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淪落為癮君子的姐姐,怒其不爭的他曾經決絕地將她推離自己的生活;可是再次相逢后,他卻發現,無論分開多少年,歲月斬不斷兩人之間的骨肉深情。痛定思痛之后,他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
2007年3月7日晚10點,持續6個小時的全國首例艾滋病人動脈瘤手術在湖南省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成功完成了,這也是湖南首次為艾滋病人展開的大型手術。當病人趙曉被醫生緩緩推出手術室時,在外焦急等候多時的弟弟趙剛和弟媳唐頻忍不住喜極而泣……
5年漠視一朝相逢,說不盡姐姐的病弟弟的悔
2005年7月20日,是趙剛怎么也忘不了的日子。那天下午,他本來與未婚妻唐頻約好逛商場,買些結婚需要的家電。可是母親張美容卻突然哭著打來電話:“剛兒,你姐姐……你姐姐她得艾滋病了!”
“怎么會這樣?”趙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淚不自覺地從眼眶溢出。趙剛和姐姐趙曉已經5年沒說話了,可此刻,得知姐姐身染可怕的艾滋病,趙剛感覺自己的心像被烈火炙烤著一樣,生生的痛……
1976年,趙剛出生于湖南湘潭一個商戶家庭,父親趙高軍經營著一家糧店,母親幫忙管理店鋪、操持家務。趙剛還有一個大他兩歲的姐姐趙曉。在趙剛童年的記憶里,他們一家人的日子是那樣幸福溫馨。父親對他們姐弟疼愛有加,每天晚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呼喚他們的名字,然后一手一個,把他們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用他硬扎扎的胡須“刺”他們的小臉。聽著姐弟倆哈哈的笑聲,父親笑得比他們還歡。
高中畢業后,趙剛開起了服裝店,而姐姐趙曉則在大專畢業后,進入湘潭電機廠上班,姐弟倆仍然像小時候一樣親密無間,讓人羨慕。
然而禍從天降,1995年,父親趙高軍被檢查出患上喉癌,兩年后便撒手人寰。正承受喪父之痛的趙曉,又遇失戀的打擊,整個人變得消沉起來,甚至夜不歸宿。趙剛知道姐姐心中的苦,他希望時間能撫平各自心頭的創傷,讓一家人重尋快樂。然而一次意外徹底撕裂了他的夢想——
2000年7月一天晚上10點多鐘,趙剛拖著疲倦的身體從店里回家,打開家門,當即就驚呆了:趙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鼻子里插著一根用紙卷成的小筒,低著頭將紙卷筒對著茶幾上一攤薄薄的白色粉末猛吸。趙剛愣了一會兒,猛然悟出姐姐是在吸毒!他氣得渾身顫抖,沖上去一把將茶幾上的毒品掃到地上,然后扯起趙曉的長發,狠狠地將她摔在地上,趙曉伏在沙發上嚶嚶地哭起來。當母親張美容得知女兒吸毒時,不由癱倒在地,失聲痛哭。趙剛趕緊把母親抱在懷里,指著趙曉怒吼:“你給我滾,你不配做我的姐姐,不配做爸媽的女兒,你給我滾!”說著便沖到趙曉的房間,將她衣柜里的衣服抓起來砸到她的身上。
面對弟弟的怒吼,趙曉將衣服草草地裝到幾個袋子里,然后含淚走出了家門。趙剛則在家里坐了整整一夜,他怎么也想不通,他心愛的姐姐為何如此不自重,為何這樣狠心,要在他和母親本已痛楚的傷口上再撒鹽。第二天一早,趙剛就告訴母親:“如果你再見到她,你就告訴她,我永遠都不會理她。”
自那以后,趙剛果真再沒有跟姐姐說過一句話。時間一晃就是5年,每日忙忙碌碌的他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放下了這個不爭氣的姐姐。可此刻,他的心卻是那樣痛楚,原來自己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姐姐……
