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史蒂夫·德瑪斯科生于美國紐約市中窮困的西班牙人居住的哈萊姆區,母親是殘疾人,父親常虐待他,史蒂夫·德瑪斯科的大部分童年時光是在憤怒和迷惘中度過的。換工作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家常便飯,他成了一名混跡街頭的問題少年,差一點就像他那些同伙一樣,不是過早死去,就是進了監獄,直到有一天他來到了少林寺的門前,從此,他的人生軌跡出現了轉折。
史蒂夫·德瑪斯科法名延諦,現為美國最大的民間武術組織——美國少林拳法聯盟的負責人之一,少林功夫的十級黑帶選手。他將自己的生活奉獻給幫助那些囚犯、青少年、受虐待的婦女以及各種各樣在生活中迷途的人。近年來他在世界各地巡回演講關于行為矯正以及降低學校暴力的主題。
2006年7月,史蒂夫·德瑪斯科作為美國少林拳法聯盟會長親率500名該聯盟的少林“洋弟子”,來到了河南嵩山少林寺歸山朝圣,受到了少林寺方丈釋永信的熱烈歡迎。這是少林寺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境外武術團隊的歸山朝圣活動。
可以說我生命的開端并不夠好。我于1953年出生在美國紐約市西班牙人居住的哈萊姆區(Harlem)的康斯塔和阿爾·德瑪斯科(Concetta and Al DeMasco)夫婦家中,在那兒我一直長到9歲。我的母親被人叫做“卡羅爾”,她裝著兩只木頭假腿,一只手上只有四個指頭,這些既是她當年的出生缺陷所致,同時也是她那不幸的母親虐待的結果。母親一直給予我希望和活下去的理由,直到她在幾年前去世為止。我的父親阿爾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喜歡打罵人,在我年幼時他經常對我進行性侵犯,直到我母親1962年重新和別人結婚并搬到馬薩諸塞州(Nassachusetts)的布拉克頓(Brockton)為止。在我16歲時,阿爾就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由于這樣一個的確很糟糕的人生開端——但我很幸運沒有成為城市中窮困的少數民族聚居區中的一員——我經歷了很多的變化,才得以踏上后來的人生旅程。大約在35年以前,當我第一次接觸到少林哲學和與之緊密聯系的少林功夫時,我并不知道它會徹底改變我的生活,但是它做到了。正是由1500年以前生活在中國的一群特殊的人所創立的這種神秘的少林功夫拯救了我。這些人相信要在生活中維持完全的平衡,就必須在精神和物質上都得到完全的自我實現,并在進攻與和平之間找到一種平衡。這種平衡來自于以均衡的時間來實踐功夫武術、自然的康復、對于寺廟外的世界行善事以及潛心研究佛學。他們將畢生花在解脫人們生活煩惱(不論出自何等種族或社會經濟背景,所有人都有煩惱,今天的世人仍在為這些煩惱而苦苦掙扎)的根源上,這些人就是少林武僧,他們所創立的傳統流傳至今,惠及后世。
現在的中國有成千上萬的佛教和尚,他們的外表看起來都差不多,穿著同樣的袍子,剃著同樣的光頭。盡管他們穿著和外表都差不多,但卻只有一個少林寺在登封附近,寺里居住著大約50人,相比全中國十多億人口來說,這些人是很稀有的。這些人個個都身懷絕技,我花了35年時間來學習他們的絕技,然后與我的學生們——少年犯、罪犯、受虐待的婦女、全職母親、受挫折的少年以及成功的商業人士——分享。現在我把這些寶貴財富奉獻出來,與你們分享。
專注于旅途
在少林寺的體系里,有一個“搶鵝卵石”訓練的故事。一位師傅在他的手里握著一顆鵝卵石,將手伸向他的徒弟,讓徒弟去搶。這很難搶到,因為師傅受過訓練,意念又很專注,除非徒弟像他師傅那樣專心于握緊手中的東西,集中意念于得到那顆鵝卵石,否則他是無法搶到它的。
道理很簡單:如果你沒有一定的專注力,卻想很快獲得某個東西的話,通常你會錯失它。從少林的角度來看,集中心力是獲得生活中重要東西的關鍵。在我發現少林以前,我想立刻搶到每一樣東西,又沒有專注力,沒有意識到我需要反省自己是如何在生活中奮斗的。許多年以來,我試圖從無論是誰的手里去搶“鵝卵石”,無論那是一個工作、女人、更多的金錢,還是一份友誼。我只關心得到“鵝卵石”所代表的一切,而不注意自己該怎樣從心理和身體上變得更加迅速以獲取生活中的“鵝卵石”。
而這種專注力需要很多年來培養。即使是在少林功夫的打斗中,你也不能只是拳打腳踢——你還得動腦筋思考。此后,你不能光會思考——你還得學會感覺。當你的水平達到更高一層時,你不能只是感覺——你還得學會預測。你會發現少林不只是關于武功而已——它還是關于我們人生旅途的一門學問。
闊步走向幸福
老子,中國的一位古代學者,曾這樣寫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當你要開始一段新的人生旅程時,這本書將會指引你度過人生的各種坎坷,每時每刻,學會如何像一個少林武僧那樣去預測和解決問題。一開始,你帶著沮喪的心情看著腳下的路,仿佛看到遠處你不得不跨越的猶如一座座大山的重重障礙。
記住,要一步一步地開始這個旅程,沒有捷徑可走。在人的一生中,每一步都要走到,略過一些步驟只會給你帶來挫折和焦慮。通向前進和改變的唯一途徑是決定從“你現在所處的地方起步”,然后采取有意識的步驟來度過人生道路上的每一步——比如說學習如何做到擁有專注力和紀律。這些都是變化的基礎,而變化是本書將要談到的另一個概念。在我們身邊,變化每天都在發生,接受變化是不可避免和必需的這一事實,將使你能夠重新檢查自己的自我價值感,為自己新的行動而負責,并在內心里變得強大。
正如你看到的道路會有曲折一樣,你的人生道路也會如此。通過我所說的同情和憐憫心,你內心的憤怒將會得到一種平衡。這種平衡(“陰和陽”,或在宇宙中強與弱的相等力量相互平衡)將會引導你對自己和其他人,以及你對世界的結構和基礎的認識,產生一種新的富有同情心的理解。
而在你的旅途的終點,你就像少林和尚一樣,將會充滿希望地發現自己已經能夠接受生活的現狀,而無論好壞。因為,你認為自己和自己所走的路都充滿價值,無論是哪一條路。你還會驚訝地發現,在你的人生旅途上,并沒有真正越不過去的大山。
我所提供給大家的這些經驗——是一種關于東方智慧與我艱難地學習到的務實思考之間的結合——也許有時會顯得有點重合,這是因為,在佛教的觀點里,人生也如此,萬物皆處于聯系當中。你在以下的章節中同樣會發現,我認為我們在生活中采取的每一個行動之間都是有聯系的。因此,在遇到重大挫折時,我建議你領會這些道理。
因此,這本書是關于如何在一個強調堅持完美和適應的社會里,去面對生活提出的挑戰。這也是關于一個人和成千上萬的想要改變他們生活的人打交道的經歷,并且在這個過程中,他發現自己也在進行積極的改變。
這不是一本關于如何生活的書,而是關于如何以更有可能帶來幸福和內心平靜的方式來度過每一天的書。如果你每天都活得像一個斗士一樣,這本書將有助于你提高自己的生活技巧,使你去為人生中的變化和成長而奮斗,而不是陷在低級的沖突里不能自拔。而且,奮斗——尤其是為了生存而奮斗——僅僅是一個開始,因為真正的力量來自于走出去幫助其他人改變他們的生活,并發現這也是你能改變你自己的唯一方式。這也許聽起來有點違反直覺,但是,當讀完這本書后,你就不會這么想了。你將要開始一次偉大的旅程。請跟我來吧!
