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卻再不能像小米一樣說,做好朋友吧,好朋友要比情人長久。因為,一次未能成功的肌膚之親,讓我們再也不能坦然地面對彼此生命里純真的過往。
那些舊情舊事原來你也記得
重新找到段子恒是在2006年的10月,一個周末,我忽然興起,想要收拾一屋子的舊物,于是就在一堆雜亂的物什里看到它們。十幾張賀卡,都是同樣的畫面,淡粉的底色,兩只憨憨熊相背而坐或者面對面地親密無間,翻開后,每一張只有一句生日快樂。它們安靜地躺在櫥子一角的木質盒子里,已經隨我搬了3次家,從娘家到新婚的蝸居再到現在的大房子。盒子很普通,原木,方方正正,唯一的印記便是箱口的透明膠,其實,一揭便開,但是除了我之外沒有人去探究它們的存在。
那時屋外的陽光晴好,我坐在光潔的地板上,忽然開始強烈地思念這些卡片的主人,一個無關愛情的人—段子恒。那時我們還都是13歲的年齡,兩家是鄰居,我們的臥室僅有一墻之隔,每天他起床后會拿著厚重的詞典敲敲墻。我們在班級還算作半個同桌,中間只隔了小小的走廊,我們一同上學、回家,存在于彼此整個的青春期,知曉對方的暗戀,甚至他把與女友未能成功的初夜都悄悄地告訴我。那年,還沒有“藍顏知己”這樣喧嘩的詞,但是我已經把他定位于這個角色了,我們總會在彼此需要幫助的任何時候出現,總會在情緒起伏的時候最先想到與對方分享或者分擔,仿佛是彼此的救世主。
我們之間卻從未有過愛情,周圍的人順理成章地把我們歸為兄妹,連老師都放心我們的交往,我們仿佛自始便是“斷了電”的人,直到考學、搬家、就業,除了每年我生日如期而至的一張賀卡外,我們失了彼此的消息。可是,歲月流轉,這些年說過的話、喜歡過的人大抵都忘記了,唯獨想到他,伴隨著的記憶便是那年的小城,環城路上薄涼清新的夜晚,還有他自行車后座上的溫度。
10月或許是一個容易讓人懷念的季節,從中午到下午,直到我的男人回來,我還未從這些回憶中走出來。晚上睡下的時候整個人依然是恍惚的,15年前的段子恒連帶著那些年少春衫薄的歲月仿若呼啦啦地飛到了眼前。15年,這樣漫長的日子,我已經學會了包容,學會了收斂,也學會了優雅,平添了干練,只是,那些青春張揚的日子越走越遠了,這個夜晚我無端的沮喪起來。
城市不大,找一個人不算太難的事情,第二天,只用了十幾分鐘,我便打通了段子恒的電話。15年,他兜兜轉轉地一直在家鄉,而我不過距離他百公里之遙。電話里先是熱切的寒暄,后來便約了見面。掛斷電話,心還在雀躍著,便收到了段子恒的短信息,他說,10月,你的聲音是我最幸福的禮物,期待著見到你。
3個小時后,我便見到了他,他安安靜靜地等在我的公司門口,我走出去的時候先看到一大把的向日葵花,黃燦燦的花朵后面便是段子恒的臉。15年,他已然成了一個儒雅的成熟男人。我尖叫著,驚訝他給我的大大驚喜,像年少時候那樣拽著他的胳膊用力地轉圈圈,靜下來之后,我卻忽然在他的眼光里發現一些羞怯。
在恰當的時間遇到的人,我們總感覺不出是對的,錯過之后,或者我們的潛意識里總在渴望著重逢,他是如此,我也一樣。
那天聊到晚上9點,才依依不舍地分開。段子恒問我,是否還記得那年我們寫過的紙條,幾百張,是從各式的作業本練習簿上撕下的或寬或窄的一截,大抵一兩句話,寫著那天的心情、煩惱或者歡喜,有時候是一兩道題的算法,夾在課本里,遞給對方。
那一刻,我忽然濕了眼眶,怎么會不記得,那么美好的青春。又怎么不感謝,這個和我一同走過來的人,給了我那么多歡快的記憶。
