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1月份的一天,記者在沈陽某監獄采訪時,偶然從管教民警那看到一本叫《逃到天涯也是囚》的書稿,這是一位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正在服刑的罪犯寫的,他以自己經歷告誡那些企圖逃避法律制裁的人——越逃刑期越長,越逃日子越短,越逃罪孽越重,越逃離親人越遠……
負案在逃,他為自己整容變臉
1994年,李浩祥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丹東市某銀行當職員。一開始,他對這份令人羨慕的工作還是兢兢業業的,可是,他成天和錢打交道,看著刷刷的票子進進出出,很快的,他的思想發生了變化,他多么想自己也擁有一筆巨款啊,在他的眼里,錢就是一切,錢就是幸福。于是,他暗暗留心,給自己尋找機會。
1996年5月10日,“機會”終于來了,李浩祥終于將所管的帳戶資金44.4萬人民幣從銀行取出裝進自己的皮包里。幾天后,李浩祥一路逃到廣州,他迫不及待地給家里打了個電話,電話是父親接的。“你……你在哪……”老人抑制不住悲傷問。接著,母親接過電話哭求:“兒啊,你只有自首才是出路,快回來吧!你不能在外躲一生呀……”
聽了電話里哭泣的父母,李浩祥聲音哽咽:“媽,兒子會利用手上的錢在外面撈世界,等到賺到大錢后,一定風風光光把你們二老接出來好好孝敬……”他怕被人發現,匆匆掛斷了電話。從此,他便開始了逃亡生涯。
但逃亡的生活不單是體力上的消耗,更要命的是心靈上的折磨。
因負案在逃,他幾乎每一分鐘都警惕著,精神隨時處于高度戒備狀態。看到警車就心慌;聽到警笛就害怕;有時在街上迎面走來警察,也會把自己嚇得臉黃心跳……
他還經常在夜里被噩夢驚醒,夢見被警察抓住了,醒來時,冒一身冷汗,就再也睡不著了,往往就這樣坐到天亮。
李浩祥畢竟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他試圖從里到外地調整自己。他想,犯事的人都是自己嚇自己,認為自己是壞人,所以見了警察就躲,那還不讓人看出可疑來?于是,他再遇到警察設卡檢查,竟一反常態地主動上前和警察打招呼,以此打消警方的疑慮。
但沒過多久,他又開始提心吊膽,他對著鏡子看自己,心想:只有將這張臉變了,才會有安全感。
于是,他找到了一家整容醫院,以“美容”的名義將自己臉上帶有標志性的黑痣去掉,又將向外凸的牙齒進行了矯正。出院后,對著鏡子和以前的照片反復比較后,他又強忍著面部手術后的巨痛,先后到醫院做了兩次整容,才對自己的“變臉”效果勉強滿意。
他強迫自己學會忘記,忘記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忘記自己干了些什么。日子久了,他似乎真的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自己的姓名。但是,在做這一切的過程中,他的心理壓力和心靈的扭曲程度都是人所難以承受的,他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問自己:我是不是還活著?現在還活著的這個人是誰?在后來,他回丹東自首后,別人喊他的名字,他竟半天沒反應過來。
2001年他開始嘗試著做小食品生意,并雇來一個當地的伙計。生意剛做的有幾分起色時,就被那個伙計勾結當地的幾個小流氓把掙來的錢給搶了。因為負案在身,他也沒敢聲張,只好啞巴吃黃連。最后,他與人合伙做電器生意,又是血本無歸。幾經折騰,他對自己在這種處境下做生意徹底失去信心。
他明白了,一個人如果脫離了法律的保護,就只能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是那么的無助和悲涼。
見義勇為,他壯舉后逃之夭夭
在幾年的逃亡生涯中,李浩祥也不停地對自己所犯的罪行進行反思和懺悔。但他還是沒有勇氣面對現實,勇敢的站出來向政府投案自首。只是憑著自己的良心在逃亡途中做一點好事,以求得心靈的慰籍。