黑虎拳是少林功夫中的一種重要拳種,因模仿虎爪的撕抓動作而得名,并以其剛勁有力的拳風而著稱。曾有一個練黑虎拳的大師,有個兒子名叫黃道(Wong Tau)。有一天大師在村莊周圍的樹林里打獵,回家時給黃道帶回了一只餓得奄奄一息的幼豹。父親告訴兒子他可以養這只幼豹,但等它長大了它就會變得危險了。
黃道與豹形影不離,每天干完家里的活、練過功之后,他就會直奔樹林跟豹一起玩耍。日復一日,村民們經常可以看到他倆互相追逐,在草地上打鬧,或只是靜靜地躺在地上沐浴著陽光。
有一天在樹林里玩耍時,黃道和豹突然撞見了一只猛虎。老虎已經在一旁靜靜地觀察了他倆好久。豹感到了這頭猛獸的敵意,所以它也準備隨時跳起攻擊。豹擋在男孩的前面,面對至少比自己大三倍的猛虎,沒有顯示出一絲的恐懼。豹紋絲不動地站著,全身的肌肉都如石塊般堅硬起來,蓄勢待發。黃道注意到豹小心翼翼地向后慢慢退了幾步,他知道豹正在等待時機。沒錯,豹正等著老虎躍起的那一瞬間。
老虎突然撲向身體緊繃的豹,而豹看準時機一躍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地抓向了老虎的腹部。老虎措手不及,匍匐著向后退步,而豹依然保持著緊繃的身形,迅速沖向老虎,利爪抓向老虎的胸腹部。黃道驚奇地看著這一切,感嘆著這只動物朋友的勇猛和技巧。
老虎重重地跌到了地上,帶著重傷逃進了樹林。黃道擁抱著豹,他突然明白了,只要專心去控制自己的身體,你就能夠打敗任何敵人。從那天起,黃道就潛心鉆研豹的每一個動作;他觀察它的速度、敏捷、彈跳力、肌肉的伸縮,還有他認為最重要的就是豹是如何讓自己專心的。多年后,黃道把這些都融入到了他自創的拳法中。
少林和尚的日常功課中有相當一部分都需要專心,并主要通過三種途徑來學會專心:練功、打坐和誦經拜佛。他們對“專心”的理解主要是基于身心可以合二為一的信念。
從上面這個關于黃道如何受身心合一信念的啟發而自創拳法的故事中,我們可以學到很多,并以此來審視我們的人生旅程。當我們面對在生活中所犯的錯誤時,這情形與豹等待猛虎的攻擊是何等的相似!如果豹沒有專心去攻擊老虎的脆弱部位,豹與黃道可能已經被撕成碎片了。不論是老虎、即將支付的抵押貸款、一段糟糕的人際關系,還是其他任何讓我們感到無法抗拒和害怕的事情,很多人都會覺得面對的是自己無能為力的東西。有時我們確實是無能為力。比如處在丟掉工作與養家口的夾縫中,這與當時豹所處的情形別無二致。你還可能欠了一屁股的債,你要養家口,而自己剛剛被解雇,你逐漸衰老,而現在一批年輕有為的碩士們正控制著你的那個行業。
這是一個生死攸關的場景,你所面對的是比恐懼更為強大的對手——抑郁與憂慮。你可以選擇逃避、躲藏、吸毒、酗酒,也可以把自己和身邊的其他人弄得神經緊張,但是這樣只能讓你暫時把現實拋在身后,而它遲早都會趕上來的。這些選擇都無法讓你繼續前進,所以即使你怕得要死,也是讓身心合一的時候了。這就意味著不論身體做什么,都要在心靈有條不紊的完全掌控中。
在這種情況下,若想讓自己變得更加專心,你就需要證明自己是不可戰勝的,記得自己是誰,取得了什么,自己的強項是什么,還要著眼于所有你獲得的成就、得到的贊美及擁有的優良天賦。即使是像去健身房這樣簡單的事情也應該專心于你的目標,這樣才能為自己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
如果丟了工作,不要變得抑郁、自暴自棄或是遷怒于別人,而是要想清楚丟工作的真正原因,若事情根本不在你的控制范圍內,你總結出的可能就不是真實的原因。生活會和你耍些小把戲,但有時這些小把戲可能是生活對你最慷慨的饋贈——也許生活是想向你啟示些什么。如果你總丟掉同樣的工作,如果你吸引的總是同種類型但不適合你的伴侶,如果我們無法控制的那20%的時間看起來好像要達到40%甚至50%,那你就退一步專心思考一下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會發生這些事以及如何使自己全身而退。
做到這些需要全神貫注。不管你是想繼續留在這個行業還是退出后轉行,道理都是如此。你承認自己的境遇很糟糕,生活著實把你捉弄了一番,而只有你自己才能把自己解救出來,做到這些你就已經開始了少林之旅的第一站行程。
每次當我發覺自己不那么專心時——或是和我妻子、朋友、生意伙伴交談,或是做其他耗時較長的事情時——我就會問自己一個問題:我想要達到什么目標?然后我就會盡我所能給出最貼切的答案。
我所做的是先“規劃”出什么是專心,因為一旦當你投入到了一個討論或工程中,你就沒有時間與你自己進行這次重要的“交談”了。你進行過多少次你沒有專心投入的交談?如果你們所談的事情是非常重要的,比如愛情關系的發展,或是關于孩子、朋友的事情,你是否都專心投入了呢?也許這次交談是在你沒準備的情況下進行的,但當你結束了這場討論后,你還是希望剛才沒說那些話就好了。這不是因為你愚蠢,而是你不夠專心。
少林拳法以舞蹈般的動作模仿動物的攻防格斗技巧,而專心就像一套精妙的少林拳法。拳法里的一動一靜都有其道理,甚至每一次落腳或抬腕都絕不是虛發。正像你在生活中邁出的每一步,拳法中每一個步法也都有自己的生命。光是想想就很可怕了,人怎么可能克服自己根深蒂固的天性呢?但你必須要一點一點地戰勝它。
30年的專心,一朝得證
到1996年時,我已經練習了30年的功夫,但卻是一紙去往中國的邀請讓我證明了花費精力練習專心來處理困境是明智的。
有個叫羅伯特·斯波恩(Robert Sporn)的醫生,師從于我的一個徒弟學習功夫,他在中國待了一段時間,并向中國人講述他在美國時對少林的研究。不像現在,在20世紀90年代時研究少林的西方人還為數不多,所以對于在西方國家竟然有人會將他們的國粹傳授給外國人,中國人感到很驚奇。于是中國政府官員開始與少林寺聯手調查我為何不但在美國師從少林大師,而且還在其指導下贏得了八段黑帶的榮譽。
中國人做事非常的有條不紊,對少林技藝的精通便是一例。上海的一個相關機構經過初步調查,得知了我的基本情況后,就與我開始了長達八個月的聯系。最終我受邀請參觀少林寺,距離登封市13公里,這里被譽為少林功夫的發源地,而且我估計少林方丈釋永信可以親自接見我。因此,1996年時,我趕赴中國去探求我所不知道的少林。誰會想到一個來自于紐約市里士滿區(Richmond)大街貧民窟的孩子要去中國了,少林技藝改變了他的一生,而現在他要去朝拜少林了!反正這個孩子沒有想到。
經過24小時的長途飛行,先是一個叫京京(Jing Jing)的導游兼翻譯陪同我從上海到了北京,并最終來到了少林寺。世界上最著名的武術寺院的最有名的和尚,同時也是中國極具影響力的宗教領袖——釋永信在少林寺接見了我。
嵩山是一處令人嘆為觀止的景觀,中國最神圣的山脈之一,少林寺便坐落于這座山腳下。雖然從照片上見過這座寺廟,但那遠不如眼前的實景來得真實。這是座古老而莊嚴的寺廟,紅色的磚墻、古老的石階散發著一種高貴的氣息。在方丈室里我就坐在方丈的身邊,感到榮幸之至。他雙手合掌放在桌子上,安靜地坐在一把平實的木椅上。因為方丈不懂英語,所以在這次會見中京京為我倆翻譯。很顯然京京和我都很緊張,因為從我僅懂的那一點中文中,我聽出來他有點結巴,而我也有點口吃了。
與多位大師打交道的經驗教會我:一個中國人對你的第一印象很重要,而沒人有第二次機會去改變它。尤其是對少林和尚而言,他們非常依靠直覺,可以通過一個人的言行看穿他是否誠實。他們都沉穩、深邃,而方丈釋永信更是具有大智慧、超凡氣質的高僧。他一點都不顯老,并且事實上似乎沒有人知道他的年齡,好像這也是少林寺的眾多秘密之一。
方丈之于中國相當于教皇之于西方,他負責主持所有少林寺事務,并且從某種意義上說他也是中國的象征。方丈詢問了很多問題:我在美國的生活,我如何教授、指導我的徒弟;他問完后就站了起來,我知道會談結束了。我對于自己可以專心于這次奇妙之旅的信心和能力在瞬間就開始動搖了。我想,這就完了?一定是我做錯了什么。在會談之前,我就知道方丈會在心里評價我所說的每一個字,因此,他的沉默和會談的結束真的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所期望的談話遠不止這些,所以我沒有認清情形——結束了一次奇妙的會談——我已經開始有點沮喪了。現在便是我該提醒自己我所要成就的目標的關鍵時刻了。光是他在場就已經是極大的榮幸了,所以不管怎樣,我已經表達了我對少林寺的敬重,以及與別人分享這種情感對我來說是多么的重要,而且這樣做改變了我的一生。表達出這些就是我此行的目的,而我已經達到了。
