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么要因為家人而彼此傷害

■傾訴/李香茗

■文/本刊記者 付洋

我這么愛這個男人，他也深愛著我，我們在一起本來可以很幸福，為什么卻要因為家人而一次次傷害彼此？在瑣碎中消磨愛情的我們，還有勇氣白頭到老嗎？

前陣子和老公一起看電視劇《新結婚時代》，我倆都是邊看邊嘆氣，一直嘆到劇終。其實，不僅是城鄉組合，就是城市跟城市組合的家庭，只要有家人摻和進來，矛盾也一點兒不會少。以前看言情小說時我總奇怪：為什么作者老安排一方是孤兒呢？現在我才明白，如果一方長輩施壓，兩個人或許還有力氣抗爭；如果雙方長輩一起施壓，這樣的愛情即使抗爭成功了，結婚之后也很難幸福，就像我們。

我父母防備的態度讓他很受傷

我是吉林人，老公方祥是湖南人，大學畢業后都來北京工作，我給外企老總當翻譯，他在另一家公司搞銷售。有一次兩家公司的業務代表一起吃飯，他正好坐在我旁邊，不僅細心地幫我擋酒，還特意要了碗紅豆湯為我暖胃。我從來沒被人這么細心地照料過，所以那頓飯讓我對他產生了好感。而一向粗枝大葉的我，恰恰因為沒心眼吸引了他，他覺得跟我在一起特別輕松。

我們認識的時候，我25歲，他27歲，都不是彼此的初戀，但兩個人就是莫名其妙地投緣，見到對方就特別高興，看不到就拼命地想。戀愛一年后，方祥正式向我求婚。這時我才想起來，得把他帶回去給父母看看，父母總不能在婚禮上才第一次見姑爺吧？

見面很不順利。在事業單位工作的父母觀念保守，認為搞銷售的屬于商人，商人大都“重利輕義”；我父親甚至固執地認為，南方人太精明，我將來會被他騙。那頓飯，父親時不時往方祥那邊瞄上一眼，好像方祥不是他未來的女婿，而是要把女兒拐去賣錢的人販子。那樣的眼神，別說方祥，就連我都別扭得起雞皮疙瘩。方祥剛走，父母就商量好似的對我說：“這孩子不靠譜，還是算了吧。”

我當時就來了脾氣，哪能沒了解人家就隨便定罪呢？我憋足了勁兒與父母抗爭，方祥也帶著禮物一次次登門拜訪，希望能夠扭轉我父母對他的印象。但一切都無濟于事，我父母就是不答應。最后，我撂下了狠話：“你們不答應也沒用，這輩子我非他不嫁！”父親氣得當場就揚起了巴掌，被我哥攔住了。我跟方祥商量，要不就不舉辦婚禮，直接登記算了。方祥在電話里與他父母商量后，為難地告訴我，他們那兒的風俗，如果不舉辦婚禮，男方就不會給女方彩禮錢。我都為結婚鬧成這樣了，哪還在乎彩禮錢呢？只要未來的公婆點頭就行。就這樣，沒有婚禮，沒有親朋好友的祝福，我和方祥在2002年結婚了。

如果沒有我跟父母決裂的遺憾，我們的婚后生活只能用一個詞形容：天堂。方祥是個好丈夫，我每天回家都能吃到香噴噴的飯菜。為了遷就我的口味，他還特意跑到東北飯館里去學做我的家鄉菜。如果我晚上加班，他中午就多做一些飯菜，然后包好保鮮膜放到微波爐里，連時間都幫我定好了，我回家只需要按一下開關就成。在2004年之前，我們幾乎沒有紅過臉。朋友們都說我倆是模范夫妻，將來一定能一起慶祝60年鉆石婚。