第二天,趙剛第一次來到姐姐的出租屋,也第一次仔細端詳姐姐。這哪是他記憶中的姐姐呀,原本豐滿的身材變得瘦骨嶙峋,曾青春光潔的面龐也憔悴不堪。趙曉本來怏怏地躺在床上,看到久違的弟弟,臉上綻開了興奮的笑容。趙剛心痛的眼淚流了出來,他一把摟住姐姐,哽咽著說:“姐姐,我錯了,我不該不管你,我現在就帶你回家!”說著,就將瘦弱的趙曉抱在了懷里。5年了,姐弟倆沒說過一句話,但就這么緊緊地一抱,所有的怨恨都在這一瞬間化解了。趙曉將頭緊緊地貼在弟弟的胸前,嗚嗚地大哭起來。
回到熟悉的家里,趙曉告訴弟弟,從家里搬出來后,她連死的心都有過,但一想到母親和弟弟,她又舍不得死了。在孤寂難耐中,她對毒品的依賴性更大了,由開始的吸毒變成了用針管注射毒品,全身都是密密麻麻的針眼。2005年7月,因為經常患感冒,趙曉去醫院做了一次體檢。結果,醫生告訴她:她已身染艾滋病。她拿著化驗單走回自己的出租屋里,把門關上不吃不喝,準備一死了之,沒想到防疫站的工作人員卻將她患病的消息告訴了張美容……
想到這5年來對姐姐的冷漠,趙剛深深地自責起來:如果得知姐姐吸毒后,自己能向她伸出援手,姐姐又怎么會走到今天這種絕境?他哭著向媽媽和姐姐發誓:“我們已經浪費了5年的時間,以后再苦再難,我們也要快樂地過好每一天!”
結婚也不能拋下你,帶著“艾滋”姐姐入住岳父家
因為對艾滋病沒有有效的治療辦法,趙剛只好與防疫站聯系,對趙曉進行較為保守的抗免疫調節劑治療和抗病毒治療,以穩定病情。由于長期吸毒,趙曉的身體非常虛弱,為了提高她自身的免疫力,當務之急是必須戒毒。然而對一個癮君子來說,戒毒的過程會是個漫長而艱難的過程。可趙曉卻肯定地對弟弟說:“有你在,我一定會把毒癮戒掉的。”
為了控制自己不去吸毒,每次感覺毒癮要發作時,趙曉就讓趙剛或者媽媽把她緊緊地捆在椅子上,然后把她關進房間,誰也不能進去。有一次,趙剛把姐姐關在房間里后,聽到里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實在放心不下,就推門進去看姐姐。不想,趙曉一看到他就怒吼:“你快出去,姐姐一發毒癮什么都控制不住,我是艾滋病人,不能害了你呀!”
姐姐如此痛苦,還能想到他的安危,趙剛心頭一熱,暗暗告誡自己:這樣好的姐姐,我一定不能再放手了。每次趙曉滿頭大汗地從毒癮中掙脫出來后,趙剛就把虛弱的姐姐緊緊抱在懷里,輕聲地鼓勵她一定要堅持。
與此同時,用于治療趙曉的高昂醫療費以及她欠下的數萬元債務讓趙家一籌莫展。為了給女兒籌錢治病,年近六旬的母親遠走他鄉打工。趙剛左思右想,準備把自己住的房子賣了。而此時,趙剛正要與戀愛3年的唐頻結婚,婚期就定在2005年10月。沒有了房子,怎么結婚呢?
趙剛為難地說出了自己的決定,低下頭不敢正視女友的眼睛,他悲傷地說道:“我知道委屈你了,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姐姐死呀。你是個好姑娘,我對不起你。”
唐頻心頭一熱,把心力交瘁的男友緊緊地摟在懷里,柔聲說道:“相愛的人就應該共同擔當,再苦再累,我都陪著你。沒房子住我家,就把我家做洞房。” 見女友如此爽快,趙剛又吞吞吐吐起來。在唐頻的追問下,他才說了心里的想法:“我想結婚后也帶著姐姐,我要盡量讓她過好每一天。”
這一下唐頻犯難了,盡管因為男友的原因,她對艾滋病比常人多了一些了解。但帶著男友患艾滋病的姐姐到自己家,和父母同居一室,父母會同意嗎?就算父母同意了,鄰居們如果知道她家里住了一名艾滋病患者,他們怎么想呀?自從趙剛的鄰居們知道趙曉患了艾滋病后,見到趙剛家里每一個人都遠遠地繞道而行,有的鄰居甚至向社區提出要將趙曉隔離起來。
唐頻還是決定做做父母的工作。唐頻父母得知后說什么也不同意,母親甚至氣憤地罵她:“艾滋病是絕癥,萬一我們被感染了,你心里就不內疚嗎?”唐頻很能理解母親的顧慮,她從網上下載艾滋病的介紹,真誠地告訴父母:她不會不顧父母安危,之所以讓他們住進來,是因為她心里很清楚,艾滋病的傳染途徑只有三條:血液傳染、性傳染和母嬰傳染,一般性的接觸絕沒有問題。趙曉住進來后,只要注意別與她的血液有接觸就行了。見母親仍不同意,唐頻便撒起嬌來:“你們不同意我就不結婚了,你們就養個老姑娘吧。小剛是那么好的一個人,現在他有困難,我們不幫他誰幫他?”