后來的事情是,釋永信方丈對我的評價很高,邀請我到少林和尚的練功場去參觀,這是寺外的人很少有機會看到的。他讓兩個弟子向我展示了精妙絕倫的五形拳(five-animal forms),他們的動作如行云流水,無懈可擊,讓我目瞪口呆。我躬身行禮,對方丈給予的時間與關注表示感謝,然后準備離去。
方丈也跟我一樣行禮,示意我也為他們展示一下功夫。當時就好像噩夢一般:你沒穿衣服坐在教室里,而且不知道考試題的答案。我曾在萬人面前展示過我的少林拳法,但是現在我感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大腦一片空白,好像當眾全裸一樣尷尬。
我的信譽同我一起都身處險境。我感覺自己被掏空了,有那么一瞬間,我甚至覺得往日失敗和痛苦的惡魔又都殺了回來。我激勵自己的大腦不要放棄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于是我讓自己專心思考處于危險之中的是什么,以及我所要成就的目標是什么(向方丈展示一個美國的少林習武之人可以做到什么,這樣如果得到他的鼓勵,我就可以向更多的人傳授、與更多的人分享我所學到的技藝)。
鐵線拳(iron wire)歷史悠久,很少傳授給外國的習武之人。我是從一個師父那里學的鐵線拳,而且經過多年的練習我才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當我回過神來,方丈正看著我,他的表情既不高興也不悲傷,既不羨慕也不尷尬;但他確實在仔細打量著我。
第二天,正當我打算回美國時,登封市的旅游局長前來送行,并交給我一本小紅冊子。這是方丈送給我的,里面有我的照片,旁邊是一些我不認識的漢字。翻譯讀給我聽的時候驚奇得睜大了眼睛。少林寺及方丈本人現在都認可我為少林武術的大師。翻譯說道:“少林寺有1500年的歷史了,我想不出還有其他非亞裔的人被稱為大師了。”
我們看看小冊子,看看對方,然后又看看小冊子。我的翻譯發自內心地微笑著。我想贏得金牌的感覺應該就是如此吧!即使在具有挑戰性的情況中,依然可以保持專心的能力為我帶來了我從未企望、設想過我可以靠自己成就目標。在回答“我所要成就的目標是什么?”這個問題時,我把30年勤奮的研究與練習轉化為了意義重大的認可,這將翻啟我人生的一頁嶄新篇章,也影響到很多其他人的生活。
我終于學會了李小龍所說的專心于“整個手”而非“某個手指”上。
這段經歷讓我想起了一個大師給我講的故事。一個小男孩走近一個少林和尚問他能否成為一個最出色的少林弟子,以及需要多久他才能那么出色。大師答道:“至少10年。”這個一心想做少林弟子的男孩就說:“10年太長了。如果我付出雙倍的努力,需要多久呢?”大師答道:“20年。”男孩又問:“那如果我夜以繼日地練習呢?”大師答道:“30年。”男孩徹底灰心了,就問:“大師,為什么每次我一說我要更加努力,你就告訴我需要更長的時間呢?”這位少林大師微笑著回答說:“答案很簡單:當一只眼睛只顧盯著目的地時,你就只剩下另一只眼睛去尋找道路了。”
一分鐘和尚
我每年都會拜訪一次少林寺,在其中的一次拜訪中我師從于一位年長、悟性深邃、睿智的和尚,從他身上我第一次領悟到了“一分鐘和尚”背后的含義。有一天在做功課時,我問他是如何成為一個少林和尚的。他告訴我,當他還是個小孩子時就聽說了所有那些少林英雄的了不起的故事,并且希望有那么一天他也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少林武僧。他帶著一種幸福安詳的微笑望向遠方,回憶起那時他所期望的和他進入少林寺后所做的一切,與他在孩提時所想象的完全不同。
老和尚告訴我在少林寺接受的訓練比他以前所想象的要困難得多,所以他一點都不喜歡那里,并多次想過要離開。他和我分享這些讓我感到受寵若驚。接著他說道,他需要做出很大的改變,才有足夠的毅力讓自己留下成為和尚,繼續接受訓練。
我問他是什么東西改變了他——改變了他離開少林寺的想法。他說:“除了要開悟,每天我都要接受越來越多的教誨,告訴我為什么成為一個少林和尚是如此的至關重要,那就是成為了一個少林和尚,我就有更大的力量去普度眾生。”
我驚呆了。誰會如此無私?
“大師,”我說道,“我知道人類的天性就是避免去做困難的事,尤其是要付出巨大犧牲的事,那么你當時是如何克服這種天性的?”他的回答好似一劑解藥,開始時我覺得這藥方很怪,后來才發現原來是對癥良藥。我的老師解釋說他會跟自己對話,他會先問自己:“如果是我師父的話會說些什么?”或者“他會怎么處理這件事呢?”這就是“一分鐘和尚”的由來。
“我跟自己對話,”他繼續說,“我跟自己辯論。我先對自己說:‘我為什么要做這件事?’然后我會按我師父的思維方式來回答這個問題。這樣我總能得到正確的答案。”
“一分鐘和尚”的迷人之處在于它的適用性。我可以把這個技巧用于任何一種有內部沖突的困境,不管逃離這種困境需要專心紀律,還是克制憤怒之類的情緒。
回想古時代,你就可以理解紀律不是一個詞,它是一種需要去實踐的行為。它是通過部落里長者的實踐和觀察才學會的,是出于一種生存需要。若非必需,紀律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在現代生活中,我們需要吃、需要穿、需要行,還需要一個家。我們的生活需要快樂、友誼和幸福。這些都是我們生活的基本需求,而除此之外的就是奢侈品了。即使僅僅獲得這些基本的,我們也需要賺錢,需要依靠相當多的紀律才能為自己提供這些必需品,更別提要供給一個家庭。如果你想提高標準,去得到那些奢侈品,比如說在高級餐廳里用餐,穿更漂亮的衣服,開更豪華的汽車,擁有一個更大的房子,或是有更加舒服的假期,就需要一種全新的紀律:付出更多的專心。
在生活里你需要的是什么?這是個真正的問題,因為如果你知道答案,你就有了目標,而有了目標,你就有了方向。只要你朝著那個方向付出一點點的專心和紀律,你就可以達到任何目標。不然,你就是混淆了行動與成就的區別。
記得有一次,我對我的少林師父說我一直都刻苦地練習少林拳法,所以我很想學“雙刀”,這是一種層次更高的刀法。不像我的那個商人朋友,師父沒有對我說很多人都刻苦練功,但沒有資格去學他們想學的刀法。他用少林的方式回答我:點點頭,然后兩年之后才教我雙刀。
我知道和尚的方式不是告訴你做錯或說錯了什么,少林的方式是在你準備好做一件事時,只告訴你一次做這件事的正確方法,然后就讓你再三地在失敗中成長,直到你意識到正確的方法并完成這件事。自省是少林技藝的一個重要部分:你必須靠自己把事情想清楚,不然是沒有意義的。這就好像在剛開始心理治療時,即使你認為你的醫生可以立刻看穿你的靈魂,在一兩次治療之后就可以輕易地分析你的心理,他也不會提前告訴你任何事情。最終你要在治療過程中觀察自己,如果醫生提前就告訴你他對你所察覺到的一切,對你來說也不會有任何意義,因為你還沒有準備好去認識這些。
少林技藝和傳統的西方心理治療方法都無法讓你直接成為一個更有紀律的人,正如在我沒有準備好之前,我的師父是不會教我雙刀的。因此在你能夠區分行動與成就之前,你就沒有準備好用你必需的紀律去完成生活中的工作,并用紀律與專心去達成你的目標。
想想自己當領導或經理的經歷吧。有多少次你都感到沮喪,一些員工做事很專心,但你就是不能滿意!中國所有的勵志書籍、磁帶或研討會,即使是關于像齊格·金克拉(Zig Ziglar)、戴爾·卡內基(Dale Carnegie)或托尼·羅賓斯(Tony Robbins)這些人的,在教給一個人怎樣做到有紀律之前,都先會告訴人們什么是紀律以及為什么紀律如此重要。這個人必須想受紀律約束。我們應該有紀律,大多數人都聽得太多了,雖然有些人能較早地意識到這一點,可仍然有些人不能。
混混兒與大師
傳說很多年前,有個少林老和尚每天都會走同一條路,經過樹林然后回家。有一次他正走路時遇到了一個健壯的年輕人。年輕人健步如飛,認為自己的武功要在老和尚之上,就決定向這位大師挑戰;他已經四處打聽過,得知了老和尚的武功高強,但他認為自己年輕力壯,還是很有把握獲勝的。年輕人覺得他會輕松取勝,盼望著打贏老和尚會讓他蜚聲武林。但只有一個問題:雖然身為少林武僧之一,老和尚卻拒絕跟這個自大的年輕人打斗,并說道:“不了,多謝小兄弟:愿佛祖保佑你。”即使老和尚單手縛背也肯定能打敗這個精神空虛、有勇無謀的挑戰者,但他就是不肯揮拳出招。
