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７年遭冷遇，治好自閉兒子英雄流下辛酸淚

鏡頭前的他并不像人們想象中那樣，一直生活在“英雄”的光環之下，反而經歷了種種不平和坎坷：妻子因他的“窩囊”而離開；兒子也活在自閉的陰影中……這位救了170多人的英雄，能否挽救自己破碎的家？

2006年9月，長沙市23歲的女孩劉達來到長沙晚報社，找到了負責2006年度《中國驕傲》尋找“長沙英雄”的記者。隨后，劉達拿出了一份已故爺爺劉長城珍藏了22年的報紙。

22年前，一位叫郭建安的公交車司機，在幾秒鐘之內，挽救了170多條生命。劉長城正是當年獲救的乘客之一。劉長城總是把郭建安救自己的事掛在嘴邊，他還曾多次囑咐孫女，幫助他尋找恩人。直到老人去世，留下的遺言也是“找恩人”。

“尋找恩人”的啟事一登出，熱心的市民紛紛提供尋找郭建安的線索。終于，在人們的期待中，郭建安走到了鏡頭前。一見到劉達，郭建安很激動：“我感到欣慰，因為22年前我所做的事還有人記得。”然而面對記者，郭建安又平靜地說：“我覺得過了這么久，沒必要宣傳了。”

淡定從容的背后，郭建安竟流露出不同尋常的滄桑，讓人不禁有這樣的疑問：這位英雄的22年是怎樣過來的？

英雄無端遭冷遇，傷心妻子不堪忍受離婚遠走

郭建安和妻子張端陽青梅竹馬，是一對令人羨慕的恩愛夫妻。1982年10月，兒子郭博出生，給這個清貧的小家庭帶來了無盡的歡樂。郭建安是一個追求上進的人，工作兢兢業業，但沒有想到一夕之間，自己竟成為英雄。

1984年元月19日，長沙市勞動路鐵道口發生了令人震驚的一幕：大雪紛飛的昏暗夜色中，一邊是風馳電掣的火車，一邊是攔截在鐵軌上無法后退的滿載著170余名乘客的81路雙節公交大巴，眼看悲劇將于瞬間發生。千鈞一發之際，旁邊一輛82路公交大巴司機——27歲的郭建安毫不猶豫地沖上駕駛室， 開始發動汽車。

與此同時，鐵路上的工作人員亮起了紅燈向即將到達的列車示警。郭建安奮力將卡住的車往后倒，事故公交車艱難地后退，火車步步逼近。就在事故公交車離開鐵軌的一剎那，列車呼嘯而過，沖過了事故公交車卡住的位置數十米才停了下來。郭建安奇跡般地把81路雙節公交車以“L”字形從鐵軌上成功退出5米，170余名乘客在經歷了瞬間的生死對峙后最終脫險。

一周后，長沙市政府授予郭建安“歐陽海式的好青年”光榮稱號，記大功一次，并晉升一級工資。長沙市公共汽車公司特將81路車組命名為“歐陽海號”。

郭建安的英雄壯舉令妻子張端陽深深地為他驕傲，那些日子，這個小家庭充滿了歌聲和笑聲。這之后，一些機關單位很想請郭建安過去工作，但長沙市公共汽車公司不肯放人，而是把他調到下屬的長沙市汽車出租公司開出租車。

“英雄”熱潮很快散了，郭建安的生活重歸平淡。

1985年10月，單位為獎勵部分表現好的職工，決定免費提供液化氣罐，并享受優惠供氣。作為每年的工作標兵，郭建安滿以為自己能享受此待遇。然而，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一些平時工作表現不太好的人跑到領導那兒去犯橫，竟都享受到了優惠，郭建安卻被通知要花500元錢買氣罐和液化氣。妻子憤憤不平地說：“你表現好有什么用？現在這個社會需要的是和領導搞好關系。你呢？不僅不去給領導送禮，還為換車牌這樣的事得罪領導，你還英雄呢，連個液化氣罐都弄不到！”盡管郭建安也委屈，但他理解妻子的心情。由于郭建安父母身體不好，經常住院，再加上郭建安兩口子的收入都低，500元錢當時幾乎是他們的全部積蓄啊！

