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訴/米嵐
■文/本刊記者 張慧娟
在和父親幾十年的“對峙”中,母親一直努力要把我拉向她的一邊;我和揚子結婚之后,母親似乎也要將揚子一起“收編”。母親的“爭奪”,讓我和揚子都感到疲憊不堪……
揚子坐在電腦前,忙他的程序設計,留給我的是冰冷的背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和揚子之間如同隔著一道冰筑的墻,它散發出來的寒氣讓我們的表情連同感情一起變得僵硬。
拿在手里的日歷隔開了我看揚子的視線,我的目光開始隨著日歷上那些或黑或紅的數字游走。掐指算來,我和揚子結婚才一年多,這樣的婚齡并不足以讓我們的生活達到“婚姻之癢”,然而,揚子卻疲憊了。也許,揚子并沒有錯,他只是厭倦了我的家庭,厭倦了這場婚姻帶給他的紛擾……
“受傷”的母親總想牢牢抓住我
遇到我之前,揚子流浪在這個城市,在一家電腦公司做程序設計員,而我從上大學到找工作,始終沒有離開過自己出生的這個城市。遇到揚子之后,我更多了一份留守這個城市的理由。
和揚子交往兩年之后,揚子以“倒插門”的形式和我結了婚,并住進了我父母的家。然而,婚后的生活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簡單,當3個人的共同生活變成4個人的朝夕相處之后,一些意想不到的問題便凸顯出來。結婚之前,我怎么也沒有想到,父母不和諧的關系竟然會影響到我和揚子。
和揚子戀愛時,有關父母的事情我并沒有告訴他太多,家庭的不和諧在我心里一直是一道隱形的傷痕,我不想扒開那丑陋的疤痕去給人看。那時的揚子只知道,我有一個做教師的母親,一個在國企工作的父親,而我是他們的獨生女。我有時似乎能在揚子的眼睛里讀到一種羨慕,那是對幸福的羨慕。揚子的父母對他疼愛甚少,所以,對于“被幸福包圍”著的我,揚子除了羨慕還格外疼愛。那種疼愛似乎是一種仰視中的小心翼翼,他經常會把我摟進懷里,無比愛憐地說:“我以后會好好愛護我的小公主。”
然而,我的生活卻并沒有如揚子想象的那樣幸福,父母并不美滿的感情造就了家庭的不和諧。母親和父親是在朋友的介紹下認識的,爺爺奶奶在吃、用上都對母親很苛刻。后來,母親生下了我,重男輕女的爺爺奶奶便愈發刁難起母親來,他們似乎不允許母親有任何情緒,甚至唆使父親動手打過母親。父親并不是殘暴的人,但那時的他不夠成熟,只是在無知中莽撞地追隨著自己的父母。
打打鬧鬧之后,母親從心涼變成了絕望,她提出了離婚,但唯一的要求是:一定要孩子!那樣的年月,離婚似乎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加上爺爺奶奶唆使父親也來爭奪我的撫養權,于是,父母的婚離得非常艱難。然而母親很執著,為了離婚仍然不停地奔波著,還帶著我搬出了那個家暫住在外面。爺爺奶奶看到母親離婚的心如此堅決,只好派人來說情,希望母親能跟父親好好過日子。幾次三番之后,母親心軟了,考慮到我的成長需要有親生父親的陪伴,便放下了離婚的念頭,又和父親生活在一起。但在母親心里,她和父親之間已經出現了一道永遠無法逾越的高墻,那道墻隔著她的心。
對于父親,我心里雖有怨言,但卻似乎總恨不起來。父親其實是個心軟的人,身上還帶著些稚氣,在后來的那些歲月里父親對于母親一直很寬容和妥協。但由于父親不懂得生活,也不懂得如何經營婚姻,使母親始終無法從曾經的怨恨里走出來。處在這樣的婚姻里,父親其實也很痛苦,有好幾次,我都聽到醉酒后的他在房間里低低的嗚咽聲。
作為女兒,我和母親相處的時間更多一些,已經習慣了有我追隨的母親似乎想把我抓得更牢一些。母親總是時不時地提到過去的事情,不知道是她積怨太深,還是希望我能更“清醒”地認識父親。我同情母親的過去,所以做事一直都盡量隨著母親的心意,然而一不小心還是會惹得她生氣。記得初三那年暑假,因為一件小事母親又和父親爭執起來,那次爭吵在我看來其實是因為母親的好強,于是我就隨口替父親說了一句話。
