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鴻,1968年生于遼寧大連,八十年代從軍,九十年代以文為生。15歲發表第一篇文章,從此就一直行走在文學寫作的路上。現為《作品》雜志編輯,文學創作二級、文學碩士。
“讓我們好好愛自己!”
——波德萊爾
有人說麗江的時光是柔軟的,那兒的水車翻過一頁又一頁隱藏的歲月。麗江的巷子、酒吧;麗江的小橋、流水;麗江的艷遇、柔情,這一切都能讓人迷失。而我卻認為,麗江的時光確實精致,但她街道布滿的紅燈籠,已全然如涂滿脂粉的老婦,心中涌動著無限的激情,卻嘆無力迎春風了。
麗江的束河古城,歷史比麗江的大研古鎮的歷史還早兩百多年,是保存最完好的“茶馬古道”上的重要集鎮,更是納西人從農耕文明走向商業文明的活標本,從這兒,可以了解馬幫的形成和當年是如何“對外開放”的。而今,這兒除了小小的古鎮還有后開發出來并仍在開發的束河新鎮。
要從大研乘車去束河也不是說去束河,該說的是去“龍門寺”。當時的龍門寺建立在九鼎龍潭之上,而這九鼎龍潭是束河除了雪山水的另一水源。在龍門寺可以鳥瞰束河全景,當地納西族詩人和志敏(1879-1959),是清朝末年的秀才,出生在束河書香世家,他曾經在這里寫下了《龍門寺眺望》一詩:
山門寂寞帶秋寒,放眼猶觀獨倚欄。
詩客迢遙千里外,篆煙縹緲一爐檀。
汀蘆繞水淺深白,楓樹含霜疏密丹。
天地相連無障礙,澄心印證照澄潭。
倘佯于龍泉之畔,漫步于束河古街,總能讓人感受到一股濃郁的文化氣息。寺院旁邊,有一個“三圣宮”樓閣,里邊供奉的是皮匠祖師,那是束河人的驕傲,因為他們擁有“一根錐子走天下”的美譽。而在石蓮寺里邊可以看到藏傳佛教里的尊師,還有漢族人熟悉的觀音。這可以看出,精神的宗教和物質的生存在這兒是同樣受到尊榮的。
挑水巷口的“三眼井”就是納西文明的一個小特征:三口井呈臺階式一字排下,第一口井飲用,第二口井洗菜,第三口井洗衣。在飲用的井邊,有水杯或碗,供路人使用。當年徐霞客游芝山解脫林時,曾到過此地,在他的記述中這樣寫道:“過一枯澗石橋,西瞻中海,柳暗波縈,有大聚落臨其上,是為十和院。”“十和”即今束河之古稱。可見,早在明代,這里已是麗江的重要集鎮了。
很偶然,我來到了位于挑水巷的“自由歲月”驛站。
驛站就在古鎮的邊上,臨近龍泉寺的九鼎龍潭。主人是一對從前在新加坡電視臺工作的臺灣人,男人姓王,夫人叫曉芳。朋友告訴我,王大哥和他的夫人曉芳離開新加坡后,在深圳工作兩年后來到這兒“安營扎寨”。
而我想:這小小的地方不可能給我真正的“自由的歲月”,但卻改變了我以往很多想法——其實,耳在風中,目在景里,心能達到的地方也許就是自己的情感和生活所及。讓我們自己好好愛自己!