2004年5月，老公辭職跟幾個朋友合開了家小公司，給電腦公司做經銷商。這兩年里，我父母見生米已成熟飯，我倆的小日子過得也不錯，就漸漸跟我恢復了聯系。我老公也趁機努力討他們的歡心，我父親甚至對他說了“你也是我們兒子”這樣的話。可當得知方祥辭職后，他們又對他反感起來，覺得他不安分，都成家了還不腳踏實地地工作。但我支持他，我知道其實正是父母的偏見，才讓他憋了口氣想干出點事業。無論如何，我不能拖他后腿。我是他老婆，我不支持他誰支持？后來我還把積蓄全部拿出來，投入到他的事業中去。

在2006年3月前，老公一直忙著開拓業務，幾十萬元的賬始終收不回來，于是家就由我一個人苦苦撐著。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娘家人對他越來越不滿，認為他終于露出了本來面目，其實他就是個騙子。父母每次打電話都要問：“錢追回來了嗎，到底有譜沒？”起初老公還耐心向我父母解釋公司的運營情況，以及追賬的進度。但即使他詳細地解釋了，我父母還是毫不放棄地追問，而且問題大同小異。在這種近乎殘忍的拷問中，老公的耐心被漸漸磨沒了。他變得越來越自卑，覺得在我娘家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2006年3月，我懷孕了。興奮、緊張和害怕的心理，讓我特別渴望家人的陪伴。我父母也很擔心我，于是就提出到北京小住一段時間，以便照顧我。我很高興，但老公卻憂心忡忡，因為每次跟父母打完電話，我的情緒都會波動一段時間，何況天天待在一起呢？他內心其實害怕我被他們洗腦，更害怕他們把我從他身邊帶走。我努力安撫他的緊張，一再保證不會有事的，他這才安心。因為家里地方小，他開始幫我父母找房子住。本來看好了一套房子，離我們家很近，但因為聽說要住的是東北人，房主死活不租了。我很沮喪，覺得受了侮辱。老公開玩笑說：“南方人都是騙子，東北人都是打手，找好人就得到西部去了！”我一下子被逗樂了。玩笑歸玩笑，我也能理解老公心里有多苦了。

再跟父母通電話時，我無意中把老公的話當笑話講給父母聽了。沒想到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父母覺得我老公記恨他們，不同意他們過來，甚至認為房子的事情就是他攪黃的。他們還就這事在我哥面前抱怨了一番，結果我哥火了，來北京時對我吼了幾句。老公見我都懷孕兩個多月了，我哥說話還這么重，害怕我情緒激動會流產，就去勸我哥。我哥正看他不順眼呢，就嚷嚷說：“這是我們家的事，不用你管！”老公氣得直哆嗦，說：“她是你妹妹，也是我妻子，她肚子里懷的是我的骨肉，她的事就是我的事！”結果我哥連架都懶得吵了，直接動起手來。我嚇得拼命去勸架，結果老公因為要顧著我的身子，被打得很慘。我哥這一打，把他和方祥本就微薄的感情徹底打沒了。直到今天，他倆都沒有說話，見面了就像陌生人一樣。一個是我哥，一個是我丈夫，我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因為這事，老公死活不答應我父母過來照顧我。在他看來，我哥之所以對他這樣，肯定是我父母說了很多不好的話。如果他們再過來摻和，不知還會發生什么事兒。我不是不理解他的委屈和擔憂，也替我哥道了不知道多少次歉，可老公的態度很堅決。但我是個女人，這是我的第一胎，我期待這個孩子，也害怕分娩的過程，由親生父母照顧我，我會更安心一些，這種安全感是別人不能給我的。

我們倆為這事而爭執不下，我咬著牙說：“如果不讓我父母過來，那我就回老家生孩子！”他一聽，扔出了重話：“那還不如咱倆干脆離婚，你愛上哪兒生就上哪兒生去！”這是他第一次提“離婚”，想當初我們倆戀愛遭家人反對時，連“分手”都沒提過，可現在他卻提出了離婚！

那天晚上，我們都翻來覆去睡不著。第二天，本來說好他陪我去做產檢，但怎么叫他都不動，我一氣之下自己打車去了醫院。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看見來做檢查的孕婦都有丈夫陪著，就自己孤零零的，我真恨他恨得要命！

