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湯檔案
思想家、小說家和教育家,中國小說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
湯吉夫先生是與中國新時期文學共生的作家,三十年來一直筆耕不輟。出版了《湯吉夫短篇小說集》《湯吉夫中篇小說選》《湯吉夫小說選》《朝云薯雨》(長篇小說),報告文學《郭書儉印象》,以及隨筆集《津門亂彈》《湖邊記憶》等。近期出版了中篇小說《遙遠的祖父》、長篇小說《大學紀事》以及隨筆集《書齋內外》。應該說湯吉夫先生是以寫小說見長的學者型作家,但他的雜文、隨筆因其學養的深厚,同樣精彩。這里編發的是《書齋內外》的部分篇章,以饗讀者,
南開中學的田家驊老師——我先前的同事和朋友,一直在宣傳他的快速作文法。我不明底里,不便說是,也不敢說非。但是私心卻存疑惑,想那作文怎么能夠“速成”呢?我也曾在中學里教過作文,對于作文教學,下過功夫也有過經驗,總結還曾報到省里去和同行交流。但是我那一套“經驗”,實在只是一種教條和公式的傳導,很是誤人子弟。“文革”前的作文,上上下下、天南地北都搞“公式”,所以有點公式化也算不了什么大問題,有時甚至還能沾點小便宜。上世紀60年代,我在當地也曾有過一點小名氣,連續兩年的高考作文題都讓我壓中了,而且壓得一個字都不差。回想起來倒不是因為我有多聰明,實在是因為那時候高考作文命題也都“公式化”。
公式化的流弊,絕不因“文革”的結束而中止,在今天的許多公開的文字和學生的作文中,依舊程度不同地存在著,不過昨天的公式是政治口號居多,現在的公式則多是甜甜酸酸的瓊瑤三毛一族的小情調。大約五六年以前,我的在山東鄉下讀初中的外甥女,年節間都要寫信來祝賀或拜年。她的來信,幾乎無一例外都是劈頭就來上一段“現在全國改革形勢大好,我們礦上的形勢也很好。在新的一年到來之際,我謹代表我們全家和我個人向大舅表示衷心的祝賀。”一派報紙社論和官員講話的口氣,叫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于是我就連忙寫信去幫她糾正,但是下次來信照舊依然故我,并無什么改變。據說作文課上老師就是這樣要求的,我想這大概是不會有錯。我兒子中小學是在河北省讀的,一次升學考試,作文考題出了個《放學路上》,兒子回家時精神振奮,說他寫得很真實很充分,描寫也很生動,和平時作文挨憋的那種感覺不同,這回作文好像是從內往外涌出來的。他寫他放學回家,路過一條壕溝的時候,看到一只癩蛤蟆,那蛤蟆很大也很丑,他就想用泥塊把它砸死。它跑、他追,氣喘吁吁一直各追過幾道壕溝,結果碰上了一位農民大爺。大爺說癩蛤蟆是益蟲你打它干嗎?兒子不服,回家去查書,查來查去書上果然說癩蛤蟆是益蟲,他才對自己路上追打蛤蟆的行為后悔。但這篇作文卻得了一個不及格的分數,我到招生辦去查卷時,才知道閱卷的人給這篇作文定的是“離題”,而且說“沒有意義”。我又找了一些高分的作文來看,則大半是遇上了進城或趕車的老頭兒老太太,他們就替老頭兒老太太背包袱,當老頭兒老太太問他們的名字時,他們又一律回答說:“我們叫雷鋒。”這樣的作文無疑是老師的模式化的教學培育出來的,我不相信會有那么多的老頭兒老太太讓孩子們碰到,倒寧肯相信我兒子路上逮蛤蟆的童稚的率真。這篇作文的給分,最終得到圓滿的解決。在和閱卷者交談的過程中,我終于明白那老師的思路和我“文革”前教作文的思路是一樣的。大潮寰挾之下,個人實在很難超越,教我外甥女作文的老師,想必也是這樣子的吧?
現在中學作文是怎樣的教法,我已經不甚了然,從高考作文的命題看,像是在努力地追求培養學生閱讀和寫作能力。這大概是一種進步。學生作文還是應該多給學生一點自由的空間,讓學生能有較為充分發揮的余地。我所看到的大學新生入學后的習作,情況似乎也是不容樂觀,“好好開心”哪、“好好孤獨”哪、“寂寞的你”啊、“痛苦的我”啊。”那天是好冷好冷的“呀”,讀起來也實在讓人感到“好痛苦”這是另一種的模式化——雖然未必一定是老師教的過錯。作文當然要教給學生遣詞造句,立意謀篇的規律,但更重要的,恐怕還是要培養學生運用文字來表達真情實意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