“自由歲月”的狗也那么自在,“比利”和“小小”是一對“兄妹”,對“來的都是客”這一點掌握得很好,一個勁地搖頭擺尾舔人腳丫,剛坐下,它們就一個接一個地躥到人身上。可剛剛起床的曉芳說,那可不一定,狗對那些“另類”的人還是會有情緒的。
我覺得,王大哥夫婦都是愛玩的人,喜歡走自己的路,喜歡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所以在麗江束河創建了“自由歲月”驛站,希望在自己悠游生活的同時,能夠將客棧的一些盈利為藏區的學校做一些事情。王大哥一直覺得,有些路,一輩子或者只能走一次,但永遠不會忘記,有些人,一輩子或許只能擦肩而過,但也會永遠懷念。
十九世紀法國詩人彼埃爾·杜邦在他的詩作《工人之歌》中寫道:“愛比戰爭更強大。”這一句話一直在我的心中,并時不時就會遇到一些人和事時就跳了出來。
驛站接待的多是自助旅行者,而不是接待更多的觀光客,王大哥夫婦希望大家能在四合院里面相互交流各自旅行的心得,來自五湖四海的朋友相聚在這里,享受自由的生活。
小小的院子是石頭筑就,用整條的石塊,嚴絲合縫地壘起,黃泥勾縫,大塊石頭做地基。院子門口種上了紫藤、對著門的院墻邊紫荊還有一些不知名的花草正在開放著,也有蘭花,可以看出不是精品,雖然也嬌貴清雅,卻和那些很恣意地生長的植物隨意地呆在一起,那棵小小的向日葵下偎依著一大一小的兩只納西人的吉祥物“瓦貓”,它們還有兩個長得很高大的“兄弟”正站在驛站的門口站崗。廚房邊的籬笆上掛滿了老玉米,我看也只是為了裝飾,但廚房是最簡易和開放的,居于此的都可以用。驛站不大,是納西族的土木式構造,相對著有兩幢房,右邊是一排平房,左邊是兩層木樓,好像只有三五間可以用于接待,有趣的是,有的朋友來了就不想走,寧愿在小院子里搭起帳蓬。這兒沒有電視,但電腦、冰箱和洗衣機還是有的。
他們很喜歡朋友說過的一句話:“還記得我們共同走過的那段自由歲月嗎?”所以驛站有了這樣的一個名字,他們希望朋友們在自由歲月里面,會得到你所想要的東西。這里沒有客人,來的都是主人。
這時,兩只小狗大叫了起來,原來,來了一位有意思的人物,一位蟄居于山上的“束之高閣”的主人寧,長發披肩,穿著海南才有的獨特的大褲衩,“比利”和“小小”看他不順眼吧?!好在,是老朋友了,小狗很快就與寧親昵了起來。寧,不愛說話,卻讓人感覺內里藏著很多不足以與外人道的高明。也許只能在這種地方才能遇上這一類人物。
中午和王大哥夫婦還有王大哥從臺灣來的姨媽一起在“熊貓小堂”吃午飯。曉芳說,他們剛來束河時就住在這兒,每天早上都有“熊貓”阿姨做好的早餐,這讓從不早起的她著實過上了一段美好的日子,人整個胖了一圈。如今,“熊貓”阿姨感覺累了,不再經營,只是安安靜靜地住在山上的一幢房子里。而他們也自己獨立住了出去,與阿姨比鄰而居。
按寧的說法,他們正在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呢!這不,小小的束河古鎮,那些古宅而成的客棧、酒巴幾乎全是外地人來經營;還有許多的居民是外來人,他們也不經營生意,也不拋頭露面,只是隱于此。也許,社會主義的新農村并不是就在臨街的地方建設幾幢有氣派的建筑而已,更多的是要有一種“新”生活方式,有更多內涵的東西吧?!