這種情況持續了幾個月。每天早晨這個年輕的莽夫都會等著老和尚,然后向他挑戰。這位內心平和、大慈大悲的老和尚終于也忍不住了,不勝其煩,他接受了年輕人下的戰書。
他們互相躬身行禮,然后擺好了迎戰姿勢。
正當年輕人準備動手時,老和尚突然平躺到地上。年輕人困惑地望著老和尚說:“如果你已經倒下了,我又怎么出招呢?”年輕人百思不得其解,憤怒地揮舞著拳頭。少林武僧抬起頭,沉默地望著年輕人冒火的雙眼,答道:“正是。”
帶著困惑和沮喪,傲慢、愚蠢的年輕人憤怒地沖進了樹林。他此舉只是證明了自己的傲慢與完全缺乏自我,年輕人從此再沒去打擾,老和尚則慢慢走完了那段路。
這個故事的寓意是說,自我價值并不來自于你向別人證明什么,而是向自己證明。
如果我們要向父母、老板、伴侶,或其他什么人證明——無論是證明我們是最優秀的歌手、演員、武術家,還是其他什么——我們的行動都可能會受影響,因為我們并不完全自信可以處理眼下的情況。如果那個年輕人真的認為自己有打敗大師的能力,那么當初他根本就不會去挑戰。這根本不是武術競技,需要基于表現去衡量你的價值,而只是個受驚的孩子以為只要自己比另一個人出色,就可以向自己證明自己。
我們從這個故事里得到的啟示就是不論何時缺少自信——如果我們不夠自信去約女孩出去、要求加薪,或是參加一場真正的競技來證明我們的英勇——我們也不應該像那個混混兒一樣憤怒或沮喪。我們應該記得這些事實——我們是誰(聰明、有趣、敏感、健康等)、我們想要達成什么目標(任何事)——然后專心完成它。
在與少林弟子的較量中,混混兒事實上還不夠資格,他們甚至還沒有接受過防身自衛術的訓練,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準備好。做一個混混兒就意味著你缺乏自我價值,并試圖靠欺侮別人來補償,到處賣弄你的能耐和實力好讓別人最終能夠接受你、贊同你。
自我病菌
對于一個在中國長大的男孩子來說——不論他是住在少林寺附近還是與少林寺相隔萬里——只要可以實現成為一個少林武僧的夢想,很多人都愿意去做任何事情。
接受這些嚴格訓練的男孩將來都不可以結婚,不可有男女之情,也不可以做成年人那些情緒化、尋歡享樂的事情,但有些人還是孜孜不倦地追求少林武術和不可或缺的心靈訓練,他們仍會一往無前。
幾百年來,中國人都對武僧的故事耳熟能詳,也有成百上千的男孩進入少林寺跟隨寺內的大師學習。當然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夠資格被少林寺接納為弟子,而其中資質最差的人還是會失敗。因為要把“你”與你的自我分開來的話,需要某種特別的紀律和能力,而他們并不真正合格。
也許你認為讓和尚擺脫他們的自我是件很容易的事,但先讓我們看一下他們的生活。根據佛訓,和尚必須要剃度,舍棄一切塵世間的財物,穿上一模一樣的長袍,這樣大家就不論美丑,沒有誰會與眾不同。他們住在寺里,所以不可能睡在席夢思床墊上。
衣食簡樸和財物上的貧乏能幫助和尚保持謙卑,擺脫自我。如果我們也過這樣的生活,就能更容易地擺脫自我,因為我們會更專心于日常生活的習慣和基本細節——而這其中不包括007電影、互聯網、搖滾樂、手機、跑車、快餐,以及其他讓你分心的東西。的確,美國算是自由世界的老大,也鼓舞著很多缺少民主的國家,但是我們國家沒有辦法讓公民找到和保持內心的平靜。我們怎么可能做到?這個世界太紛雜了。
我們總是被這些外部的“物質”所包圍,而無法專心于真正重要的東西。這對我們的文化有一個負面影響,表現在青少年身上就是不論男女,在處理形象和心理疾病時——比如厭食癥和食欲過度——這些年輕人專心于追求受自我驅使的“完美形象”,而“別人如何看待我?別人對我是什么感覺?”這些想法更加劇了這個問題。
當少林和尚想讓師父認同自己正確施展了一套拳法,或是更快地做完了雜務,他們也要度過一段難熬的時光。發生了什么?師父只是忽略他們,教導他們要謙卑,因為做你應該做的事是沒有獎勵的,而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并不是個美德。他們生活中的相當一部分訓練就是打壓自我,每天都通過做雜務來讓自己更加謙卑。有時候,連續擦地幾次對紀律、謙卑和力求完美都是個極佳的訓練,你也可以將之稱為擦掉“自我病菌”的訓練。
陰與陽
在很多東方文化里,軟弱與真正力量之間的平衡,這也是少林和尚要學著去理解的——不管是練功、打坐,還是度過寺內的日子——被表述為一個著名的亞洲哲學概念,即“陰陽學說”。
陰陽學說認為弱中有強、強中有弱,這是千真萬確的。只要假以時日,即使是世界上最強大的人也會有疑惑的時候,而最軟弱的人也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強大的地方。我們在少林技藝和佛教中都能見到這種平衡思維的體現,即人類行為中的矛盾雙方必須相互依存。
陰陽也可以被看做是基本的因果關系,這就好像在蹺蹺板上取得平衡。如果你沒告訴蹺蹺板上的另一個人就快速地跳了下來,他就會因重重地摔到地上而受傷;而你會因為身體的離開讓木板向上反彈而把下巴碰碎。與這個淺顯的例子一樣,少林相信宇宙中發生的所有變化都是陰陽作用與反作用的結果。強弱相輔相成,強必須與弱相調和,弱也必須與強相調和。雖然一方受另一方制衡,但兩者并不重合,而只是能量永恒轉化的一部分。就好像蹺蹺板,陰消陽長,反之亦然。陰陽交感而生宇宙萬物,只有認識到兩者在生活中都有其作用,我們才會得益于這個學說。
還是個孩子時,我身上只有陽,沒有陰,這讓我成了個混混兒。當我拜訪館(kwoon)——漢語里表示武館——也就是戴夫學習功夫的地方時,這點表現得相當明顯。見到主教練拉里·曼貢(Larry Mangone)時,我說:“我為什么應該來這里上課,而不去其他地方呢?”如果我當時可以裝腔作勢地蹺起二郎腿,我也會那么做的。“你別來,”他說,“從我這兒滾出去,”他又加了一句,頭甚至都沒有從那些文件上抬起來。我的興趣立刻被勾了起來。我喜歡這個家伙,他提醒了我自己所處的位置,這是多數人不敢做的事。雖然有點不尋常,但拉里不說一句廢話這件事讓我第一次見識到了少林功夫無關乎金錢、獲得注意,或任何的權力。
尷尬的初次見面后,情況有所改善。我為自己的無禮行為道歉后,拉里同意了收我為徒。他和他的妻子德比(Debbie)開啟了我學習少林技藝的大門,并教導我如何把學到的東西運用到生活中。拉里教我一些基本的拳法,德比是個中國文化方面的專家,而我對此一竅不通。這對夫婦在一起便是陰陽,并開始對我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雖然很多西方人都帶著有陰陽符號的珠寶,或是將符號文在身上,但我們在很大程度上都沒有真正地理解平衡原則。這個符號的真正意義是激勵我們思考,恐懼助長了所有的軟弱;這可能是對痛苦、拒絕、損失、失敗、自我發現、死亡的恐懼,有時甚至是對成功的恐懼。
30年前,少林大師對于教授他們的傳統以外的人還不是很感興趣,但這阻止不了我,而只是促使我堅定了決心。當謙卑地請求他們教我這招不管用時,我便在他們的樓外面等他們,希望可以感動他們和我說話。
遇見了大師傅瓊鐵(Quong Tit Fu)(我的少林啟蒙老師)之后,我的少林之旅便真正起程了,他引導我走到了一條全新的路途上,而且是唯一一個最后終于肯承認與我有師徒關系的師父。
我不知道那天有何不同,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對我視而不見。開辦了一所虎鶴拳武校的傅瓊鐵大師,在進館的路上停了下來,注視著我。“來!”他說,示意我跟他上樓。五年來沒人肯跟我說話,而他終于開口了,雖然只有一個字。自此之后,不管是教導、贊揚還是批評,傅師父都惜字如金。
傅師父(或“老師”)在一小時的課程里只教授15分鐘,然后就把學生交給他15歲的兒子史蒂芬(Steven),一個跟我一樣傲慢的孩子,根本不夠資格教授成年學生。即便這樣,我還是在傅師父的館待了一年,每次他都會退居幕后,把我們交給史蒂芬。我想起了《綠野仙蹤》(The Wizard of Oz),這是個騙局嗎?傅瓊鐵果真是個大師嗎?還是幕后有個人一邊數著我們的學費一邊尖聲大笑?
