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靜地躺在繽紛芳香的百合花叢中,陪她一起上路的是父母喃喃的叮嚀、愛她的人們含淚的微笑、一襲潔白婚紗,以及與4位“應征新郎”合拍的世上最美麗的婚紗照片……
絕癥來襲,我的愛是恐懼黑夜里的一米陽光
“‘這樣的夜,適合傷感。這樣的風鈴,一定有人在想念。不知道夜多深,不去問路多遠。’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名叫《一米陽光》。大概沒有人能夠體會我對黑夜的恐懼,對陽光的期待。夜晚,對我意味著骨頭里的隱痛,意味著無法擺脫的噩夢,意味著一遍遍在心底對爸爸媽媽說‘對不起’。我只有一遍遍地聽這首《一米陽光》,等待天明,等待太陽升起,大地光芒萬丈。”
這是2006年5月24日凌晨,李珍妮在她的“珍妮寶貝”Qzone空間里的心情留言。這天是患直腸癌晚期的她手術一周年紀念日。
珍妮家住武漢市青山區冶金街,父親李建剛已病退在家,母親姚江在武鋼交運公司,每月僅千余元工資,家境清貧。18歲時,珍妮考上了西安翻譯學院英語系。初入校,她就因在新生典禮上表演電子琴獨奏和舞蹈脫穎而出。在老師和同學們眼里,正值青春年華的她似枝頭初萌的新綠、如帶著朝露的花朵。
不幸的是,病魔以飛沙走石之勢襲來。大一下學期開學不久,珍妮因腹痛、便血被媽媽從西安接回武漢,經醫院檢查,確診為直腸癌晚期。2005年5月,父母四處借貸好不容易湊了5萬多元,為珍妮做了手術。由于體質虛弱及經濟窘迫,珍妮沒有做化療,3個月后,感覺身體有所康復的她便出了院。
珍妮出院回家后,爸爸媽媽怕她在家里太寂寞,雖然負債累累還是咬牙借錢為她買了一臺組裝電腦,并辦理了寬帶上網,這讓懂事的珍妮滿心愧疚卻又歡欣雀躍。有了這臺電腦,她結識了很多朋友,感受了很多患病前無法體會的心情——網絡有如一扇窗戶,讓她看到了窗外的天空。
從2006年5月到2007年7月一年多的時間里,“珍妮寶貝”在網絡上用她燦爛的笑容、聰慧的言語、敏銳的直覺、優美的文字以及愛心與耐心幫助了上千名前來求助的網友。其中她解答最多的還是男孩女孩的情感困惑問題,珍妮喜歡用陽光來比喻愛情,勸慰正為情所困、為愛而苦的人。
2006年7月2日凌晨3時,珍妮在“珍妮寶貝”空間的“心情留言”欄里寫下這樣一句話:“今天,我和他分手了。”直到今天,這篇僅一句話的日記仍舊掛在網絡中,有很多人想探問背后的故事,卻終究不忍心問出口。很少有人知道,這句看上去灑脫從容的話語背后有多少傷痛和遺憾。
那天下線后珍妮睡得很沉,第二天上網時間比平時遲了很多。登錄QQ,一個叫“玉龍雪山”的陌生人請求加為好友。
“玉龍雪山”來自云南昆明,今年已經30歲,是云南大學一位老師,曾經留學英國。前年他曾經遭遇車禍,在死亡邊緣掙扎了幾個月才蘇醒過來,腹部留下很深很長的傷疤,陰雨天關節就會疼。他最需要照顧和安慰時,女友卻提出了分手。兩年來他一直沒有再戀愛,有天無意中在網上看見珍妮關于情感困惑的解答,從此一直關注著珍妮的點滴心事,也因此他幾乎是第一時間看到了珍妮關于“分手”的留言。雖然語氣平淡,可他卻咀嚼出了其間的痛苦與酸澀。“玉龍雪山”寫道:“也許人世間有萬丈陽光,可最珍貴的卻僅是那愛的一米。”
淚滴,珍珠般一顆一顆在電腦鍵盤上飛濺迸開,珍妮傾訴了自己的初戀。男孩是她在西安翻譯學院的校友,進校后被珍妮吸引,苦苦追求,珍妮卻只是笑著婉拒。直到她不得不休學回到武漢,手術后回家休養,男孩依舊鍥而不舍地向她表達癡情,珍妮終于被感動了,同意交往。
“玉龍雪山”奇怪地問:“為什么要分手呢?是因為他嫌棄你嗎?是他變心了嗎?”