正如我的朋友扎西說我與“水龍王”有緣,所到之處總是行云布雨,剛剛還是陽光普照,一會兒就下起雨來。我因在麗江還有事情沒有處理完,還是在雨中離開了束河。隔日,我打電話給王大哥,他們已駕車在中甸了。下午,我再次來到了束河。
云自在地行走在天邊,風雖輕柔但也能把門吹開;花點綴在清透的溪水邊,狗四處亂竄;透過輕掩或敞開的門可見,院子里種著蘭或竹,有茶或酒;石板街上,除了寥寥幾個不愛言語的古鎮人,還有來此后也漸漸不愛說話的游人;水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馬車車鈴那么清脆。空氣里隱約走過干凈的風,與屋邊樹上覆滿的花親昵,但還是可以嗅到馬糞、煙草的厚重味道和咖啡的濃香。束河,多少欲望都會在這樣緩慢的時空中被一縷縷抽絲剝繭而去。束河而居,是比茶還要淡的滋味。春末的水和柳,十分的搖曳,映得那灰墻黛瓦種蘭養貓的四方庭院,那般的寧靜,不存心事。
我端著相機,不知究竟拍哪兒最佳,因為目光所到之處皆為景。小溪清流,沿河的酒巴客棧,就便兒用筐裝了啤酒飲料投放在水中,拿起就喝,“拔涼拔涼”。
云南的天,藍得魅惑,藍得讓人無言,黑夜里的星星也是那么的透亮。自從多年前第一次踏上云南的土地,我總想獨自去天的盡頭去歇息,獨自,如鳥般地遷徒。沉默而婉轉地追尋一個個“別處”,不僅僅是“生活在別處”。
束河而居,心情柔軟,仿佛隨時都有大把時光可供揮霍。生活于是就這樣沉靜、溫暖,慵懶不成章節,時而仰首,心隨云動。喜歡那些如古井藻輪一樣滄桑感十足的地方,每道勒口都有百年千年的過往,有著一種男性的力量,撫摸它們,仿佛可以觸到歲月后那些凋蔽的風景和年輪。在束河,我更愿意靜默而坐,哪怕隨時光一起坐化。
王大哥和曉芳是知道生活本真的人,他們一直認為,束河是值得潛下心去慢慢體味的,它自有一份尚未被徹底打亂的寧靜和安好。這篤定自如的氣度,除了建筑本身所具有的歷史恢宏的質感外,也因著世居于此的束河納西人,面對越來越多的城里來客,他們始終安然地接納。他們會與你微笑問好,會好心給你指路帶你穿遍各條小巷,也會與你斤斤算計買賣錢財,他們本分、淳樸,卻也精明。這精明并不是那種商人式的投機和算計,而只是他們守護自己利益時那種天生的直覺。
下午,王大哥一行四人從中甸回來了,我們坐在屋檐下喝茶,狗狗躥上了坐著搖搖椅的曉芳身上,她撫摸著“小小”,平緩地說,去年他們夫婦開車去拉薩,在寺廟里和大街上,每天都會看見一些慈祥的老婦人懷里抱著小狗去寺廟里轉經。她感覺,那些小狗也是那么慈眉善目,眼神很從容淡定,似乎充滿著佛性。曉芳說,可能是每天的轉經讓它們也修身養性呢!狗不僅僅是只通人性吧?!可愛的曉芳的一番話,引起了大家的笑聲,這笑聲過后,一定會有更多的所得吧。
那晚,我們在“熊貓”阿姨家吃了晚飯,阿姨知道家里要來客人,早早地去了集市買回來許多新鮮的菌菇,加之她的川味手藝,美味呀!大家坐在屋檐下,月亮和星星也應邀和我們圍坐一起聊天。我睡意已起,而曉芳他們還在興頭上。這就是古鎮的生活,不在乎時光的流逝。其實,在城市里,在意時光的流逝又能怎樣?
我的朋友們束河而居,心是懷了做隱者的心緒的,大隱隱于市,小隱隱于野,在束河各占一半。背對繁華,沉溺于生活的本身。而我,卻還是有許多的“放不下”。
早六時我依城里的生活習慣而起,拿起相機,穿過窄窄的挑水巷。我有一些惶惶然,不知道如何而來的如此的奢侈時光?整條石板路泛著清清的光,除我和流水,還有時光在動著,一切靜寂,空氣中有著青草的青青的草汁味兒。我久久地站著,好好地體味這上天賜予的美好時光。
束河遠遠沒有麗江的喧囂和商業“發達”,至今也沒有一份地圖,其實,就是有了地圖又能怎樣?不僅不可以隨性游走,而且那地圖上布滿的一定是商業元素。“沒有包括烏托邦在內的世界地圖,是不值得一瞥的。”王爾德的這句話也還是能代表我的價值觀念的。
有人說,束河是天堂,可我認為,天堂在自由的心中,在人心所及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