那些舊情舊事原來不止我一個人記得。
別怕,我在你身邊
半年之后,我的生日。段子恒給我的驚喜便是來了這個城市,公司要在濟南新設立辦事處,他便自告奮勇地來了,連同著給我帶來了光鮮的日子。
同我的男人認識已經10年,情話說的越來越少,愛做的也不再像往昔那樣多,少之又少的談心,話題每日里糾結在房子、車子、孩子、日子里,感情越發地淡了去。段子恒來的時候,兒子已經在幼兒園入了全托,丈夫的公司新上了重要的項目,忙得團團轉,下班之后,我便有了大把的時間。我和段子恒幾乎游遍了濟南所有的旅游點,大大小小,我們像對戀人一樣逛商場、逛公園,每次見了朋友都告訴人家,這是我哥,段子恒。
7月18日,濟南下了二十幾年來最大的一場雨,下班的時候滿街已是明晃晃的水,在馬路上翻起一層層的浪,看得人心驚膽戰。丈夫在出差的城市打來電話,他說,聽說濟南雨下得很大,要我多注意。時間一分分地過去,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我也便拿了傘出門回家去,到處都是雨水,路面上的瀝青都被沖刷起來,大塊大塊地在水里打著轉悠,蹭打著人的腿被水沖去。走了兩站路的樣子,水便已經沒了腰際,此時,我便明白了舉步維艱的處境,路上已經有行人自覺地拉起手來,以抵抗水流的沖力。我緊握著欄桿,已經不敢前行,雨傘早已不起作用,整個人都是濕濕的。前面有男人在頂著雨前行,30歲壯年的樣子,被水流擊打著,不知道怎么就倒了下去,再也沒能起來。交警和我離他只有百步之遙,卻已無能為力,我眼看著他在水里掙扎了幾下便再沒了聲息,等他的身體在我身邊被流水帶走的時候,我仿佛還看到他絕望恐懼的眼睛。
第一次,死亡這樣真切地展現在我的面前,恐懼襲擊著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依稀聽到手機始終在響,我的雙手卻絲毫不敢松開馬路上的護欄,即使它也悠悠晃晃。仿佛過了一個世紀的樣子,我竟然看到了段子恒,米色的休閑褲已經成了灰黑色,腰帶上還有軟的枝葉沾著,整個人狼狽得很。他把手遞給我的時候,我仿佛一個受盡委屈之后見到自己家人的孩子,在他的懷里哭個不停。
整個城市找不到一輛出租車,很多的私家車主已經把車遺棄在路上,不時有死亡和受傷的消息傳來。我和段子恒在這個劫后余生的城市,相依為命。
我們直到夜里兩點才到了家,安全進入小區的那一刻,我們相擁而泣。良久,他拍著我的背:“妞妞,別怕,我在你身邊。”那夜,他下了面條,油還沒熱,面也沒有熟透,甚至咸得要命,可是我們吃得很滿足。這個夜晚的經歷,讓我們知道可以活著吃一碗不那么美味的面條也是無比幸福的事情。
再見段子恒,便有了些曖昧的東西,過馬路的時候,他會自然地伸過手來給我,他甚至比我的丈夫更知曉我的衣食喜好,每次出差大街小巷地給我買禮物,記得給我很多驚喜;在我沮喪的時候,他的短信總會不期而至,而我,有了任何的不如意,想到的第一個人一定是他。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這種感情開始讓我悸動,想到他先是暖暖的感覺,再后來變成了明晃晃的牽掛。短信從平淡到調情,再后來,他便常常看著我說,這么多年過去,你看你都沒有變樣子,我便沮喪最美的年華沒在他身邊。他仿佛看穿了,說,最美的你始終在我心里。
于是便有些柔柔的東西,一層層蕩上來。那些逝去的遺憾,便一點點地啃噬著心,每日里糾葛著疼痛,時常想,這么多年,我們怎么就把彼此丟了呢?