2002年12月的一天,他在海口市的一家醫院,看見湖南一貧困農民帶著媳婦要看病,因為交不齊住院押金,便坐在醫院的走廊凳子上嚎啕大哭。他看著那個孤立無助的男人,竟像嬰兒般哭泣著,便想,人啊,都會遇到自己難以戰勝的苦難啊,接著他聯想到自己的處境,竟產生了一種與哭泣者同病相憐的感覺,一時鼻子酸酸的,他掏出1000元錢,送給了那個哭泣的男人。
圍觀的人紛紛投來贊許的目光,還有人為他的義舉鼓起掌來。那一瞬間,李浩祥體會到堂堂正正地做一個好人的感受和尊嚴。
圍觀者中還有人打電話通知了報社記者,要報社記者寫文章表揚他。他在激動之余,突然感到事情不妙:自己是個見不得陽光的人啊,萬一記者要核實他的身份,豈不是要自投羅網嗎?于是,他借口上廁所,戀戀不舍地離開那些圍著他問長問短的人們,落荒而逃。
2003年春天的一個傍晚,李浩祥一個人在江邊散步。突然,遠處傳來了一個女人驚恐、嘶啞的呼救聲。他判斷出是歹徒在脅迫一個女孩兒,欲行強暴之事。
李浩祥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一種男人的血性使他沖動起來,心想,與其茍且的活著還不如拼個你死我活,死了也是解脫。想罷,他拾起地上的一塊石頭,沖了上去,劈頭蓋臉地朝歹徒砸去。
那個歹徒被突如其來的襲擊嚇蒙了,捂著腦袋就跑。直到歹徒被無邊夜色吞沒了,他才回過頭來蹲在那里喘著氣。
被救的女孩兒很漂亮,她告訴李浩祥,自己是一個某大學的在校學生,名字叫曉穎,父親是本市一家私營企業的老總,她懇切的致辭感謝李浩祥的相救之恩,還說他是她一生中見過的最好的人,她要李浩祥告訴她他的住處,改天一定登門感謝,并要他和她一塊兒去公安局報警。
面對曉穎的懇求,他心存一絲僥幸的對女孩說:“不必感謝,你也不要……不要報案吧。”
女孩深情望著他,卻不容質疑地說:“當然要報案了,不能白白地便宜了那個色狼。”
此時他害怕了,當女孩拽他一塊兒去派出所報案時,他又退縮了,他轉身一口氣順著馬路跑了5里地,直到回頭看不見了女孩的身影后才停下來,他蹲在地上,心里感到了深深的失落:明明是見義勇為,因為自己的逃犯身份卻又不得不逃之夭夭。
此時,他感到女孩兒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是無法在一起沐浴陽光的。他站起來時,眼角流下了悲愴的淚水。
面對愛情,他不得不選擇放棄
然而,第二天女孩還是找到了他的住處。之后,美麗的女孩仍固執地隔三差五地來看他,他從女孩愛慕的眼神中知道,如果跟女孩再交往下去,或許真會得到純潔美好的愛情,可是,事情過去了,那種舍生忘死的沖動也平復了,自己畢竟還活著,活著就要面對現實。他捫心自問:自己能承受得了落入法網的生命之重嗎?
盡管他的內心深處也憧憬著美麗的愛情,但是,他不得不放棄了他心靈的向往,連夜收拾好行囊,悵然地消失在無際的茫茫人海里。
這次情感經歷后,李浩祥更加思念家鄉年邁的父母和親人。平常,他跟周圍的人在一起時,如果突然有人提到家鄉和老人,他的心情瞬間就會變得糟糕透頂。
元旦和春節,是他最傷心最痛苦的時刻,常常是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再想起以往過年時合家團圓的情景,心情壞到極點的他恨不得找誰打一架,更恨不得馬上就趕回家去。可是一清醒,自己又不得不給自己潑涼水:你不能回去呀,因為你是一個在逃犯啊!想到這,他會到小賣部買來白酒,一杯接一杯地喝,將自己灌醉,然后倒在出租屋里任淚水汩汩地流……
2002年5月,李浩祥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結識了年輕的寡婦袁麗。她那年三十四歲,體形豐滿,眉眼兒相當漂亮,皮膚白晰。但她愛慕虛榮,為人放蕩。此時的李浩祥已顧不得許多了,他需要用“愛情”或者是情欲來麻醉自己……
畢竟不是同一類型的人,兩個人的矛盾漸漸顯露出來了。
一次,李浩祥在袁麗的包里發現了幾張她與一個男人的合影。他火冒三丈問袁麗:“照片上的男人是誰?”