做檢查時我就想：“他連孩子都不在乎，跟他過還有什么意思！”腦子里開始盤算，怎么寫離婚協議書，財產如何分……可剛做完檢查，我就收到了他的短信：“寶寶還好嗎，醫生怎么說的？你最近情緒不好會不會有影響？”我生氣的時候沒哭，可這條短信讓我馬上跑進醫院的衛生間里哭了起來。難的不是離婚，而是繼續過有那么多的困難，離婚卻又這么舍不得。雖然短信里說的都是寶寶，可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有我，就像我一直想著他一樣，我們仍深愛著對方……

難以忍受他父母的“一廂情愿”

最終，還是我一個人獨自度過了懷孕的10個月，2007年1月，我們的兒子出生了。我不同意公婆過來，老公體諒我剛生完孩子，有輕微的產后抑郁傾向，不想因為老人的到來再增加我的心理壓力，于是就勉強同意了。哪知2月初，公公突然打來電話說買好票了，第二天就要過來，殺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我們當時一點兒余錢都沒有。本來剖宮產、給孩子預備物品，已把我積攢的錢花得差不多了，哪還有錢每個月掏出2000元為他們租房子呢？北京的房子多貴，我們自己住的都是平房啊！

我覺得做父母的應該體諒兒女的難處，不能什么事情都一廂情愿。我們這么困難，稍微有心的，就算不拿出錢幫一把，也該問一問，讓我覺得他們是在關心我們。但他們從來不問我倆的經濟情況，對錢只字不提。

其實結婚后，我一直不能理解公公婆婆的做法。他們就我老公和他妹妹兩個孩子，按照我們東北人的想法，我老公是要為他們養老送終的，父母要給他買房子娶媳婦。公婆對我倆的生活非常關心，但如果真心疼兒女的話，怎么會在我倆結婚的時候，他們硬是一毛不拔呢？彩禮可以因為沒舉行婚禮而不要，但買房總得表示一下吧？他們的做法能不讓我父母生氣嗎？

我覺得，雖然他們是長輩，我得尊重他們，但是他們既然不愿意付出，那也就少向我們索取。我懷孕時，每月只能領取1000元基本工資，方祥基本沒有收入，我倆的生活多困難啊！他妹妹生活條件比我倆好，明明可以負擔起婆婆的醫藥費，但他爸偏打來長途，讓我老公匯錢去。說沒道理讓姑爺出錢，這是咱們自己家的事。當初我們結婚時，他怎么就沒想到老公是兒子，得為兒子掏錢呢？這種想法一旦生了根，我再面對他們，就沒辦法心理平衡。

因為他們突然要過來的事情，我和老公生了好幾天的氣，奶水都不出了，孩子吃不到母乳，又不肯吃奶粉，餓得哇哇直哭。我抱著孩子又是心疼又是委屈，也哭了起來。老公一看我們一大一小哭得跟淚人似的，也不言語了。他摟著我輕輕地拍著我的背，一直到我迷迷糊糊睡著了，仍然感覺得到他在拍著我的背。這時候我又心軟了，他這么疼我，一直默默忍受著我父母的責難，為什么我就不能忍耐一下他父母呢？

于是最后我同意他父母來了。雖然我那么渴望母親來照顧我，給我做愛吃的飯菜，幫我調養身體。但為了這個家的寧靜，我只有忍了。其實不同意也不行，人家早就買好票了，難道打電話過去硬讓老人退票？

為兒子擺滿月酒的時候，我們又吵了一架。本來我是一片好心：公婆在人多的時候吃不進去飯，我就想，干脆不讓他們出席，先招待完朋友，然后自己家的人再單吃一頓。我把這個想法跟老公提出后，老公也同意了。但公婆知道后很生氣，說我不讓他們去，是不是認為他倆上不了臺面？我知道自己的“沒心眼”又闖禍了，趕緊賠禮道歉，公婆這才消了氣。