那是我第一次當著母親的面袒護父親,母親感到始料未及,她有些傷心地沖我喊著:“你長大了,有本事了是嗎?”母親說完,轉頭進了她的房間。那晚,她沒有吃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好久。第二天,母親起床時,我看到她雙眼浮腫,顯然前一夜哭了好久。看著她出門的背影,我感到一陣陣心疼,我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話竟然會引來母親這么強烈的反應,也許是她太在乎我了,也許是她無法容忍我站在父親這邊。
從那以后,我一直小心翼翼地面對母親,我時刻都能感覺到,母親一直想牢牢地抓住我,她仿佛試圖通過抓住我來抓住什么。是安全感?還是和父親“對峙”中的優越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盡量讓自己站在母親的那一邊去說話做事。我想,父親是個男人,無論面對什么,他應該都可以承受。
就這樣,很多年過去了。我考上大學之后,父母之間的爭吵越來越少,但母親卻仍然無法容忍我客觀地站在她和父親之間。
母親希望像抓住我一樣,抓住揚子
盡管結婚之前,揚子和我的父母已經有過多次的接觸,但那些客套、短暫的接觸,并沒有讓他真正體會到什么。直到揚子正式成為我們家的成員,他才發現,要面對的生活和他想象的有太多的不同。
父親和揚子很談得來,他們的興趣愛好有許多相同的地方,除了聊天,揚子還經常跟父親一起下象棋,一起出去散步。揚子的到來讓父親不再孤獨,看到他們相處得如此融洽,我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然而我也注意到,揚子和父親聊天時,母親常常默不作聲地坐在一旁,起初,我以為是母親對兩個男人的談話內容不感興趣,然而后來我卻發現事實并不是這樣。
母親的沉默終于在我和揚子結婚兩個月之后爆發了。那天晚飯過后,揚子和父親坐在客廳里聊天,說到高興的地方兩個人開懷大笑起來。我在臥室里整理單位的文件,卻聽到母親在廚房里把東西弄得乒乒乓乓響。之后,母親走進客廳,沖父親叫喊著:“有那么高興嗎?你能不能小點兒聲,你不知道小嵐在忙工作嗎?”聽到母親的聲音,我趕忙走出臥室跟母親說:“媽,沒事的,他們倆不影響我。”我沒想到自己這句話引來母親更大的火氣,母親轉向我說:“你現在有本事了是嗎,替他們辯解什么,那么大的聲音還不影響你工作嗎?”母親說完走進自己的臥室,“砰”的一聲關上了門。眼前的情景又讓我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想起母親帶著紅腫的雙眼去上班的情景,我的心突然涌出一份柔軟。看著憋了一肚子氣的父親和懵懂的揚子,我沒有說話,而是走進了母親的臥室。母親只是流淚卻并不說話,我坐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我以為又是自己惹得母親生氣了,但后來才知道,真正惹母親生氣的竟是揚子。母親哭了一陣子之后什么也沒說,只是冷冷地讓我回自己的臥室。
那晚,揚子輕聲問我:“剛才是怎么回事?” 我搪塞著他:“母親因為親戚家的事,這兩天心情有些不太好。”揚子沒有再問,但我知道他對于晚上發生的事情有一絲不悅。揚子轉過身,眼睛盯著天花板說:“我突然感覺到,你們家好像并不像我開始想象的那樣幸福。”“你想多了。”我仍然堅持著,不肯打破揚子腦海中的那份美好。
母親的情緒并沒有很快恢復,之后的幾天里,她似乎仍有怨氣,而且對待揚子的態度也冷淡了許多。母親的情緒讓家里的氣氛尷尬起來,也讓揚子很尷尬,但他并沒有過多計較,只是努力讓母親高興起來。
那件事之后,揚子再和父親聊天時,母親仍然默不作聲,卻開始表現出了不滿。漸漸地,我開始意識到,母親的不滿和怨氣竟然和揚子有關,因為揚子和父親走得太近了。于是,再看到揚子和父親饒有興趣地聊天時,我心里不再是欣喜,反而是莫名的緊張。