抱著這種想法,我的訓練進展很慢。
跟中國人一起受訓對我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任何事都有自己的時間,做什么事都不要匆忙。你越是想學,你得到的就越少。我那時還不知道跟著傅師父學習的時候——或看起來沒在學習的時候——是他在教我忍耐與真正的力量。我陷入自己挖的泥潭,拒絕看到自己如何從傅師父的教學方式里學到東西,以及學到了什么;我的弱點就是傲慢,認為自己什么都知道,而其實自己一無所知。
很多時候,生活中看起來容易的事實際上并不容易;它們教會你:當你實際上很軟弱時卻相信自己很強大,這只是看似簡單。這個教訓在我剛開始學習少林的螳螂拳(模仿同名的昆蟲)時體現得最為貼切,教我的是另一個師父李勇(Yon Lee)。
我曾在波士頓唐人街的街頭慶典上看到李大師表演一種令人嘆為觀止的拳法——燕拳,并深深為之著迷。這位大師與其他人有些不同:他也和其他大師一樣有帝王般的威嚴和強大,但他不那么緘默。他在眾人面前表演螳螂拳時非常靈活,但我并沒有完全弄明白他和其他人的不同。我只是想得到我認為李大師擁有的那些東西。
在訓練的初期,忍耐還沒有在我身上扎根,因此我第二天就登門拜訪,請求他收我為徒。跟往常一樣,還沒敲門我就說錯了話;為了給李大師留下好印象,我提了幾個我知道的名字,都是生活在波士頓唐人街的大師。我提到的第一個名字就是他師父的仇敵,同時也是他的仇敵。我又試了一次,告訴他我住在馬薩諸塞州的布拉克頓區,并在一個武館受訓。
可以說中國的大師們并不樂于看見他們的技藝不受控制,被一股腦地傳授。那天李大師厭惡的表情告訴我,我又把事情搞砸了。最后我決定閉上嘴。
不知是因為我先前的錯誤,還是無法容忍西方人的魯莽,李大師后來也跟其他人沒什么兩樣:開始時拒絕教我或是跟我說話,讓我踏進那扇門之前,連續好幾個月在班級后面仔細觀察他的那些中國愛徒。
我花幾個小時用心觀察,自己不進行任何打斗的動作,也不做任何肢體的伸展,讓我驚喜的是,自己甚至沒有等待時的焦躁心理。雖然李師父固守著他那套少林方式,但當我準備好接受訓練時他的確教了我很多,直到師從李師父后,這些訓練才真正地在我心里扎了根。
經過幾個月的觀察,李師父終于同意收我為徒,并立刻給我來了個下馬威。在一小時的課程里,李大師只演示一小段功夫,只有幾個動作、很短的一段,并且絕不承認我練得“很好”甚至“還可以”。我一遍一遍地練習,也許有20次了吧,把腳和胳膊都放在要求的位置上,按要求扎馬步,這讓我的肌肉緊繃卻思緒游移,甚至一點汗都沒出。
這看起來很容易,等到課程結束時我確信自己已經掌握了。像所有習武的學生要做的那樣,我對李師父躬身表示謙恭和尊敬,但心里卻在置疑,是否把這五個小時的車程用在其他地方練功或是經營我的武術事業上會更有意義?
帶著這些在腦中游移的想法,我順著陡峭的臺階走出李大師的武館,急欲回到我外面的生活中去。幾秒鐘后,我幾乎讓自己喪命:走下第一個臺階時,兩腿一前一后都癱軟了。那些重復的動作發生了合力:我的雙腿無力,人也很虛弱,無法專心也沒有體力去完全領會看似最簡單的課程了。我幾乎從那段長長的、陡峭的臺階掉下,在那刻之后我才意識到李大師教了我什么、為什么他要這樣教。那些動作看來如此簡單,但我認為這簡直太棒了:一個體現陰陽學說的完美例子,也極好地詮釋了軟弱如何運作。我對自己所學的東西、自己所在的地方,以及我的師父又平添了一份敬意。
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談及了幾種通往幸福之路的必要“幫手”:生存的重要性,具備專心和紀律,提高你的自我價值;但我仍然建議,不管你有多少個“幫手”,你都應該把握住自己的內在,審視它,學會如何激勵自己去實現積極的改變,讓你的幫手更強大,然后使用它直到它成為你的第二天性。
我相信上帝賦予了所有人這種能力,讓自己的身心在關鍵時刻都變得更強健;但他又讓我們自己去釋放、積極地利用這種內在的能量——不要等到某天詫異地發現自己擁有這種能力卻從未使用過。
這就是少林武僧所知道的:受上天所賜,他們擁有這種內在的力量,但他們也必須要經過早期的學習和鍛煉才能明智、自如地使用它。
改變方式
少林和尚知道如果你以糟糕的情況(虐待、沒有人生方向、不把你放在心上的父母、不錯的父母但什么都沒教過你)作為開端,那么除非你做出改變,不然你從人生經歷中除了更多糟糕的情況什么也得不到:種什么,就結什么。這就是為什么當和尚決定出家時一切都要從零開始,他們需要把出家前的那個桶洗刷干凈,然后在里面注滿新鮮的計劃。他們強健自己的身心,對宇宙和自己在其中的位置有了全新的認識,這為他們繼續保持專心和紀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他們從來都不是受害者: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當事情不按他們的想法進行時,就索性停下喘口氣,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無法控制一切。
最重要的是,麻煩一直都有,但你不必躲著不出來。你當然可以做任何事,成為任何人。但有很多人選擇的是躲在麻煩里不出來,因為他們找不到出去的方法,或是覺得生活應該對他們忍受的所有折磨負責,所以他們就一直等著某個人出現,為他們解決所有的麻煩。這是不可能發生的。這就是受害者的心態。除了你自己,沒人會去解決你的問題。
如果一個少林修行和尚每天起床都想,在吃午飯之前我得先做六個小時的功課:我的生活糟透了!或師父不喜歡我,他對別的徒弟比我好,這不公平!或我在這種環境下簡直無用武之地;我無法改變任何東西。那么他們恐怕也得吃點“百憂解”來解憂了。和尚的不同之處在于當這種想法出現時,他們會基于堅實的基礎而獲得答案。對于和尚來說,相對于開悟這個宏偉計劃,“六個小時”實在微不足道。他們擁有更宏觀的視角、更微觀的目標,這樣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想法在他們向往的世界里就逐漸失去了意義。達到更高的層次后,他們甚至不用去想——只是做就可以了。“先起床,去衛生間,然后刷牙,接著到訓練場地。現在這么做,然后那么做。”這就好比一個功夫大師經常是四處移動以躲閃對方的拳腳,而不是迎上去打斗然后被打倒,他走阻力最小的路到達目標。經過多年的學習,我已經理解到克服受害就是對自己所做的事負責,正如四處移動以躲閃你無法控制的別人的拳腳一樣。
關于這種少林和尚的心態,有一個極佳的例子就是我的朋友查理·麥特拉(Charley Mattera),他也是位少林大師。我認識他30多年了,我總是感到驚異,不管發生了什么事,他都絕不讓自己因外界因素而感到沮喪。
我見證了他失去了自己曾為之奮斗的一切,離婚、死亡的威脅,還有一次國內收入署(IRS)來查賬,那種壓力足以讓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這樣的商界大亨都窒息。有一天,他在車上給我打電話說:“史蒂夫,你可能不會相信,我收到了國內收入署的一封信,告訴我欠了他們一火車的錢。”我說:“查理,你打算怎么辦呢?”“除了看著它,我還能怎么辦呢?”他答道。最令我吃驚的是從他的聲音中察覺不出一絲的緊張和痛苦。
即使我有少林技藝墊底,但老實說,我可能不會像他那樣應付自如。我驚異于他輕松的態度——這不應該混淆于膨脹的自我,認為一切都能解決,因為自己是不可戰勝的——我就問:“查理,你怎么能這么平靜?”
他的語氣突然一轉,就像真正的大師應該做的那樣,非常嚴肅,對我說:“史蒂夫,我不會讓這件事或其他什么事影響我的生活質量。”
查理要說的是,既然做什么都無法改變那封信的內容,他就要為解決問題承擔起責任,不讓自己放棄而表現得像個害怕、憤怒、吃驚的受害者,不是不敢面對問題、試圖回避,就是為自己的痛苦而責備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一天,一只蝎子爬到河邊想要過河,但是它擔心會被淹死。旁邊有只青蛙,于是它便央求青蛙馱自己過河。青蛙不答應,因為怕蝎子把它蜇死。蝎子向青蛙保證說絕不會蜇它,因為蜇死了青蛙,自己也活不了。青蛙覺得言之有理,于是便同意了。剛到河中央,蝎子就蜇了青蛙。青蛙死了,蝎子也隨之溺水而死。
許多少林大師都把這個經典故事講給弟子聽,弟子們聽后大惑不解。他們想不通為什么會是這樣的結局:青蛙似乎太愚蠢,輕信其言,沒想到蝎子會與自己同歸于盡。大師們的解釋是:蜇人至死是蝎子的本能——天性使然。蝎子這么做也是別無選擇,怨它也沒用。蝎子和青蛙的故事說明了人與動物的區別:動物所為出于天性,無法改變;而人類所為則出于選擇。
我是在習武伊始從一位師傅那里聽到的這則故事。我不明白他為什么在練功之際把這故事講給我聽。當時的我因為有一招少林功夫怎么也練不好而心急氣燥,盡管我竭力掩飾,但還是被師傅看在眼里,于是他講了這個故事。我因自己的沮喪難為情,希望師傅原諒。他默默地搖了搖頭,凝視著我,直到我火氣全消。然后我們繼續練功,但愚蠢的青蛙和蝎子過河的故事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
我對這個故事的寓意揣摩了無數次,最終開了竅:師傅是想說,面臨困境我選擇生氣,這是不明智的做法。蝎子蜇人乃是其天性,但我們生氣卻不是天生具有的。我們有時因往事不快而心存怒火,這或許很難避免,但是很多人都是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而生氣。自此之后,我開始以一種新的視角來審視自己的生氣和憤怒。我知道自己不應該像過去那樣找生氣的借口了,我當時生氣自認為有理由,因為心情沮喪。可我又為什么會如此沮喪呢?