珍妮沉默了很久,才告訴“玉龍雪山”:“其實,分手是我提出的,他不同意,但我堅持。堅持得很辛苦,我堅持了兩個月,不接他的電話,不理會他的短信,不在網上和他說話……”
“哦,你可真是狠心啊。”一句話再次惹出了珍妮的淚,她苦笑了一下:“最近我的身體不太好,總有種不祥的預感,他聽后很著急,說干脆休學來武漢,一邊打工一邊照顧我。他甚至將這個想法對他的父母說了,他還有一年就畢業啊!你可以想象兩位老人有多傷心,有多難過吧。幸好,結束了,昨天凌晨他發來最后一條短信,就3個字,‘分手吧’。”
“玉龍雪山”在網絡另一端靜默了,良久,突然說:“你真是個好女孩。”
珍妮對“玉龍雪山”說:“不,分手其實也是種自私的表現,因為自從生病后我沒見過他,我也不愿見他,我不想讓他看見我腿瘸了,背駝了,身上全是針眼和紫色傷痕。像你說的,世間有陽光萬丈,他完全應該和一個身體健康、時尚美麗的女孩一起,共同擁有一段陽光下的戀情,將來結婚、生一個可愛的孩子。”
“玉龍雪山”默默地傳送過來一個文件。珍妮輕輕點開,剎那間,電腦屏幕上出現了雪山之巔,山頂陽光圣潔,一個渾厚深情的男聲吟唱著那首最愛的歌《一米陽光》:“這樣的我,無須諾言。這樣的守候,還是有人會走遠。歌唱的心穿過緊閉的雙唇,我聽見關于你的歌在戀戀塵世流傳。”
活著已成奢望,請讓眼睛替我看一眼麗江
珍妮和“玉龍雪山”成了最好的朋友。2007年2月14日,情人節,“玉龍雪山”在武昌火車站給珍妮打來電話:“我到武漢了,想陪你一段時間,可以嗎?”
珍妮那時已經不能正常走路了,武漢正是隆冬,她卻每天都得在前胸后背放著兩塊毛巾,并隨時更換,因為每一次放射性的疼痛都會讓她出一身汗,毛巾濕得可以擰出水來。她迷茫地對著電話那端的男孩說:“你說過你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男孩的聲音里充滿痛楚:“可是,我想我是真的愛上你了。”珍妮的聲音里滿是感激和平靜:“謝謝,我了解,可是我不能,我也不會見你的,你回去吧!我們永遠做網上的朋友,這比什么都好!”
“玉龍雪山”在候車室靜坐了一宿,想了一宿,第二天返回了云南。那一夜,珍妮也一夜未眠,來自腹腔,或是來自心臟的壓抑和痛感讓她一陣陣嘔吐。
一周時間里,“玉龍雪山”的頭像一直暗淡著,珍妮心痛極了,但她堅信自己的決定是對的,愛情需要一生一世,而自己已經時日無多。她想,也許自己等不到2007年的秋分時節了,更永遠看不到麗江的一米陽光了……
7天后,“玉龍雪山”的頭像重新亮了起來。他告訴珍妮自己去了玉龍雪山,山上有雪,封山了,他便一個人坐在山下,仰望那終年云霧繚繞的清冷山頂,心慢慢安靜下來。雖然不免傷心和遺憾,但他決心按珍妮的希望去做,這也許是他能夠愛她的唯一方式了。
2007年3月中旬,珍妮收到“玉龍雪山”從南方寄來的生日禮物,一本名叫《麗江的柔軟時光》的書。
下旬,父親李建剛強行將珍妮送往醫院檢查。中南醫院CT骨掃描結果顯示:癌細胞已轉移至盆腔。得知這個結果后,珍妮情緒很低落,像是在沙漠烈日下跋涉太久,她快支撐不住了。
父母和珍妮向當年的主刀醫生付廣博士尋求幫助,得知病情已無法逆轉,最多只能通過住院注射止痛藥物緩解疼痛,輸入營養液提高生存質量,或者實施一次“改道手術”,也許能稍稍延長生存時間。
“改道手術”是珍妮當年手術前最不愿接受的治療方法,即在腹部開一個洞,長年套一個袋子來盛裝人體排泄物。珍妮是個那么干凈那么愛美的女孩,而且做手術又需要幾萬元,這對已經負債累累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反復考慮之后,她拒絕了這種對生存意義不大的措施,甚至拒絕住院。
父親李建剛和母親姚江在珍妮患病后幾乎沒有違背過她的心愿,但這一次,他們卻激烈反對:“珍妮,聽話,做手術好嗎?錢可以想辦法去借,對爸爸媽媽來說,你多活一天,我們就多一天的快樂啊。”