1986年6月，郭建安的小妹妹被確診患有皮膚癌，作為大哥的郭建安只得四處借錢為小妹治病，家里經濟更加窘迫。1989年8月，單位開始分房，郭建安按要求打了份報告，但最終，郭建安沒能分到夢寐以求的房子。這次，夫妻倆爆發了更加激烈的爭吵，妻子沖動地說：“你是一個無能的丈夫！我要和你離婚！”原本就痛苦的郭建安此時聽妻子說出如此無情的話，竟喪失理智地吼道：“離婚就離婚！”原本只是說說氣話的張端陽呆呆地看著丈夫，然后，轉身收拾自己的衣物離開了家。盡管冷靜下來后的郭建安一次次地請求妻子回家，但張端陽卻堅持要離婚。不久，這對夫妻還是辦理了離婚手續。

那天，郭建安回到家，只見兒子正坐在飯桌前乖巧地寫字，郭建安心如刀絞，他不知該怎樣向年僅7歲的兒子解釋這一切。他走上前去，緊緊地把兒子抱在懷里，淚水無聲地流淌……

17年幾多苦難，好父親幫助自閉兒子重塑堅強

郭建安和妻子離婚后，一直騙兒子說妻子去外地打工了。但由于長期缺少母愛，兒子郭博的性格漸漸變得很內向，除了家人，很少與他人交流。

沒有妻子的日子，郭建安學會了做所有家務，他最擅長的是做腌菜。為了省錢，郭建安常常在菜市收攤的時候去買一元錢一堆的白菜和蘿卜，拿回家洗干凈、晾干做腌菜。郭建安每天至少有一頓是腌菜下飯，但他卻總是盡可能地買回雞蛋、牛奶給兒子吃。只要一有時間，郭建安就會帶兒子去收費很低的工人文化宮打乒乓球，或者去郊外踏青。在貧苦的生活中，他想盡可能地帶給性格內向的兒子更多的愛和快樂。

為了多掙錢，郭建安經常加班，每天都要工作十幾個小時，還經常跑長途，這使得他三十幾歲就患上了“腰椎間盤突出癥”。1991年12月底的一天，郭建安跑完出租回到家，腰痛得他不能克制地大聲呻吟。兒子見到，心疼地說：“爸，我給你拔火罐吧，我見同學的媽媽拔過。”于是，小郭博讓爸爸趴在床上，然后，找來一個熱水瓶的鋁蓋子，在蓋子里裝了些酒精，用打火機把酒精點燃，再猛地蓋到父親的腰上。郭建安頓時感到腰部火燒火燎的痛，小郭博定睛一看：爸爸的腰部紅了一片，他嚇得哭了起來。

郭建安強忍著痛安慰兒子說：“博博，別哭，咱是男子漢，男子漢遇上苦和痛都不能哭，要堅強。”小郭博當即停止抽泣，說：“爸爸，我要快點長大，我要照顧你，不讓你這么累，不讓你生病。”郭建安看著懂事的兒子，心里既酸澀又感動。

然而，苦難似乎總沒有盡頭。患皮膚癌的小妹妹要治療，患有糖尿病的母親和患有嚴重冠心病的父親還時不時地住院，一切重擔都壓在了郭建安身上。1993年初，小妹妹在郭建安的陪伴下，微笑著閉上了雙眼。之后，很長一段日子，郭建安怎么也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苦悶，他覺得生活的擔子太重、太累，實在難以承受了！

看著父親成天愁眉苦臉的樣子，郭博變得更加少言寡語。一天，郭博問父親：“媽媽為什么不回家？”郭建安看著兒子憂郁的眼神，突然意識到，一天天長大的兒子開始對自身的環境及周圍人群變得越來越敏感，兒子需要的是一個對生活充滿自信和熱愛的父親。于是，他再一次選擇堅強、樂觀地承受生活的艱辛，并通過朋友聯系妻子，懇求妻子抽空回家看看。

1993年10月，離家多年的妻子終于回到了家。在兒子面前，夫妻倆扮演著團聚后的歡喜和恩愛，但心里卻都感到陌生與苦澀。張端陽只待了3天，但卻讓憂郁的郭博找回了些許的快樂。這之后，同樣的表演每年都會在兒子面前上演。