終于,沒過多久,母親再次用自己的情緒向揚子拉響了警報。那是一個周末的傍晚,母親沒有緣由地發起了脾氣,說父親不該把煙灰缸亂放。揚子趕忙走上前,把煙灰缸換了個位置,可母親竟然沖揚子發起了脾氣:“他自己長著手,用不著你幫他!”母親的指責讓揚子措手不及,他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我看著眼前的一切卻沒敢說話。父親感到母親有些過分,厲聲喝道:“你沖揚子發什么脾氣?他又沒做錯什么!”“是啊,你們都沒做錯什么,那是我做錯了!”母親一邊喊著一邊“嗚嗚”地哭起來,那哭聲里夾雜著怨氣和委屈。母親就那樣呆呆地站在客廳中央哭泣著,那哭聲既讓我心疼又讓我覺得刺耳,我不知道家里的局面怎么一下子變成了這樣,我也不知道,揚子會怎樣看待眼前紛亂的一切。
僵持了有半分鐘,揚子知趣地說,他想出去走走。我告訴他早點兒回來,揚子沒有回頭,只“嗯”了一聲就出了門。揚子走后,父親和母親爭吵起來,十幾年了,他們都沒有這樣激烈地爭吵過,但這一次,他們卻為了揚子吵得這么厲害。母親爭吵中的宣泄印證了我的猜測,她的一切不滿都是因為揚子和父親走得太近。我知道,母親也希望能像抓住我一樣,牢牢地抓住揚子,而揚子卻在不經意間向父親靠攏了。
外面下著小雨,揚子出門已經快1個小時了,我給他打電話,他卻不接。我不知道,在這樣清冷的傍晚揚子會去哪里,在這個城市他沒有第二個家。我拿著雨傘出了門,打算去我和揚子戀愛時常去的那個公園找找他。公園里人跡稀少,我在一處角落找到了揚子,看著他孤獨的背影,我的鼻子有些發酸。我沒有說話,從背后抱住了他。那天,揚子在我懷里哭得像個孩子。
揚子說,他從自己父母那兒得到的愛很少,原本以為能在我“幸福的家”里感受一些溫暖,但現在卻感到自己的希望有些奢侈。揚子問我,是不是他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母親是不是對他有什么不滿?我搖搖頭,很肯定地說著“沒有”。
那晚,我告訴揚子有關父親和母親的一切,還告訴他,這么多年來,母親像抓住生命一樣抓著我。
混亂的局面讓我無法收場
那天之后,揚子曾試圖去理解我的母親,并嘗試著不和父親走得太近。然而,真實的生活畢竟經不起太刻意的行為,當揚子在努力的時候,我發現家里的氣氛變得不再自然。揚子吃完飯后,不再像以前那樣坐下來和父親聊天、下棋,而是說自己要忙工作,然后就回到我們的臥室。揚子的刻意回避,讓父親感到有幾分失落,我雖然看在眼里,卻覺得一切也只能按照這樣的程序走。因為,在我和父親、母親的相處中已經形成一種生活模式,那就是,我必須站在母親的身旁遠離父親。揚子來了之后,也必須像我一樣遵循這種模式,不然就會打破這個家的秩序。
一段時間之后,揚子贏得了母親的歡心。但揚子卻告訴我,他不能保證會像我一樣長久地在母親面前妥協,因為生活是真實的,他無法讓自己一直這樣刻意地生活;揚子還說,他并不討厭我的父親,我們不應該用這樣的方式來冷落父親。
我努力地說服揚子,告訴他,我想要的只是平靜的生活,之前的二十幾年里,我就是在努力尋找能讓這個家平衡的支點。我自認為找到了,那就是揚子來之前我們的生活模式。揚子一把摟過我,輕輕地說:“那種模式未必就是理想的模式,這樣的生活對你父親公平嗎?你母親的經歷值得同情,但你父親的生活狀態難道就不讓人同情?為什么這個家,讓每個人都過得那么辛苦!”我趴在揚子的肩頭,看著窗外,濃重的陰霾讓人辨不清方向。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我和揚子盡量小心翼翼地面對著母親,然而還是難免會有疏漏的時候。今年年初,父親想買一套自己喜歡的郵票,但母親卻不讓他買,說是價格太貴,還說花那么多錢買來的郵票也沒什么用處。揚子以為母親不舍得花錢,就從我們的存折里取了錢,一個人跑到郵局買回了父親喜歡的那套郵票。父親拿著郵票歡喜得不得了,可母親卻跟父親吵了起來。一想到是自己惹出的禍端,揚子就過去勸母親:“是我給爸買的,您別埋怨他了。”揚子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母親打斷了:“你對他真好,從進這個家門開始你就對他不錯。但他這種人,知道好嗎?如果他知道好,以前也就不會那樣對我了……”