珍妮抱著父母淚如雨下,祈求說:“爸爸身體不好,媽媽工作很辛苦,我卻如此不孝,拖累了你們,讓你們背著債務度過晚年我已經無法心安了,所以,請求你們一定要滿足我這最后心愿,不到最后一刻,我不去醫院。女兒對不起你們,唯一的報答是,如果有來生,還希望做你們的女兒。”
疼痛呈放射性地從珍妮的腹部向身體的其他部位輻射,她迅速消瘦了下去,體重僅剩60斤左右了;常用的止痛藥已經失效,不得不去開嗎啡類止痛劑;電腦桌旁全是珍妮因痛苦而握得變形和扭曲的東西……珍妮像是一天天凋零散落的花,她的痛苦割著父母的心。媽媽夜里不敢睡,只要聽不到動靜就會悄悄來到她的房間,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嘴里喃喃地說“媽媽對不起你”,冰涼的淚一夜又一夜浸濕珍妮枯槁的皮膚。
珍妮的故事在網絡上被萬千網友關注著,她的空間與QQ群鏈接地址無限伸展,那些曾經得到過珍妮幫助的人們紛紛留言、寫信甚至趕來武漢看望她,更有無數陌生人被她的堅韌所打動,送來祝福與捐助……
每次收到捐款捐物,珍妮都會忍著疼痛一筆一畫記下來,不安地問父母:“我要怎么才能回報這些愛?”這個問題縈繞在她的腦海里,始終揮之不去,一日又一日。
7月16日,珍妮終于再也無法堅持了,她被送進了武鋼總醫院重癥監護室。付廣博士為她全面檢查后,久久沉默,最后他用盡量輕松的語氣問珍妮:“如果,你的生命只剩最后一個月了,你還有什么心愿沒有實現?”
珍妮的目光清澈極了,她似乎想也沒想便回答說:“我想捐獻我的眼角膜。”
病房里的人都詫異又欽佩地看著她。珍妮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知道自己的腹腔里全是癌細胞,我的肝呀、腎呀,即使捐出去也沒人敢用。但我的眼睛還好好的,所以,如果還能做一件回報關愛的事情,我希望能夠捐獻眼角膜。”
付廣博士的眼睛濕潤了,他鄭重地說:“好,這件事我幫你和深圳紅十字會聯系。還有別的心愿嗎?”
珍妮先是搖搖頭,繼而又點點頭。她說:“我的心愿是想去麗江,登上玉龍雪山看那一米陽光,可惜,我現在是沒法走遠了,爬不了山,大概也等不到秋分了。嗯,那么,我就只希望能夠照一張婚紗照,一個人的,背景有燦爛陽光。”
美麗的定格,婚紗照上有我最美麗的傳說
珍妮的心愿傳開以后,有近百名男孩在網上留言,或給她和她父母打來電話,或發來短信:“婚紗照是不能孤單單的,要有愛和朋友來陪伴!”
7月29日上午10時到下午2時,在這4個小時里,珍妮完成了人生最美麗的定格。陪伴她的,有父母、姑姑等親人,有剛下手術臺的付廣等醫生,有特別為她提供免費婚紗攝影的影樓人員,更有4個充當她新郎的陽光帥氣男孩:湖北航海職業技術學院大三學生陶春龍、武漢大學的于強、魯順強、劉霜雙……
為什么不是選擇其中的一位陪伴照婚紗照呢?珍妮對媽媽說,前來奉獻愛心的男孩不管有沒有女朋友,他們將來總會去照一套屬于他自己的、要珍藏一生的婚紗照,因此,她希望將來盡量不引起新娘誤會——這個善良的女孩,從來都是替別人考慮得更多一些。
珍妮在大家的簇擁下坐車來到影樓,剛到的時候病痛發作了,她不得不吃了一顆止痛藥,隨即在婚紗店的沙發上睡了一個多小時。4個幸運的“新郎”都在一旁安靜地等待著。珍妮醒來后,有些不好意思,但大家卻對她豎起了大拇指,夸贊她的堅強。
真正等珍妮從化妝間里出來,這些男孩們都驚呆了。眼前的珍妮已經12天沒有進食了,面容憔悴,然而在搽上胭脂之后,她的臉頰有了血色,增添了幾分準新娘的羞紅。戴上假睫毛之后,她那原本有些浮腫的眼睛赫然閃亮,一個患了重病的女孩又恢復了天生麗質的容貌。
珍妮面若桃花,對著鏡子顧盼流連,像世間最健康最可愛的愛美女孩們一樣,她換著不同的服裝跟這個“新郎”照兩張,又跟那個“新郎”照兩張。陪伴她拍照的“新郎”都小心翼翼地扶著她,擔心她的體力,珍妮仰起她美麗的小臉,輕聲卻堅定地說:“有你們,我堅持得住!”