9個小時我們可以做什么
路走得遠了,男女之間的情事總會歸結到身體的欲望。有幾次,我們已經真切地望到彼此的欲望,總是訕訕地轉移話題。他的妻子打電話給我,滿懷著信任,她說,有你看著他,我沒有什么不放心。我的男人提到他,也總是懷揣著男人之間的信任和友好,可是我們已經想要走遠。
9月,段子恒問我想不想去我們家鄉的鄰縣玩,我知道這已經是再顯然不過的試探。那個城市,十幾歲的時候,他帶我去過,距離我們家鄉有幾十里,有很多名勝古跡。我們那次玩的不曾盡興,怕被家長擔心,遺憾地約了以后再去,沒想到這個以后竟然隔了這么多年。
想了好幾天,同丈夫撒了拙劣的出差的謊,他卻沒有絲毫的懷疑,告訴我說,也該出去轉轉了,有了寶寶這幾年都沒有出去。那一剎那,心有些猶豫,知道這一去,便料定了身體的背叛,心底卻蹦出來小小的人,打著欲望的招牌,不停地說著要去,哪怕只是一次,要段子恒給的激情和纏綿。
段子恒單位臨時有事情,我一個人先走,4點便到達了那個小城。同那年比起來,小城早已有了很大的變化。找了一家環境不錯的酒店,辦了登記手續后,便進了房間。一張寬大的床,讓人肆無忌憚地想象曖昧和激情。段子恒還在開會,發短信說著焦急與對不起。洗了澡,躺在床上,想象這個夜晚會是什么樣子。房門敲響的時候,心便雀躍起來。進門他便說,明天5點便要離開,因為有緊急會議。看看時間,還有9個小時,足夠做很多的事情。
房間的一樓便是一個大的生態酒店,段子恒卻不肯去吃飯,他說,想先吃你,再吃飯。情已調到制高點,纏綿的吻便壓下來,相擁著倒在寬大的床上,良久,兩人卻都有些尷尬,似乎除了親吻不知道該再做些什么。此時的房間還是亮亮的,我們竟然還無法接受白日里的肌膚相親,后來便拉上了厚厚的窗簾,蓄積的渴望也開始在黑暗里蔓延。他的手指修長,撥動我身體的每一處敏感,呼吸便急促起來,他的和著我的,兩個人翻轉著,不停地激吻。段子恒準備了避孕套,我有些驚訝,之前曾經告訴他我生過孩子之后已經做了避孕手術,疑惑地看他,他說,這樣安全,我不想給你添任何的麻煩。
他有些恍惚,我也不曾投入。床頭的燈微微亮著,我在揣測腹部生兒子時的傷疤是否會被他介意,思忖身體多余的贅肉似乎會讓他失望,他也有些心不在焉,沒有想象中的熱切。愛只做了一半,我們的身體便冷了。段子恒有些尷尬,他說生活的壓力大,煙酒都離不開,身體太疲憊了。我拍拍他沒說話,我知道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其實只是因為不愛,激情便不在,我是,他也如此。
分別洗過澡之后,我們去酒店吃飯,剛走出房門,段子恒卻停住腳步不想去吃了,他說,擔心碰見熟悉的人。我在酒店里等餐的時候,已經恢復成為平日里那個冷靜的女人,我們之間不止是隔了十幾年的距離,還隔了世事的滄桑。前幾日時常在渴望,能夠有兩天的時間,同他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坦然地在陽光下牽手,擁吻,抵死纏綿,清晨在他的懷抱中醒來,過足一兩日的夫妻生活。這一次的相聚便為這個愿望懷了滿滿的期待,以為紅酒美食,青梅戀人,會是一個美妙的夜晚。卻忘記了,錯過的情感早已無法在陽光下盛開,男人,歡愉,全部都是借來的,遲早要還回去。
其實,這些舊日的感情,往日是安靜地躲在心底最溫暖的地方,經年收藏著,本可以越釀越甜蜜,我卻因為一些舊物,改了它的初衷。
天亮了,未曾愛過的人,再見
放下了心思,晚餐吃的極其輕松,我和段子恒迅速地恢復成了往日的身份,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多往事,眉飛色舞。