也就是自那以后,我把生氣、憎恨和憤怒與懦弱聯系在一起。我慢慢地發現,生氣會減弱我們的判斷力,使我們受制于過去,不會產生什么好結果。這一切足可以使我們身心疲憊。
對生氣的這種理解使我獲得了一種強有力的武器,用這種武器我完全可以幫助那些我后來遇到的充滿憤怒和有暴力傾向的青少年。這就是我對我的這種行為的“準確定義”,或者說是更為精確的描述。
心理健康專家普遍認為,怒氣始于所說的“無意識—無意識”(unconscious-unconscious)狀態。這道理簡單得如同小孩子哭鬧著要牛奶:小孩子會不會生氣,那要看他得到什么樣的回應。如果孩子很快得到了所要的東西——牛奶,那么什么問題都沒有。反之,孩子就會繼續哭鬧,不明白為什么沒人來喂他(她)。大腦說“餓”,但意識中卻還沒有“饑餓”的概念或者是用以傳達“饑餓”的語言。因此,諸如恐懼、憤怒等情感產生于基本需求的缺乏或滿足。
成人也會因一些事情當即生氣或心生憎恨,這些都是自然的反應。此時此刻,我們成人無異于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需要的兩歲小孩。
希望而非期望
西方文化對希望過于強調,所以當事與愿違時,人們通常失望難過。其實這不是希望,而是期望。
有趣的是,《美國遺產詞典》(American Heritage Dictionary)中用“期望”(expect)一詞來指代“希望”(hope),但是實際生活中,二者的意義是迥然不同的。許多佛教學者警告人們:不能將期望當做生活的拐杖,那樣太危險。王明(Wang Ming)是6世紀時中國的一位大師,曾經寫下一首名為“平心靜氣”(Calming the Mind)的發人深省的詩。該詩有一部分講的是,過于注重后果,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并且這些又會阻礙人們冥想。在詩中,他建議弟子“關世孔,閉六感”(close down the orifices and shut down the six senses)以鑒當下形式,而非期冀感受他物。
傳授王明及其他一些佛教學者的晟隱(Sheng鄄yen)大師則寫道:“強求與貪婪皆因期望與失望而生。”他寫了如下這段話:
從前,當我還是一個小和尚的時候,我和一群窮孩子住在靠近上海的一個地方。當時的我們窮得吃不上飯。有一天,來了個老和尚,他把多余的飯菜留給了我們。其中有一盤豆腐。豆腐對大家來說可是稀有之物,所以有個孩子就留下一片豆腐,想留著日后細細品嘗。每天,他都咬一小口,居然得以留存了三天。后來,我們的一位老師發現了。老師打了他一耳光,然后把那豆腐扔掉了。老師告訴他:像你這么想的話,早晚得成個餓死鬼!
這個故事的寓意當然要比做塊豆腐的意義大得多。事實上,那個孩子希望不要再挨餓,所以就想,如果自己不是一下子把豆腐都吃光,那么留著它就可以體味飽的感覺。于是這種想法便縈繞在心頭。他不再出去覓食,或者是賺錢買吃的。他只是期望只要自己有豆腐可吃,別的事情與他無關。
當我們滿心期望某件事時,我們就注定了會失望和失敗。生活中許多事情是我們無法控制的。比如說我們期望過生日時父母會送輛車,但是如果家里恰巧破了產,買不起車了,那會怎樣?我們會失望。滿心以為他(她)會打電話給我們,結果沒有,我們就會心煩意亂。
許多西方人有理由認為,只要自己是好人、善良、樂于助人,做自己認為是正確的事,那么幸運就會來臨。即便沒有什么好事降臨在頭上,至少也不會倒霉。或者至少我們希望霉運不會降臨。但是,不論你有何種宗教信仰,宇宙萬物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人們總是會失望。即便我們再努力或者再怎么“希望”自己不要失望,失望終究會發生。我們無法控制所有的事。這也就是說期望是沒有用的。
滿懷希望與一味追求結果毫不相干。我們努力賺錢,想要將來什么時候買輛車,還希望有那么一天自己會有足夠的錢花。可能就在我們16歲生日時父母給我們買了輛車做禮物,我們就會喜出望外。因為這讓人覺得出乎意料。即便是他們沒有給我們買車,那也無所謂,反正我們是要自己買車的。我們不會受結果的束縛,而且結局怎樣都不會使我們止步不前或是飄飄然。我們仍舊會每天勤奮工作,希望實現自己的夢想。少林和尚就是這樣。夢想成真的希望鞭策著我們不倦地努力工作,所以即使不能遂愿,我們也不會失望。我們可能希望某個人會做某件事或者會出現某種局面,但是假如事情并沒有朝我們期盼的方向發展,因為我們沒有刻意地為這希望的結果做出建設性的行動,那么,除了感覺那人或那件事令我們沮喪以外,還會怎么失望呢?
聽說有人生病了,你會脫口而出:“希望他(她)早日康復。”隨后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后。這樣說出的話不過是空話而已,根本沒有希望而言。你沒有付諸行動:沒有從心底為他(她)祈禱;也沒有送去一張問候卡。對你自己而言,這樣說出的話毫無意義。不過,你可能確實希望那人有一天會好起來。當然,即便是沒有好轉,對你也無妨,畢竟你根本就不在乎。
希望是一種有中心、有方向、有目標的行動,不論是實際行動還是心理活動。自然災害一旦發生,我們會希望受災的人們能夠安然無恙。有了這種愿望,通常你就會去教堂為他們禱告、捐錢,或者以其他形式來為這一愿望的實現出一份力。
我的母親——少林勇士
我的母親卡羅爾就是希望的完美化身。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標,她一輩子都是勤勤懇懇地工作。不論事情怎么不如愿,母親總是樂觀對待,往好的方面去想。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在艱難的生活中,她展現出的始終都是少林勇士的風范。
母親和外祖母的關系很僵。在外祖母懷孕時,她就想把肚子里的胎兒打掉。由于天主教嚴禁墮胎,所以作為意大利的天主教徒,外祖母為了除掉胎兒,在一天晚上開車的時候故意撞到樹上。結果母親生下來便有骨折,有一只手只有四個手指,還有許多地方都是畸形。母親的大部分童年都是在圣·吉爾斯(St.Giles)天主教醫院度過的。醫院給她做了許多手術以校正她身體上的畸形。
快到9歲時,母親又做了一次手術。在此之前,她因患小兒麻痹癥而畸形的腿做過一次手術,但手術很失敗,引發了壞疽。母親進了手術室,醫生給她打了麻藥,等她再度醒來時,卻發現自己沒有了雙腿。震驚、恐懼、迷惑,她卻沒人可問,當然也無腿可以使她站立。醫院未經她同意,就擅自鋸掉了她的小腿。多年以后,她說:“或許這樣對我更好,我也說不清。”
接下來便是數年的療養。我的祖父約翰·德瑪斯科(John Demasco),人稱“廢品舊貨商約翰”,是收購廢金屬的。他靠收購廢金屬賺的錢,為母親付醫療費。鑒于外祖母對母親的嗤之以鼻,為母親付點藥費對祖父來說不算難事。當然,對于母親來說,生活卻是何等艱難,她無時無刻不在做著身心的掙扎。
母親是由修女撫養長大的。這些修女叫她的中間名格特魯德(Gertrude),這名字不太好聽。手術后的一段時間里,母親幾乎對自己和讓自己殘疾的上帝失去了信心。有一次,她對我說:“我沒了雙腿,可是我也沒想著要離開床。”后來有個長相很兇的修女來到她面前,對她說:“格蒂,你知道嗎?你可以只管待在床上,為自己難過。但是,你也是可以脫離床,起來行走的。不起來,你就一輩子離不開床!”
母親站起來了。遭遇了如此多的磨難,她是怎樣得以死里逃生的呢?在這個過程中,心中的希望起了多大的作用呢?她又是怎樣學會用兩條木腿走路,而且走得與常人一樣好的呢?本來醫生斷言,母親再也開不了車,不能生孩子。他們對她講,說她生的孩子一定會是畸形兒;但是母親還是要了孩子:姐妹們和我都是四肢健全的。那么母親又是怎么證明醫生的話是錯的呢?