1998年10月底，郭博已16歲，郭建安終于決定把自己早已和妻子離婚的事實告訴兒子。沒想到郭博聽后，情緒反應很大，連續3天沒有和郭建安說一句話。第四天中午，郭建安看兒子坐在桌前翻看多年前關于自己英雄事跡的報道。他走了過去，郭博頭也不抬地問父親：“爸，我們為什么要吃這么多苦？為什么做好人沒有好報？”郭建安呆呆地站在兒子身邊，不知如何向兒子解釋。然后，郭博站起身，無視父親傷痛的眼神，走出了家門。當晚，郭博直到午夜才回家。之后，他變得更加內向，不愛說話，成績也明顯下降。

11月底的一個周末，郭建安因母親患重感冒，自己又要忙著出車掙錢，于是，就對郭博說：“博博，奶奶病了，今天你去看看奶奶。如果奶奶病得很重，你就給我打電話，我們送她去醫院。”然而，當郭建安晚上9點多下班趕到母親家時，才得知兒子根本沒去母親家。他匆匆回到自己家中，只見郭博正坐在家里看電視。郭建安生氣地吼道：“你奶奶最疼的就是你，你最親的也是奶奶，今天奶奶生病，你居然看都不去看一下。郭博，我想不到你會這么沒良心！”郭博表情木然，目光依然不離電視屏幕。郭建安氣得抬手欲向兒子打去，可手高高舉起后又緩緩地落了下來……

面對兒子的自閉，郭建安心如刀割，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幫助兒子走出心理陰霾。心急如焚的郭建安來到湘雅二醫院的心理門診請求醫生的幫助，醫生告訴郭建安：“郭博之所以會自閉是因為他對人性的善良和社會的公正性充滿了懷疑，喪失了信任。如果不及時幫助他客觀、寬容地面對父親所遭遇的不公平，他有可能會永遠以自閉、消極的態度來面對生活。”醫生還叮囑郭建安，最重要的是要讓郭博看到生活中美好的一面。

第二天，郭建安就買回一臺收錄機，在家放一些抒情、歡快的音樂；盡管郭博不肯說話，郭建安還是努力與兒子溝通。他告訴郭博，每每在他們父子倆困難的時候，很多人都給了他們關心和幫助，尤其是郭建安的老同學湯再強、劉明麗等人長期以各種方式幫助著這個窮困的家。郭建安耐心地啟發兒子說：“博博，你還記得嗎？你12歲生日的時候，很想要一雙旅游鞋，爸爸嫌太貴，不肯給你買，最后是湯叔叔給你買的；還有劉阿姨，每次她從瀏陽來長沙都會帶你去公園或動物園玩。爸爸雖然遭遇過不公平，但這個世界上，善良、富有愛心的人其實很多。博博，我不希望你用消極的態度來看待我和你媽媽。爸不要求你有多大的成就，但我希望你在面對不公平和苦難時有一顆寬容的心，永遠保持對未來充滿希望的不敗信念。”

過了一段時間以后，郭博開始和父親重新有了交流，盡管他的話總是很簡短，性格依然內向，但郭建安能感受到兒子在漸漸地敞開心扉，這令他那顆一直懸著的心稍感安慰。

1999年3月中旬的一天，郭建安帶著郭博去新華書店買書。公交車上，父子倆看見一個小偷把手伸進了一個中年婦女的挎包里，郭建安毫不猶豫地向小偷沖過去。與此同時，旁邊一個年輕人也撲向小偷，兩人聯手很快將小偷制服，車上頓時響起一片掌聲。事后，郭博對郭建安說：“爸，剛才我看你抓小偷的樣子，覺得你真棒。以后我也會這樣，以強者的心態來面對生活。”郭建安笑了，他知道兒子終于走出了心靈的陰霾。

2001年9月，原本成績一直在班上名列前十名、完全有希望考上大學的郭博故意在高考中失利，開始了他的打工生涯。他要用自己稚嫩的肩為這個負債累累的家還債。他安慰父親說：“爸，您身體不好，不要再累了，我幫您把家里的債還完后，掙了錢我再去上大學。”兒子的選擇讓郭建安感到揪心的痛，他覺得自己太對不起兒子。不僅沒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現在，兒子竟然為了這個苦難的家連上大學的機會也不得不放棄。但兒子的選擇也同時讓郭建安感到安慰：在生活的困境面前，兒子終于挺起了堅強的脊梁。

