興把這一批貨30多條狗全部要下，一條也不給梁大雄。店里的狗肉也賣完了，梁大雄知道堂哥梁困興把全部狗買下一條沒有留給自己后很生氣，來到梁困興火鍋店，把玻璃打碎了一塊，這時梁困興就拿菜刀和狗叉攻擊弟弟梁大雄結果都被弟弟把東西搶過來反把堂兄梁困興打傷。因為狗肉一事打架的爭執，梁困興也報過案，后來，梁大雄賠償了1萬8千塊錢給梁困興，想不到中秋節晚上就被警察馬超開槍給打死了，而且說法是梁大雄傷害梁困興之后畏罪潛逃。

梁仁進說，弟弟死后，當地賠償了66萬。“他們把66萬元錢轉到親戚黃偉茂的坪山農村信用合作社賬戶里，是一次性轉到的”，具體錢是誰出的他也不清楚，但是此前，有龍崗公安分局一個副局長和街道出面談判這個事情。

在詢問到梁大雄老婆和孩子的情況，梁仁進哀嘆道，“一個家就這樣完了，現在她（梁大雄妻子）也在做點小生意，三個孩子經常在家哭。”

梁大雄的大姐反映，出事后龍崗公安分局林副局長和政委以及坪山街道辦管財政的主任和街道政法偉林書記、街道辦一個主任、街道辦綜合治理辦一個領導等等人員，2次在龍崗公安分局坪山派出所4樓會議談判，以及龍崗公安分局和街道領導多次找親屬做工作。最后一次談判也是在龍崗公安分局坪山派出所4樓會議室，下午4點多才開始，談判金額最后確定66.8萬。

另外一個說法是，梁困興老婆在事發當晚告訴在自己火鍋城喝酒的馬超，梁困興被梁大雄打傷了，還在醫院。馬超稱晚上就去抓他（梁大雄）。

2006年10月3號晚上，梁困興打電話給梁大雄，問梁大雄有幾個孩子，梁大雄回答，我有幾個孩子，你還不清楚。梁困興，我要把你全家給殺了……梁大姐回憶到。

深圳警方：馬超是優秀警察

2007年2月12日上午，深圳市公安局宣傳處蕭處長接待了記者采訪。蕭處長稱，這個事情的發生在龍崗分局，具體很多情況，下午讓周副處長陪同記者到龍崗分局去了解。

下午在周副處長的陪同下，記者來到龍崗分局。在龍崗分局會議室，袁局長、林副局長、政委、紀委書記接受了記者采訪。袁局長稱，處理這個事情是按照中央政法委關于構建和諧社會講話的精神依法處理的。

說到開槍的民警馬超，林副局長稱，馬超身高1米8，是個很帥的小伙子，大學畢業后就在寶山派出所工作了3年，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警察。

林說，梁大雄是重大傷害案在逃犯，事發當天晚上是對重大案犯的抓捕行動。梁大雄和梁困興是從一般糾紛到重大傷害案。梁困興受傷報警后，寶山派出所出動警察抓捕過梁大雄，沒有抓捕到。梁困興經過法醫鑒定為重傷。馬超在抓捕梁大雄的行動中開槍原因是，梁大雄拒捕。馬超開槍后經過檢察院認定開槍完全合法。梁大雄死后，家屬披麻帶孝到相關單位上訪，并圍堵公路。警方處理這個問題完全是依法處理。關于街道政府66萬困難補助金一事，具體情況公安局不是很清楚。

死者親屬黃偉茂說：“66萬不是賠償，賠償的錢我們家屬一分都不會接受，因為賠償就要求承認開槍合法。”

電話采訪中，梁大雄老家廣東省雷州市客路鎮梁鎮長稱，群眾對梁的印象很好，和群眾關系也很好，梁所在的邁坦村是他們鎮人口最多的村，梁在村民心中有比較高的威信。

隨后，記者從梁所在的邁坦村村支部書記梁X章處了解到，梁大雄的死，深圳那邊賠償了68萬元給梁大雄的親屬。他說，“梁大雄的老婆回來過一次，又去深圳了，一個家庭就這樣完了。”

梁大雄親屬黃偉茂反映，2006年11月底自己應龍崗公安分局和坪山街道辦的要求，在坪山街道辦附近的深圳農村商業銀行（原深圳農村信用合作社）開設了一個個人賬戶。三天后和親屬到坪山街道辦綜治辦簽字，內容為以后不得以任何形式追究梁大雄死亡一事，后領取了一張66萬元的支票。支票用途上寫著“關于8.15事件梁大雄死亡……救助金”，支票單位寫著：“龍崗區坪山街道辦”，支票上有“坪山街道辦綜治辦”的公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