ＩＰＲ之癢

除了規模，還有什么能讓中國石油企業在埃克森美孚這樣的巨頭面前折腰

這是一個眼看就要淪為沉悶的會議。來自中國各大能源、鋼鐵公司的知識產權代表和英國石油公司、阿斯利康公司的知識產權律師組成了一個并不活躍的圓桌討論會。通常，在這種會議上，中國國企代表會按部就班地和跨國公司代表“交流經驗”，但彼此不同的語境，往往讓這種交流有空對空之嫌。

就要陷入空談的節骨眼上，一位來自中石油的代表突然站起來發言，聲音之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該代表毫不諱言地直戳本土公司知識產權（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IPR）的痛處，稱國內三大石油公司（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雖然有一些獨特的技術，但并無知識產權戰略，在國際市場毫無競爭力。

會議氣氛開始變得緊張。就在該代表開始闡釋自己的改進意見時，主持者半開玩笑地打斷了發言，“在具體實踐上，因為有國外同行在，大家最好慎言為妙。”

饈?007年1月12日，在北京國賓飯店“中國企業創新與知識產權戰略論壇”上發生的一幕。你可以視其為中國石油企業在知識產權方面覺醒的一個表現——在過去三年，它們的專利申請數量已經大大提高，比如中石油在2006年就達到了1221件，但由于沒有依據市場而制定的知識產權戰略，在和跨國石油企業的競爭中，往往處處被動。

最近在中石油身上發生的事例是，美國CDX天然氣國際公司羽狀水平鉆井技術在傳統基礎上稍事創新，就使得煤層氣開采時間縮短一半而產能提高近一倍，中石油在山西與CDX簽訂的一份合約規定，在中石油靠此法進行開采時，CDX公司要向其收取技術使用費共計4億美元。如果山西沁水盆地全部采用這種方法開采煤層氣，則這個技術（表現為技術使用費）的價值為40億美元。

“在知識產權方面，我們的收獲還是很少”，中石化集團公司科技發展部知識產權處處長馬燕評價說。

好消息是，三大石油公司都決心做出改變。比如中石油，在不久前一次內部會議上，就明確提出集團公司將進一步加強知識產權戰略和保護研究，“加大企業知識產權考核力度，以進一步提升集團公司的核心競爭力。”

【解決方案】

知識產權在石油行業里究竟有多重要，不妨先看看跨國公司們的做法。

從全球最大的油田技術服務商斯倫貝謝（Schlumberger）的模式便知。去年其利潤增長71%，而其中大部分是來自授權和轉讓技術和服務，而且斯倫貝謝從不出售被自己淘汰的技術設備——之所以完全犧牲掉這塊利潤，就是為了保密，以保持自己在技術和裝備方面的壟斷地位。此外在為客戶提供油田服務時，他們把作業現場也防范得密不透風。

而只賣產品的全球頭號石油公司埃克森美孚（ExxonMobil）用于技術研發的經費也非常闊綽。其每年技術研究投資超過5億美元，雇用2萬名工程師和科學家。

在油價回落，并購開始升溫的今天，從被并購公司類別中也可看出技術裝備和服務提供商的增長潛力。通用電氣于2007年1月以19億美元收購了鉆井設備制造商Vetco Gray公司。美國天然氣制造商Forest Oil公司，為了穩固自己的北美油氣業務，則要收購勘探和開發公司Houston Exploration公司，后者是小規模勘探開發公司中的佼佼者。越來越多的大公司盯緊了中小型技術和服務提供商，它們的共同特點就是在某一領域內有領先的技術。

中國石油行業并不是沒有自己的獨特的技術實力。從1950年代開始，石油行業始終充滿自力更生的氣氛，中石化和中石油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勘探、鉆井和開采任務。“中國石油企業就跟我們通常所說的農村孩子一樣，”中石油集團公司科技發展部副主任孫維群對《環球企業家》說：“吃苦耐勞，善于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樣的企業擅長從“不容易找到油的地方采到油”，“在產量低的地方提高產量”。比如在四川省，那里的巖石硬度大，含風化層的地質結構使得石油鉆井極為困難。在這種情況下，中石油的欠平衡鉆井技術利用空氣鉆井，針對當地地質條件開采，大幅度提高了產量。雖然空氣鉆井理念并非中國原創，但是中石油在實際應用中對該技術有了獨特創新。

然而這些技術上的創新沒有及時申請專利，被轉化為授權收入。事實上中石油們從來沒有將之作為一種核心競爭力，對它們而言，“勘探、開采和銷售是完整的產業鏈，在此之外并沒有考慮過其他商業模式。”

因此，業內觀察者提出的一個設想是，三大石油公司實際上各有專長，在各自的領域里都已經形成了獨特的技術和無形資產。如果提高知識產權意識，將其一一固化，組建成一個陸地上游勘探、中游煉化、海洋石油勘探的石油技術聯盟，這樣不但能在石油技術聯盟內部共享信息，也有助于抵抗國外石油公司的競爭。

【艱難突破】

但這個設想實踐起來，將會困難重重。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中國三大石油公司之間并沒有形成一個可以流動的人才庫，也沒有一個公認的技術轉讓平臺，甚至沒有一種約定俗成的技術交流氣氛與規則。

2004年5月1日，中石化共有280多名局級干部即將退休之時，為了防止“人帶專利走”的局面出現，中石化總裁陳同海下發一份名為《關于規范對外技術轉讓行為加強知識產權保護》的文件，禁止任何形式的知識產權轉讓。近年來，中石化更是將知識產權流失等同于貪污受賄、轉移強占國有資產，上升為國有資產流失的一種形式。這從側面反映了當前知識產權管理制度的不完善——研發人員缺少足夠的創新激勵，即使他們的創新在日后生成利益，也和原來的發明者關系不大。

這和國際慣例并不相符，日本企業通行的做法是將知識產權轉化為商業利潤后，會有一部分返還給研發人員。除此之外，還根據研發人員的創造和發明成果實行積分制。當達到一定產出之后會有相應數額的獎勵。而對中國國有石油公司而言，各分公司盈利能力不一，能夠提供的激勵也大小不一。

而英國石油的策略是，尋找最前沿的科研機構，先人一步進駐。英國石油整個專利法律部門有20多個知識產權代理人，這些人的工作就是每天飛往世界各地，為英國石油找尋自己需要的技術，或者為英國石油的未來進行技術儲備，進行許可貿易。

知識產權律師艾力克·德·科澤爾（Eric De Kezel）就是其中之一。他參與了和中國最大的研發合作伙伴——大連化學物理研究所的談判與合作全過程。根據雙方約定，英國石油贊助1000萬美元，雙方開展為期10年的合作。這個面向未來清潔能源的研究中心是英國石油在世界范圍內資助的第四個研究中心。英國石油可以優先購買具有潛力的技術，而大連化物所可以獲得充裕的資金，體會到市場導向，以及在申請國際專利時得到英國石油專業律師的幫助。“大連化物所所擁有的技術讓我們驚訝”，艾力克·德·科澤爾說。

這意味著英國石油不放過石油化工及清潔能源領域任何有希望的技術，“特別是那些能夠跨行業運用的化工技術，它希望收購并出售專利獲得收入，”大連化物所知識產權和技術轉移辦公室主任吳鳴對《環球企業家》說。

中石化已經先中石油一步開始了這方面的嘗試。和大量科研院所展開合作的結果就是，中石化一批核心技術已經形成了專利和專有技術相結合、母專利和子專利相結合的初級網絡型專利保護網。“我們的專利將屬于集團公司，”馬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