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場馬戲表演。我撐著雨傘,來到了大紅帳篷前。幾個壯漢在門口收錢,地上滿是流動的污穢。我手上皺巴巴的彩色紙張很快被他們拽走,后面擠上來的人群推搡著我進去。帳篷里溢滿熱烘烘的空氣,我找了個座,在高高的水泥看臺上,無意識地望著那個被觀眾席圍繞的低矮舞臺:灰色的水泥地板,亮閃閃的后臺布簾。
活生生的動物從布簾后涌出來。披紅掛綠的滑稽大象,被惡俗的女子騎著,絲襪包裹下的大腿晃動不止。還有幾只皮毛不全的獅子,在馴獸師趾高氣昂的鞭打下不言不語,麻木地完成每晚的出場。一切都同天氣一般黏膩惡心,我迫切地想逃離這里,逃離這場被馴服的動物與人類之間的虛偽的戲。
可是他出場了,伴隨著彈性很大的音樂響起。
我看到他套著蓬大的小丑裝,戴著紅鼻子出場。孩子們馬上嘻笑起來。他的臉上有星星狀的眼睛與厚重的黑白油彩,一個很大的弧度掛在嘴邊。我竟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你也很高興吧?我的小丑。”
“我么?
我只存在于別人的歡樂之中。那是他們對我無拘無束的嘲笑。拋卻人情與世故。內心最深處的譏諷帶來的快意。”
“那你又為何嘴角極大地上揚?”
“那只是油彩所賦予我的生命。”
小丑還在失控地表演。夸張的體態與滑稽的表情,似乎從不曾懈怠。孩子們的笑聲一浪高過一浪。大人們跟著小孩一同大笑,平時麻痹的表情頓時全部得以釋放。
“你,很老了吧?”
“大概吧。看過我的小孩都不再出現,我無法計算我的年歲。”
“沒人告訴你嗎?”
“他們連自己都管不及又如何管我?你知道吧,我只有小丑這個名號,而小丑沒有生命,沒有年齡。”
燈光有些暗,小丑表演得很賣力。豆大的眼并不像臉上掛的汗一般晶瑩。小孩已經失去最初的興趣,開始互相嬉鬧,大人抱臂看著,表情漠然。小丑被燈光包住,與他人隔開,像一顆自生自滅的細胞。
“你給了我們很多歡樂。小丑。”
“那是你們用錢買的,我的工作。”
“那你想要什么?錢?自由?
“我想把油彩洗掉。我要自我。”
最終燈光滅了,幾聲寥落的掌聲。小丑急急地跑回后臺,下個節目的音樂在昏暗中響起。突然他踩住了布條,差點被絆倒。觀眾席干干地發出幾聲笑,以為這又是一個表演。
只有我,看到了黑暗中,小丑因疼痛而抽搐的面孔。
再后來,馬戲團就再沒出現過。
(福建漳州一中分校)
指導教師:李堅生推薦教師: 黃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