酒宴上，公婆帶著孩子坐一桌，那桌除了他倆，其余的都是我娘家的親朋。結果服務員上飲料的時候，不知道是怎么擺的，一個小孩那兒放了兩瓶，但婆婆面前一瓶沒有。婆婆當時沒說話，但回家就翻臉了，吵著要走，說我們不是真心要他們來，先是不讓他們喝滿月酒，在飯桌上也不說句感謝他們的話，最后連一瓶飲料都舍不得給他們喝！我真的特別委屈，當時人那么多，我哪能照顧得來？我房租都舍得出了，難道還舍不得一瓶飲料嗎？

婆婆給小姑子打電話哭訴了一晚，當晚小姑子就給我發來一條短信，說我這樣不孝順長輩的人不配做她嫂子。我又羞又氣，要不是孩子實在太小，真想離家出走，再也不進這個家門了！一看見我哭，孩子也湊熱鬧地哭起來了。老公一會兒哄他媽，一會兒哄我，還得抽空哄孩子，急得滿頭大汗。后來他都在父母面前跪下來了，求他們別跟我生氣，是他考慮得不周全，我不是有心的，才終于平息了這場風波。

公婆住了沒多久就走了，可沒過幾天就來了電話，說要把寶寶帶到老家由他們倆照看，這樣我們也好安心工作。我一聽就炸了：我就這么一個孩子，為什么不帶在身邊養？最奇怪的是，我從來都沒有開口讓他倆幫忙帶孩子，但他們卻認為我需要他們這么做，而且好像根本不用征求我的意見，只通知我一聲就行！

這次換我冷冰冰地對老公說：“如果你敢把孩子從我身邊帶走，交給你父母帶，那我就跟你離婚，這個沒商量！”老公急了，連續幾天給老家打電話，又哀求他妹妹幫忙解釋，這事兒才終于算完。但公婆通過這件事情認定：這個兒媳婦不知好歹，他們想幫忙我還不領情！小姑子也認為我刻薄，她媽這么大歲數還被我氣得直哭，再也不肯認我這個嫂子了。

我們守著支離破碎的幸福

現在屋子里只剩下我們三口，可心情卻不同了。以前我和方祥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什么話都對他說，他也什么事情都不瞞我，我們每天晚上關燈后，還要在被窩里談一會兒心，好像怎么也聊不夠似的。現在我父母、哥哥對我說的話，我只挑好聽的對他說；他父母、妹妹的消息，他能不提就不提，麻煩、困難都自己偷偷解決了。我倆見面就跟兩個公司談判似的，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可心里或許正想著踢對方一腳。屋子像是殘留的戰場，到處都是硝煙的味道，似乎火星一點就著。我們小心翼翼地避免戰爭，可誰都覺得這兒越來越不像自己的家。“五一”、“十一”、春節這樣的長假，我們還要不要回對方的老家呢？事情哪有個完啊！

有天晚上老公喝醉了，又跟以前一樣連著被子一起把我摟在懷里。他帶著酒味的鼻息噴到我臉上，整個人都跟發燒似的。他像問我，又像問他自己似的念叨：“明明相愛，感情這么好，為什么結婚之后就這么累呢？”

我縮在那兒，覺得心跟小船似的，在他懷里晃晃悠悠。我一邊像他以前拍我那樣，安撫地拍著他，一邊無奈地說：“不是咱倆結婚累，是咱倆帶著一大家子人一起結婚，真是太累了。”他聽后，“嗯”了一聲，抽出胳膊，翻過身又睡著了。我起身趴在他的肩頭，用手指輕輕地滑過他的眼皮、腮、胡子碴……心里一陣陣悲涼：我這么愛這個男人，他也這樣愛我，我倆在一起本來可以很幸福，為什么卻要因為家人而一次又一次地傷害彼此呢？在瑣碎中消磨愛情的我們，還有勇氣白頭到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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