他問我記不記得那年的環城路,還有那些生日的祝福,我說記得,全部都記得。電影頻道正在放劉若英和古天樂的《生日快樂》,這個片子,我曾經看過幾次,這次,我們依然偎在床上,細細地一點點地看。我看到小南把在大街上急火攻心的小米一把抱在懷里,看到小米在漫天星空掩映的車廂里,疲憊卻切切地期盼著小南的短信。我聽到小南說,小米,你一定要幸福,聽到小米說,我們還是做好朋友吧,好朋友比情人要長久,我想一輩子見到你。
一切都是這么熟悉,段子恒拍拍我的手背,他說,好好的,我們都好好的。
那夜,我們還是在一張床上,卻再也沒有身體之交。他睡得不安穩,輾轉反復,床頭的燈始終開著,我竟然看到了他濃密的黑發里的幾根白頭發。30歲,想必正是他最累的時候,或者,他的婚姻也開始索然平淡,像我一樣渴望著一點點的激情和改變。
后來,恍惚地睡了,便做了夢,清清淺淺的,夢到我的男人,還是10年前的模樣,牽著我的手,走過滿是梔子花的公園,還夢到他在婚禮上說,結發夫妻便是一輩子的。后來便醒了,無盡的想念洶涌而來,讓我有些不知所措。看看表,已是夜里一點,我發短信給我的男人,問他,是否睡了?我以為他已經關了機,這在以往已經成了習慣。沒想到他卻很快地發過來,他說,沒有呢,有些想你。我長久地盯著屏幕,濕了眼眶,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說這樣溫情的話。10年的時間,我以為我們已經厭倦了平淡無奇的重復生活,我以為這一夜的激情可以平復我婚姻里的失落,或者找到我的真愛,我甚至那樣卑劣地想過,如果可以,就這樣過下去,一個丈夫,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可是,現在,當我的身邊躺著另一個男人的時候,我竟然那樣清晰地明白,我是如此在乎我婚姻里的那個男人,并且一直在愛他。
凌晨5點,我們起了床,段子恒走出房間的時候,轉身抱了抱我,說再見。我們都明白,這是我們的最后一次相見,他說,你要一直幸福。
有些事情,錯過便是錯過了,比如一班車,一個人。有些人,終究不能成為愛人,未曾有合適的時間和地點,既然如此,剩下的,便只能祈愿。這一夜,我們都明白了,我們曾經有過的那些往事,無非是一個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關懷和溫暖,而且,已經被各自瑣碎婚姻中的柴米油鹽一點點沖淡了,最后變成了一杯忘情水,喝掉它便忘卻了前塵后世。
離開酒店的時候,看到段子恒還在等車,我站在角落里等他上了車,坐了相反的方向,一個向東,一個向西,我們的生活再也沒有了交集。天剛剛亮,黎明的靜讓我明白,我們的最初,愛情沒了,只有一個原因,愛得不夠而已。
8點鐘,便見到了我的男人,懷抱溫暖而熟悉。鄰居的姐姐打趣說,你不在家,你家的兩個男人都沒魂似的,男人便有些赧然地笑。兒子說,媽媽,我想你想哭了,爸爸也一夜沒睡好。我抱住他們說,媽媽知道,我也想你們。
我的男人,我差點丟了你。
很多愛情,最終都不是團圓的結局,同段子恒也未能免俗。那些經年的溫暖,兒時純真的友誼和牽掛,被已是成年的我們披了一層拙劣的外衣。
我的生日,他依然記得,發了短信,生日快樂,你一定要幸福。
我卻再不能像小米一樣說,做好朋友吧,好朋友要比情人長久。因為,一次未能成功的肌膚之親,讓我們再也不能坦然地面對彼此生命里純真的過往。
此一去,便是經年。
(責任編輯/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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