最后一組照片的時候,她換上了世間最美麗的白色婚紗,穿上一雙晶瑩的水晶鞋,站在陽光爛漫的背景板前,亭亭玉立,她的皮膚白皙柔嫩,那么美麗。
4位“應征新郎”走過來,簇擁著她,圍繞著她,輕聲叮嚀她,小心地扶著她;周圍數十位關心珍妮的親人或陌生人遠遠凝望著,用目光用心靈記錄這一過程;網絡上由“胡楊林”和“愛你寶貝”兩位網友“同步轉播”珍妮婚紗照拍攝過程,4個小時里,有4萬多網民含著熱淚共同參與了這次愛心行動——由1位新娘、4位新郎共同拍攝的這組婚紗照,堪稱世上最美麗最純潔的婚紗照。它的名字遵照珍妮的希望,就叫作:一米陽光。
2007年9月6日,珍妮雙腿已沒有任何知覺,她的身上插滿了食管、導尿管、股靜脈輸液管、鎖骨穿刺管等。9月中旬,珍妮已經離不開呼吸機了。
9月23日,秋分時節,這一天太陽和月亮會同時映在天空,這一天正是麗江玉龍雪山神秘山洞出現“一米陽光”的日子。一束落款人為“玉龍雪山”的百合花送到武鋼總醫院珍妮的床前,百合層層合抱的花瓣里寫著愛的呼喚,陽光透過花瓣在珍妮秀美的臉龐映照出層層疊疊的光影。可惜,這一切珍妮已經看不見了。
9月24日1時57分,深圳“紅十字會”眼科專家姚曉明飛赴武漢,為珍妮做醫學檢查。珍妮的爸媽用顫抖的手在《深圳市紅十字會器官捐贈志愿表》上代表珍妮簽字。他們的手微微有些發抖:“要把眼球取出來,我也不忍心……但孩子想這樣,她一直這樣善良乖巧。”2點10分,珍妮的親人們陸續進入重癥監護室見珍妮最后一面。“想爸爸了嗎?爸爸想你啊!乖,爸爸叫你,你聽見了嗎?”李建剛摸摸女兒的臉,喃喃自語,“爸爸的眼淚流干了!”他知道,珍妮在天堂聽得見親人們無盡的思念。
凌晨3時08分,病房里的心電監護儀顯示珍妮的心跳為零,珍妮走了;3時25分,珍妮的遺體推入手術室,全體醫務人員面對遺體默哀一分鐘;3時58分,珍妮的眼角膜由姚曉明順利取出。
手術室外,一直安靜的李建剛突然站起,撕心裂肺地呼喊:“珍妮,珍妮……”眾人忍不住紛紛抽泣。
姚曉明博士走出來,他的右手拎著一個方形冷藏箱,里面裝著珍妮的眼角膜,它將給需要的人帶去光明。手術室里,珍妮安靜地躺在繽紛芳香的百合花叢里,幽靜的芳香在她的身體每一寸肌膚紋路里,無限美麗和圣潔。陪她一起上路的是父母喃喃的叮嚀、愛她的人們含淚的微笑、由善心人捐獻的一襲嶄新的潔白的婚紗、還有與4位“應征新郎”合拍的世上最美麗的婚紗照片。
2007年9月25日上午,姚曉明博士將珍妮的一只眼角膜移植到湖北襄樊女子楊旭的眼睛上;28日下午,珍妮的另一只角膜也被成功移植到了呼和浩特29歲女子侯晶的眼睛上。兩位受捐女子都表示,她們一定會前往麗江,用珍妮的眼睛看麗江那一米陽光。
希望兩位女子會在秋分時節前往吧,請一定要登上麗江的玉龍雪山,請一定要找到那個神秘的洞口,那一刻,一定會聽到遠處傳來天籟般的歌聲:
“歌唱的心穿過緊閉的雙唇,我聽見關于你的歌在戀戀塵世流傳。”
(責任編輯/阿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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