不信教的人會說,那個修女的一席話是母親生命中的轉折點;母親之所以能夠克服重重阻礙,純粹是因為她有著頑強的意志。母親意識到,擺在自己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要么待在床上等死;要么希望一切有所好轉,努力站起來,學會用那副假肢走路,從而使她的“一切好起來”夢想成真。
信教的人則會說,因為我母親是天主教徒,對上帝充滿希冀和信念,這使她得以渡過難關。對于此,和尚則會說,格蒂所以能夠接受現實,這是佛的旨意,她不過是按照這旨意過著自己的生活而已。
按照少林的說法,母親注定要遭受這一切:一個失去了雙腿的人,她能夠一而再、再而三地起死回生,這樣在她的后半生,她便可以在一些看似不起眼的方面給人以激勵和幫助,消除他們的疾苦。倘若當初她面對死亡而萬念俱灰、驚恐萬狀,那么她很可能早就死了,因為人一旦鉆進這樣的牛角尖,那么就會愈加痛苦、消沉、虛弱,直至死去。
最后母親居然可以開車,生了五個孩子,照顧一家老小,還當上了地方上“搶步教育計劃”(Head Start)扶助項目(該項目是美國聯邦政府在20世紀60年代建立的反貧窮教育工程,這包括為學前兒童進行搶先起步的課堂訓練,以此作為對進入正規學校學習的準備——編者注)的主任。母親全身心地救助他人,得到了無數人的尊敬和愛戴。
面對生活之路上的一些“坑洞”,母親一笑置之。她曾經向我講起她在中央車站發生的一件事。那時她正在車站等車,因為長得漂亮,吸引了許多男士的目光。有個士兵,長得很帥氣,母親當然就同他調起情來。盡管當時的假肢做得都很粗糙,假肢與腿部相接處不過是粘在一起而已,但是,因為母親穿的是當時女人都穿的那種長裙,所以根本就看不出來她的小腿是木腿。
平日,母親用假腿行走還是很自如的,但是這次因為是在下樓梯,綁腿的一條帶子斷了,那條木腿當即掉了下來,順著樓梯滾了下去,幾乎所有的人都被嚇得半死,但母親未動半點聲色。那士兵含糊著問母親他可以為她做些什么。靠著欄桿站穩,母親看著這個可憐的家伙,此刻的他已經嚇得臉色蒼白、目光呆滯,然后平靜地對他說:“幫我把腿撿回來吧。”等他把木腿撿回來后,母親又讓他把皮帶解下來給她。士兵很窘,但還是照著做了。母親接過皮帶,蹣跚地挪到洗手間,用皮帶把腿系上了。
等她出來時,那家伙已經沒了蹤影。我敢說,母親絕對不會想:“哎,我真希望能再有一次約會。”因為她知道自己心靈美,外表也美,生活態度又積極樂觀,約會是會再有的。我至今仍留著母親的那雙木質小腿。她常對我說自己死后就不需要這副木腿了,因為在天堂上帝會賜給她雙腿的。
母親從不為自己感到難過。她照顧著自己的孩子,也扶助別人。這些都使她有種優越感。據我所知,母親從來就沒有希望過自己會有雙腿。她只是清楚地知道,雙腿已經沒了,事實就是如此。她也從沒奢望自己會發大財。她知道,貧窮會伴隨她終身。母親就是現代少林勇士的完美體現。她堅強、自謙,從不為自己著想。她踏實地生活,從不奢求。她的希望有方向,始終如一。她清楚,自己想要的就是在他人需要時給予他們希望,就如別人給予自己希望一樣。在她的有生之年,她實現了這個目標。
按照佛祖的旨意,在生活方式上,母親無異于生活于塵世間的少林高僧,即使那高僧身體殘疾或者有其他缺陷。有許多少林勇士,盡管雙目失明,他們最后卻能成為傳播佛學和武術的大師。
還有一些和尚,他們可能因為某種事故殘廢了,但依然成為了不起的勇士。這是因為,少林有這樣一句話:沒了右手,左手會變得更強健。雙腿沒了,雙臂會變得更迅捷、更有力。如果是四肢全無,那么頭腦則會成為最為銳利的武器,因為此時一切都會被傾注于與他人分享智慧上。
少林高僧說,有了堅定的信念,又能嚴于律己,那么就沒有做不到的事;僅僅是一個陪伴、一次行動,自律就可以使一個人重拾信念,從而使自己的情感力量發揮正面的作用。
改變你的力量觀
剛剛習武之初,我以為如果自己練得一身好武功,那么一定會強大無比。有了這種想法,受害的只是自己:因為我練功是為自己,所以身體上總是受傷。中國哲學上講究的是對身心的錘煉,而我只是想著速度就是力量,所以就拼命地練習,要練得出拳比誰都快。但是我越是這樣練,就越不得功夫的要領。真是讓人泄氣。然后我就到傅大師那里求經(傅大師是我剛開始練功的一個老師),問他:“師傅,我的右腿很硬,怎么也不能再伸展些了。我怎樣才能把它練得更柔韌些呢?”
師傅則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一言不發。有時,我再追問,他就會瞪著我,蹦出幾個英文單詞:“再勤奮些。”我當然心里會想:這肯定不是東方武學的秘籍。不久,自負的我就不再去上傅大師的課了,心想,照他那個教法,我一輩子也得不到想要的力量。
李勇(Yon Lee)大師是我的下一位老師。為了讓我掌握習武的原則,他采用的是相同的方法。我告訴他,自己越是用力抻,腿就變得越僵硬。而他的回答是:“再用力抻些。”李大師教我習武還有個條件:除非我愿意學習中國醫術和烹飪,否則他就不會教我少林武功。每天我要上三門課:一小時的武術課;接下來是醫學課,學著把各種各樣難聞的草藥攪拌成藥糊。最后一個小時是學做飯。做飯時,要練習控制呼吸,達到“老虎呼吸”的水平,要做到這點,關鍵的是要像老虎一樣,從這一點跳到那一點時,先要立身站穩,然后再突然發跳。隨后就是在熱爐前苦撐著。這些對我來說可不好玩。在那些日子里,我迷惑不解、大汗淋漓、筋疲力盡,最糟糕的是還要忍受那難聞的氣味。
我對師傅說:“我不想再學什么配藥和做飯了。這些年,就因為我媽連烤面包都不會做,我就得給她、姐妹還有我那后爸做飯!”我覺得自己都做夠了。李師傅看著我,遞給我一缽一槌。他沒有一絲怒意,但是他讓我做飯和配藥的決定依舊如故。他粗聲粗氣地說:“磨吧。”這就是說我沒有選擇的余地。我眼珠轉了轉,還是按他說的,調和各種草藥。
就這樣,每周兩次,我從布拉克頓輾轉來到唐人街,為的是學武術,可是這個人卻偏偏要把我變成個如癡如狂的科研人員。我不愿意相信,所做的這些瑣碎的事會是武術精髓的一部分——正確無誤的單純練習。
李師傅和我彼此對對方都沒什么好感。但看在那個介紹我們認識的中間人的分上,他還是比較容忍我。我決定留下來,是因為我從他那里學了很多東西。結果是李師傅用我一直不愿做的藥為我療傷。15年來,我的膝蓋因為踢球和練功,已經是傷痕累累。李師傅為我治療這雙膝蓋,用的方法是外科醫生絕對做不到的。
李師傅用的都是那些由我親手配置的中藥。那藥熱得要命,有時甚至更熱,但卻很有效。剛剛來時,我一練功時膝蓋總會發出吱吱的聲音,但現在這聲音越來越小了:我的腿在復原,就如我的心靈。這時我才意識到,中藥原來也是我一直急切地要弄明白的中國武術秘籍的一部分。我和許多人一樣,不顧一切地想要成為最為強悍、出招最為迅速的武術至尊。這就像我們中有許多人急切地想要賺更多的錢,擁有更好的東西,成為辦公室里頂尖的銷售員,或者是擁有絕活使大家心服口服。但是,事實卻是,我的急躁使我更脆弱。在我按照大師的步驟——而不是我自己的——一步步地走下去時,我逐漸看到了自己的身心漸漸地堅強起來。這些教會我區分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幾年里,我居然可以簡單地做北京烤鴨,還可以為人療傷。我學會了如何自我檢查并且在任何情況下決定自己是否需要更多的力量。如果是這樣,自己又應該怎樣使這些力量對自己和他人產生積極的和有意義的結果。就像在與那個持槍的孩子對峙時一樣,有些時候,在解決問題的時候,我不需要更為強有力。我明白與其使那孩子在自己伙伴面前當眾受辱,甚至因此造成我或者其他人丟掉性命,不如放棄力量,這會使自己更為有力。
山與路
一個和尚請教一位在深山隱居的禪師:“路在哪里?”