唐頻的父母相視無言。第二天,他們特意跑到防疫部門進行了咨詢,當得知吃住在一起的確不會被傳染后,這才同意了女兒的要求。但擔心鄰居知道后心有顧忌,決定向鄰居們隱瞞趙曉的病情。
唐頻滿心歡喜地將這一消息告訴趙剛和趙曉,姐弟倆都驚呆了。趙曉含著眼淚拒絕說:“我已經把自己的家拖垮了,怎么還能拖累你和弟弟呢?我不會住進你們家,你們就不要管我了!”唐頻理解她此時的心情,便寬慰她說:“姐姐,咱們都是一家人了,你何必這么見外?如果你不在我們身邊,我和小剛也過不好的!”看著弟弟、弟媳真誠的眼神,趙曉淚水漣漣。
2005年10月16日,趙剛和唐頻在親友們的一片祝福聲中,如期舉行了婚禮。趙曉沒有出席弟弟的婚禮,但聰慧的她不顧病痛,親手給弟弟和弟媳繡了一副鴛鴦戲水的枕套,作為她最真摯的祝福。婚后兩個月,趙剛就把他們原來住的那套房子賣了,然后帶著姐姐住進了唐家。
6小時緊急手術,“艾滋”姐姐趟過生命雨季有愛相隨
唐頻家是一套二室一廳的房子,趙剛姐弟住進來后,唐頻父母住一間房,唐頻和趙剛住一間房,趙曉則住在了客廳。剛開始住進唐頻家,趙曉一點兒也不習慣,因病痛而變得敏感的她總擔心別人用異樣的目光看自己。姐姐的緊張被趙剛看在眼里,他給姐姐買了一個MP3,讓她一邊聽歌一邊入睡。吃飯時,趙曉堅持用公筷,趙剛就故意裝作毫不在乎的樣子,從姐姐碗里與她搶菜吃,想以自己的行動打消她的顧慮。
但讓趙剛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2005年12月25日早上,唐頻的母親做早餐時突然發現灶臺上有血跡,因為內心對艾滋病一直有恐懼,她驚叫起來:“誰把血弄到灶臺上了呀?”趙剛跑來一看,發現原來是自己昨晚流鼻血不小心將血弄到灶臺上了,趕快小聲解釋。唐頻連忙將母親拉到屋里,勸她以后不要這樣大驚小怪。
早已醒來的趙曉聽到了這一切,心里十分難受,當天一夜未歸。趙剛焦急地四處去尋找,直到凌晨3點多鐘,才在一家酒吧里,找到了喝得醉醺醺的姐姐。但趙曉卻十分亢奮,趙剛一看就知道姐姐又吸毒了。
趙剛氣極了,他剛要發作,與他同來的唐頻暗地里拉他衣服制止了他。唐頻溫柔地對趙曉說:“姐姐,你玩得太晚了,你的病要注意休息呀。”趙曉痛苦地嚷道:“我不回去了,我不能再影響你們,你們就別管我了。”趙剛幾乎是哭著懇求:“你是我姐姐,怎么能不管呢?弟弟求你了,請你不要再吸毒。”
在趙剛和唐頻的攙扶下,趙曉踉踉蹌蹌地回到了唐家。酒醒后,趙曉發現弟弟一夜未睡守在她床邊,而唐頻和她父母也十分擔憂緊張,她嗚嗚地哭了起來:“你們打我吧,我對不起你們,我以后再也不吸毒了。”
在身體上照顧姐姐的同時,趙剛非常清楚:像姐姐這樣的患者,更多的是需要心理上的關愛。于是趙剛每天都親自給姐姐換藥,趙曉換下的衣服,他也搶著洗了。趙剛不在家時,唐頻和她的父母也搶著將這些事做了。看著弟媳一家人都圍著自己轉,趙曉感動得眼淚直流,主動要求去戒毒所強制戒毒。
在藥物的作用下,在親人的關愛和自己的努力中,趙曉的毒發時間間隔越來越長,到2006年3月,趙曉再也沒有沾染毒品。
