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欣賞詩歌不僅要注意詩歌寫出來的東西,而且要特別注意那些沒有寫出來而又實際存在的東西。譬如讀李白的《蜀道難》,那蜀地高峻險仄的山道、旅人羈旅行役之悲苦歷歷如在眼前;請看白居易的《長恨歌》那“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的尤物,呼之欲出。這些狀物敘事就是“詩歌寫出來的東西”。但是,自然也好,人事也好,總有一些是無法用耳目直接感知的東西,表現在藝術作品中,就常常會出現一個短暫的空白,這就是所謂的“那些沒有寫出來而又實際存在的東西”。這種寫法,我們稱之為“留白藝術”。
留白,本是一種繪畫技法。它指的是畫家在畫中留下空白,欣賞者借助聯想、想象去補充那些“空白”,領悟畫家要表現的思想感情。中國傳統繪畫理論中有所謂的“計白當黑”,西方藝術心理學則有所謂的“完形心理”,都涉及到巧用留白藝術來增強表現力的問題。古代詩歌中的“空白”藝術也是這個道理,它一般是作者欲言而又未言之處,是作者“藏不盡之意于言外”的間隙地帶,能調動讀者情緒,給讀者留下廣闊的想象空間,給詩歌平添無窮的神韻和魅力,可謂“此時無聲勝有聲”。
賈島《尋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作者寫出來的是一“松”一“山”一“云”之“景”,一“童”一“師”一“問”之“人”和一“尋”一“問”一“言”之“事”,但給讀者留下的卻是一幅山林蔥郁、幽靜深遠、云霧繚繞、煙靄杳渺的水墨圖,再加上“云深不知處”的回答,更將人推入那深邃莫測的云山霧海之中。在這里作者給大家留下了大片“空白”,給讀者留下了無限想象的空間,顯示了詩人尋隱者不遇的悵惘之情,耐人尋味,蘊藉豐富。
崔顥《長干曲》之一:“‘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詩歌描寫的僅僅是一位水鄉姑娘向過往行人問話的細節,但卻給讀者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間。“君家何處住”,是姑娘問行人,按理后面應該寫行人的答話,但作者沒有這樣寫,而是讓讀者去想象補充:也許行人回答了,也許姑娘未等對方回答就自報家門“妾住在橫塘”。這樣,一方面寫出了水鄉姑娘的純真無邪,另一方面也似乎在暗示姑娘迫不及待自我介紹的某種心情。姑娘既有問,小伙子當然有答,可能答時還會以攻為守,你問這些干什么?這樣自然引出后面兩句姑娘的解釋。也可能是另外一種情形,姑娘在大膽詢問和主動介紹之后,覺得自己太過唐突,怕引起誤會,馬上加以補充解釋,說自己只不過是隨便問問,打聽一下對方是不是同鄉而已,別無深意。而這樣的解釋恰又把她起初恐怕并沒有意識到的內心的那點秘密給說破了。請看,這樣一首小詩,沒有寫出來的不是還有許多許多東西嗎?空白被稱為“畫面上的休止符”,但在閱讀者的腦海中卻形成了無限的審美追求,折射出了不盡的詩意的光彩。
留白,是一種技巧,一種神韻,需要我們多加揣摩,細細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