“這座山真雄偉啊!”禪師回答道。
“我沒有問你這座山。我是問你這路在哪里。”
禪師回答道:“孩子,只有翻過這座山你才能找到路。”
幾年前,我才悟出禪師話中的深意。我的一生都是在爬山,每座山險峻不同、大小有別。過去,不管是為了挑戰自己還是與他人競技,雖然有些山非常難翻越,但我仍要去努力“征服”它。每次當我登上自己的“珠穆朗瑪峰”時,我都會感到非常自豪,感覺人生非常有意義,同時我也會環視四周接受其他登山者們的贊許。
我琢磨,這次,肯定會有人關注到我并且相信我,我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加入他們的俱樂部,和他們成為知己。由于我登山而沒有一個正確的攀登理由,我從沒有感覺自己已經爬得足夠高,或者足夠努力。征服一座高山后我并不滿足,沒多久我就會尋找另一座高山去征服。
慢慢地我發現自己可能就是一座山,除非我能夠發現真正的自己和自己真正想追尋的東西是什么,我會一直不停地登山,直到有一天死去,我仍然在登山,就像我兄弟比利那樣,而且我永遠也不會知道我為什么要爬山,我的路在哪里。
高僧眼里的“山”不是什么在旅途中要去翻越以便前進的東西,而是你要去衡量、去了解、去鏟除的障礙,你會發現這障礙很可能是你自己創造出來的,如果你想克服它,你必須知道它對你來說代表了哪種精神上或者心理上的攔路虎。
我記得當我用少林佛學來審視自我而不去在意他人對我的看法時,我就會變得深沉凝重。我們都有本事向他人袒露我們想要袒露的一面,而掩埋起真實的自己。參加高峰會議、捐錢給慈善機構(這樣我們的名字就可以留在它的名單上)等等如此這般,我們就是這樣按照我們的意愿來裝扮自己,神采奕奕地出現在他人面前,而將真實的自己掩藏起來。
在我的少林修行中,我必須學會認識真實的自我并自我接納。我懂得自己可以成為自己想要的那個樣子——乘豪華轎車、衣著時尚等等,但是不可避免,當我一個人在家獨處的時候,我總會看到那個真實的自我。
有時我喜歡看到真實的自我,有時我卻不喜歡這樣。盡管有很多次,因為你不想正視自我,它第一次出現后只是那么一閃就立刻溜走了,但是只要集中心智、屏氣凝神,那個可能隱藏了多年的“真實的你”就會出現。我知道自己的性格弱點,但是在大師的點化下我要迫使自己認識到自身的不足,我不能總是逃避自己的缺點以至于自己愚弄自己。
習武時也是如此。當我想顯示我對武術招數如何了解的時候,即使我還不是真的了解,我總是要問問師傅我做得是不是很好。不管怎樣,他總是答非所問,只是說“再多練練”就簡單地一帶而過。這真讓人瘋狂。招數表面上做得對不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實質上要做對,因為這樣一來我的內心才會變得強大。
當然,對一個究其一生都在掙扎著尋找答案和人生價值的人來說,我覺得這些都是廢話。為什么沒人干脆把答案直接給我?我一直在試著尋找答案,但根本就沒人幫過我什么。就這樣下去我怎么能指望自己知道更多呢?幾年前當我重新讀這段山與“路”的故事時,我悟出了一些新東西。
提問題的那個和尚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成為一個出家人是因為他覺得當個和尚能擁有更高尚的生活,能探尋自我在宇宙間存在的意義,能了解生命的價值,也就是所謂的“證明”。在得知那段對話之前,我一直以為和尚是和我們這普通人不同的,他們是苦行僧,一心修行,不需要像我這樣的凡人所需要的東西。我覺得他們甚至不需要“證明”他們的這種能力,就像他們不需要性、愛或者金錢一樣。但實際上,對生命意義和認同感的渴望是人類普遍共有的。遁入空門的他們和我一樣想要借此來得到醒悟,從而證實他們存在的意義。
然而我并沒有找到一直苦苦追尋的東西,我教授少林功夫并不是想得到感謝,而是相信幫助他人本身就是一種獎賞。只不過那時我還沒有得到這個獎賞罷了。當我最初開始幫助別人時我仍希望自己的善舉能夠為人所知,我還是不能舍棄小時候的習慣,還是希望得到別人的贊賞。我幻想著我幫助的那些人,他們會回來擁抱我并對我說:“謝謝你,史蒂夫,我愛你。”然而這種情形并不總會發生。我對周圍的人很是失望傷心,覺得他們不懂得珍愛別人。直到最后我才明白為什么自己那么需要別人的贊同,我這時才發現原來原因就在自己身上。
我們要想知道為什么總是需要求證自己的價值,就要回頭看看自己的成長歷程。你以前可能聽說過這種做法,但它確實很有效。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有兩方面的力量影響著我們的人生。通常,一個男孩會模仿他父親的一言一行,而一個女孩同樣會受到母親的影響。如果你的父母要求嚴格,你很可能會按照他們的高標準、嚴要求來生活。
在我看來,我的母親是個堅強的女人,而父親卻是個失敗者。我從小與母親生活在一起,所以母親對我的言傳身教要比其他男孩子多一些。盡管母親很堅強,但她身有殘疾,一生都在不停地工作,這樣才使她覺得自己有用武之地。她要是相信自己能夠自立自強,而不管有沒有殘疾,她就不會在離開我的生父后又嫁給另一個暴虐的男人。
此時最難忘
1993年我和簡·帕斯加爾(Jan Paschal)參加瑪撒葡萄園的一個私人聚會。簡是美國教育部(U.S.Department of Education)的代表,我們經常一起代表前總統克林頓到各地巡察。布拉克頓的市長當時也在場,簡想說服我回布拉克頓高中去給學生們作演講。我心里仍舊對30年前在那里經歷的校園暴力心存芥蒂,就急忙找借口推辭掉了,而這不是一個少林修行者應當有的想法。當市長知道我這些年為市中心的孩子服務的事跡后,他熱情地邀請我來學校演講。當時一同演講的還有許多克林頓總統的內閣成員和教育部的官員。
每年美國教育部都會在全美范圍資助一項名為“全美返校運動”(America Goes Back to School)的項目,其中他們會重點介紹十幾個學校的活動,公眾的目光也會集中在這些學校上。聚會結束時總統、簡和市長決定在這個秋天,將布拉克頓高中列為這些學校之一,我則作為重要的演講者必須參加。當時克林頓總統穿著馬球衫、休閑褲,親切地叫我史蒂夫,以他一貫的魅力和自信鼓勵我說:“史蒂夫,為了孩子們你就去一趟吧,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樣。”這樣一來我就不好意思拒絕總統的好意了。
威爾·麥克多諾(Will McDonough)是一位著名的體育新聞記者,他打電話要我寫一篇關于我重返布拉克頓的文章。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聽說過維尼·維基奧尼,我覺得他的事跡是對我的故事的一個很好的補充。如果人們能讀到一個人是怎樣改變了一個可憐小男孩的一生,這可能是對我今天能夠充滿責任感和激情、不斷進步、取得如此成就的最好詮釋。我告訴所有記者如果他們真的想要寫一個關于幫助布拉克頓孩子們的真實故事,他們應當去采訪他。
6個月之后我回到了布拉克頓, 演講的前一天,我開車在路上閑逛,心緒難平,即使今天我已經功成名就,盡管作演講是一種榮譽,但我仍對這次短暫的重返布拉克頓感到不自在。難道人真的不能逃避過去的記憶嗎?我現在不是已經功成名就了嗎?我所得的這些榮譽難道沒有使我變成一個更優秀的人嗎?我終于發現盡管我努力想忘記過去,忘記自己是誰、從哪里來,而我并沒有如期望的那樣做得很好。
第二天我是最后一個發言的人,排在威爾遜·古德(Wilson Goode)之后,臺下有1000多名學生。古德是教育部的常務助理部長,他在白宮的工作是有口皆碑的。但那晚他說了一句非常愚蠢的話,他說:“從華盛頓來到這里,我們只是想讓你們知道,盡管你們不尊重你們自己,我們也會尊重你們。”此話一出,我就知道惹麻煩了。古德本身就是一個黑人,他卻對黑人說這樣的話,這肯定會引來一片嘩然。學生們一片噓聲,一個女孩子開始大喊大叫發脾氣。在內閣成員的注視下四個老師不得不把那個女孩從觀眾席強行帶走。那些叫罵更是不堪入耳,女孩子被帶走后很久似乎還可以聽到她仍站在那里指責古德。
工作人員花了好幾分鐘才使學生們重新安靜下來。我作為一個白人,在講臺上對大家的喧嘩沒有發表意見。我開始講我的故事:大部分時間我談了自己在布拉克頓高中的經歷,我怎樣克服困難和貧窮,我也講了關于我的黑人保鏢丹尼斯的一些趣事,還有我回到布拉克頓是因為比爾·克林頓,等等,但我講的最多的是維尼,我講他怎樣教導我、幫助我、拯救了我的生活。
孩子們開始回應我的講話,他們時而大笑、時而哭泣、時而平靜。我覺得這是我所做過的最精彩的演講。更驚奇的是,這也是我從沒做過的個人坦白,因為雖然我已經做過幾百次演講,但這次顯然是最困難的一次。
結束講話后,市長走上臺來說要給我一個驚喜。我見到了20年沒見的維尼。我們激動地相互擁抱,我想告訴他我非常感謝他為我做的一切,我愛他,但我當時真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大家看著我們擁抱都鴉雀無聲,直到我們彼此分開。我看到孩子們也在流淚,雖然他們當中有街頭混混兒、未婚媽媽,還有毒販子。這是我一生中最棒的一天,我覺得自己回到了家,感受到大家的愛,也終于發現了屬于自己的天地,即使是在布拉克頓我也做到了。
少林大師會說我所付出的找到人生真諦的時間“并不是很長”,他們就是這樣想的。這是你人生旅途必經之路,人生的種種經歷終會指引你得到啟迪、頓悟人生。對于和尚來說,頓悟就是接近佛法真諦、成佛。但是他們像我一樣都認識到他們永遠也達不到佛法的最高境界,因為有一些事情是他們所不能掌控的。但只要他們每天認真修行,幫助自己、幫助他人、關心人間疾苦,這就足夠了。
你的人生目標是什么?你有什么樣的愿望呢?
記住,人生苦短,與其浪費光陰,不如從現在就開始好好生活。
如果必要,做你自己的國王、女王,做你自己的英雄。仰視偉人的雕像,你也可以在生活中成為一個善良、自信、充實、成功的人。但當你向上、向前,或者向后看時,你注視的那些真人或者雕像是用來表示榮譽和昭示生命的某種可能性,但是要記得照照鏡子。你在鏡子里看到了誰?它代表了什么?當你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找到自己的路時,記住只要我們緊緊相連,你就離一個少林武僧沒有多遠了……你就是一個少林武僧。
(注:由史蒂夫·德瑪斯科所著的《一個美國人的少林之道》已由當代中國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