袁麗說:“告訴你,你也不認識。再說我們又沒結婚,你算是哪根蔥!”
女友的話無疑是一把尖刀直刺李浩祥的胸膛,李浩祥用金錢經營的情感大廈頃刻間坍塌,灰飛煙滅。
絕望之余,李浩祥決定用一種極端方式對付女友。可他轉念一想,又終于忍住了。想想自己是一個在逃犯的身份,憑什么要求人家對自己一心一意?長嘆一聲后,他終于離開了那個女人,結束了那一段地獄式的“愛情”。
生命垂危,死也要回家投案自首
李浩祥先前就患有胃出血、先天性心臟病,常年的顛簸流浪、精神緊張導致這些疾病反復反作、加重,他那原來瘦弱的身體愈加弱不禁風了。
患病期間,他幾次想一死了之。然而,是割舍不斷的骨肉親情和揮之不去的戀鄉情結最終打消了他的輕生念頭。
因為想家心切,李浩祥也曾有過自首的念頭。2004年末一天傍晚,有一輛警車鳴著警笛開向李浩祥。躲在人群中的他反而有一種狂熱的驚喜,心中念著逃亡的日子終于可以結束了,自己可以解脫了。于是,他不由自主地雙手伸出,就像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束手就擒的犯罪嫌疑人那樣,等待著手銬卡上手腕時的咔嚓聲。
可誰知道,警察從他的身邊疾步沖過,將一個賊眉鼠眼的家伙摁倒在地上。他膽戰心驚地看著被摁在地上的小偷,畏縮著把手放了下來……
2004年初秋,李浩祥被人在酒里下了蒙藥。蘇醒過來后,他發現自己被孤零零扔在火車站附近,身上帶的九萬元錢也不翼而飛。
由于蒙藥導致的后遺癥,使他的腦袋像炸了似的,一會兒胸悶氣短,一會兒冷汗涔涔……身處絕境的李浩祥那時惟一的一個念頭就是回家,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鄉!
他從地上爬起來,拖著沉重的身子跌跌撞撞地來到了火車站售票口,好在他藏在褲帶里的三千元錢還沒被騙子搜走,便用這僅剩的救命錢買了返回家鄉的火車票。
上車后,李浩祥在列車員驗過票后又昏迷了過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蘇醒了過來,一睜眼已經到達沈陽火車站了,李浩祥知道要到家了,心情一激動又昏迷了過去。
當列車進入丹東時,看到曾熟悉的的一切,李浩祥不自覺地深深地出了一口氣:逃亡生涯終于結束了!
但他付出的代價是慘重的:多年前,他還是一個令人羨慕的銀行職員;多年后,他卻成了一名奄奄一息要投案自首的逃犯!當他見到親人時的第一句話就是:“快,打電話告訴我爸媽,帶我去投案自首!”說完他就一頭栽倒在地上……
檢察院的同志趕到醫院拘捕他時,這個逃亡了多年的病弱之人依然不省人事。鑒于李浩祥的轉氨酶極度增高、肝脾腫大、中毒性肝昏迷等原因,檢察院的同志給了他充足的就醫時間。
2004年12月1日,振興區人民法院以貪污罪判處李浩祥有期徒刑十年。2005年3月13日早,李浩祥被送往沈陽大北監獄,開始了他的勞動改造生涯。
2006年11月份,記者在丹東警方和沈陽某監獄的幫助下采訪了李浩祥,因逃亡多年而歷經生死跌宕的他坦然地說,現在他雖然是身陷囹圄,但那是人間的生活,與逃亡時的生活與天壤之別。他還說:我真心希望在此借助媒體感謝司法機關的人性化執法,感謝他們在我生命告急時,給了我充裕的治療時間,讓我有了能夠重新選擇,重新做人的機會。
(責編/小馬 ma-ch-ch@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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