趙曉對毒品的遠離讓趙剛夫婦和唐頻的父母都欣慰不已,唐頻父母笑著把趙曉叫做“女兒”。在親情的滋潤下,趙曉對生活有了更多的信心,她除了幫唐頻父母做些家務外,還讓趙剛買來毛線,給家里所有人都打了一件毛衣。原本害怕被傳染艾滋病的鄰居也不再躲著唐頻一家,甚至還有人邀請趙曉到自己家去玩。在那一刻,她真的有一種重生的感覺。
由于趙曉經常用針筒往自己的血管注射毒品,造成全身的靜動脈血管沒有一處是好的,右側腹股溝更是長起了假性動脈瘤。由于感染發炎,動脈瘤越鼓越大,2007年3月5日下午,終于破裂造成了大出血,生命垂危。經過緊急搶救后,3月6日凌晨2點鐘,趙剛又連夜將姐姐送到了湘雅二醫院。經過血管科主任舒暢教授初步診斷,發現趙曉因為大出血血色素只有5克,遠遠低于女性11至14克這一標準,已屬重度貧血,急需動手術。
然而,直接接觸到艾滋病血液,或是被帶有血液的刀片、鑷子扎傷,醫護人員極有可能被感染,甚至有生命危險。可是看到趙剛對姐姐那份真切的關懷,醫護人員們都十分感動,沒有一個人退縮。
醫院立即采取緊急措施,將趙曉的病房設立為隔離室,要求所有進入手術室的醫務人員都戴好雙重防污口罩和防污衣,并準備隨時沖洗。同時考慮到手術的復雜性,醫院還準備了替補人員,準備隨時接應第一批手術人員。
研制完手術方案后,3月7日下午4點, 舒暢教授帶著李全明等4位醫生和3位護士進入了手術室。趙剛與妻子唐頻相擁著,坐在手術室門外,眼睛緊緊盯著手術室外的燈。他們心里都非常清楚:趙曉此刻命懸一線,是否有救就在此一舉。
果然,險情出現了。由于趙曉以前腹股溝病重,她的右腿伸不直,打麻藥后,腿放松自然伸直了,腿一伸直,暫時被血小板凝固的血管再次破裂,血汩汩地往外冒。李全明醫生立即用紗布按住血管,但由于是動脈血管破裂,巨大的壓力使得血管一時壓不住,血仍在“滋滋” 地向外噴射。這時情況非常緊急,倘若醫務人員被噴出的血液射中,那極有可能感染艾滋病毒。而不趕快止住血,用不了多長時間,患者全身的血就會流干。
舒暢教授立即指揮大家將壞死破裂的動脈血管兩頭扎緊,然后再用一根人造血管,進行血管搭橋,把被截斷的動脈血管再連接起來。由于趙曉是艾滋病患者,醫護人員的每一項操作都十分小心,通常情況下兩個小時就能結束的手術,他們進行了6個小時。
晚上10點多,手術室的大門終于被推開了,醫護人員緩緩推著趙曉走出手術室。看著他們如釋重負的微笑,趙剛和唐頻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在湘雅二院住院部休養了一段時間之后,趙曉的氣色明顯好多了,為了給家里省一筆住院費,她主動請求回家休養。3月22日,當記者趕到湘潭唐家采訪時,趙曉告訴記者,她現在身體正慢慢好轉,她的內心充滿了對親人的感激。她還笑著告訴記者:她準備清明的時候跟弟弟一起去拜祭父親,在父親的墳前,她要告訴心愛的父親:是弟弟的深情厚愛,讓她活了下來,她會繼續堅強地活好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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