揚子稍稍停頓了一下,顯然他在猶豫,然而在幾秒鐘的停頓之后,他繼續說著:“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您不能一輩子都生活在以前啊!”揚子或許是壓抑得太久,但他的話還是讓一旁的我感到心驚肉跳。
我慌忙去勸阻揚子:“你說完了沒有?”
“我們不妨今天把話說開了。您知道嗎?其實家里的每個人都生活得很痛苦。您不能總像現在這樣緊緊地抓住子女,限制他們和父親交往。這樣的生活讓我們感到很壓抑,我不愿意在刻意和約束中生活,我只想活得輕松、真實點兒……”揚子不知是從哪兒借來的膽,嘴里的話仿佛決口的洪水一樣涌了出來,我站在一旁大腦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那天的混亂局面是怎樣結束的,我只記得母親最后說了一句:“如果覺得壓抑,你們給我走!”
那天之后,家里陷入了僵局,揚子和母親不再說話,父親和母親也僵持著。我勸說過揚子,但這一次,他卻不愿意退讓,他說:“一味的退讓并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因為揚子的“不妥協”,我和揚子也開始不停地爭吵。
“為什么我們總要活在你母親的陰影之下?為什么我們不能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她是我的母親,你應該尊重她,我不愿意讓她太難過。”
……
爭吵了一段時間之后,我和揚子發現,我們彼此的感情淡漠了許多。我知道,揚子已經厭倦了這個家庭帶給他的紛擾。
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的幾個人,如今卻是冷面相對,這讓我們都很尷尬。我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眼前是揚子冰冷的背影,如同一道冰筑的墻,阻隔著我們的幸福……
專家點評:
喬實(心理咨詢師)
女兒對父母婚姻的不認同是造成自己婚姻關系緊張的主要原因。女兒說得非常好,母親牢牢抓住她,是出于安全感的需要,為了對抗丈夫的能量。但是母親并沒有如愿以償,尤其是女婿進門后,兩個男人的“結盟”使她的失落感更強。而此時,女兒也沒有及時給母親安慰和支持,這就造成了母親情緒的爆發。試想一下,女兒在學習和工作,女婿與自己討厭的丈夫一起下棋聊天,開懷大笑,自己卻在廚房里做飯、刷碗,換上誰都會有情緒。
在這個故事里,母親是這個家庭里情感最弱最缺乏安全感的人。她是個情感上受過傷的人,需要特別的理解和支持,而不是用一般人的眼光來看待和要求她。理解和接受是給媽媽療傷的良藥,也是家庭幸福的法寶,女兒和女婿可以嘗試做以下努力:
1.女兒多為媽媽分擔一些家務,多給媽媽安全感,讓她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放松自己。
2.女婿可以多抽時間傾聽岳母的傾訴,并且在語言上理解和支持她的情緒。
3.小兩口分出來單過,學會獨立自主地生活。
4.女兒和女婿不要過多評判父母的婚姻,他們的情緒和行為一定有他們的道理,有一些因素是局外人不能理解的。
(責任編輯/李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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