走出陰霾的兒子幫助父母真情復合

2001年10月，因腰椎間盤突出病情加重，郭建安住進醫院。看到他難以支付醫藥費，同事提醒他作為英雄人物是否有特殊照顧。于是，郭建安找到單位，希望能得到幫助。在查閱個人檔案時，他這才發現自己當年“晉升一級工資”的獎勵并未兌現。這件事讓郭建安很受打擊，但郭博卻安慰父親說：“爸，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我們應該向前看，我們的生活不是正一天天地好轉嗎？”

2003年3月，郭建安的父親因“心肌梗塞”去世，張端陽特地趕來參加了郭建安父親的葬禮。這一次，張端陽回到長沙后就沒再遠行，愧疚的她開始努力讓兒子重新接納她。

漸漸地，郭博和母親越走越近。他常常對郭建安說：“爸，這17年我媽也很苦，您也體諒體諒她吧。”但郭建安一想起妻子在自己最需要人陪伴和關心的時候離開了自己，他就難以釋懷。

2004年11月的一天，郭博告訴父親，媽媽病了，希望父親去醫院看看。于是，郭建安來到醫院。看著臉色蒼白、日漸憔悴的妻子，郭建安一陣心酸。張端陽看到他顯得有些吃驚，哭著說：“我對不起你！”這句話震得郭建安心里很痛。其實，他很不愿意去面對感情，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讓自己的心變得堅硬，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減輕心里的傷痛。可此時此刻，他感到自己堅硬的心里似乎有一根柔軟的弦被輕輕撥動。之后，郭建安休班的時候總是去醫院照顧張端陽。

半個月后，張端陽出院了，但郭建安卻開始回避與前妻碰面。郭博理解父親為什么突然對媽媽變得冷漠。他對母親說：“媽，我爸這17年來真的太苦太難了，您要多理解他，給他時間，多關心他。”

兒子的話讓張端陽明白：自己曾帶給前夫的那份艱澀的傷痛不可能輕易地化解。之后的日子，張端陽開始更勤地奔波于自己的出租屋和前夫的家，她的牽掛變得真實而具體：郭建安腰痛，她用紹興老酒泡老姜讓兒子給郭建安擦；郭建安長期吃腌菜落下胃病，她就給他做軟軟的飯和容易消化的菜；天冷了，她就買來電熱毯給郭建安鋪上……

2006年3月，郭建安陪一個朋友去常德辦事。一周后回到家，看到張端陽已經搬回家住了，他默默地轉身走進里屋。這次，他默許了妻子回家。只是，兩人依然是分房而居。

不久，工齡已經32年的郭建安辦理了內退手續，經朋友介紹到湘潭陽光山莊物業管理處做了一名水電維修工，每月有800元的收入。

5月中旬，郭建安回到家，看見家里換了新的沙發、茶幾、床上用品，還添了一部VCD機。看著父親疑惑的表情，郭博忙解釋說：“是媽媽借錢買的，爸，您和媽復婚吧。”一旁的張端陽也說：“建安，年輕的時候我不懂事，經歷了這么些年的辛苦，我才懂得，一個敢在生死關頭挽救170多條生命的男人絕不是窩囊的男人！一個17年來堅強地承擔起家庭苦難的男人才是最有責任感和能力的男人！你是太善良，不愿意去和別人爭利益。現在，我求你用你的善良原諒我，好嗎？”

郭建安看看兒子，再看看前妻，一直沉寂的心突然感到溫暖，他柔聲問張端陽：“你看這個家還是60年代的那兩間房，只是更破了。跟著我，你還得吃苦，你愿意嗎？”張端陽深情地看著丈夫說：“我愿意。”兩個歷經了人性蒼涼和命運多舛的人，終于決定拋開過往的傷痛，讓愛重來，讓人生的幸福重新包圍這個歷經苦難的家。

2006年11月，郭建安和張端陽重新領取了結婚證。這天，一家三口在家里吃了一餐團圓飯。席間，郭博說：“爸，過去我覺得這個社會對您很不公平，做好人很吃虧。可現在我一點都不抱怨，我只想依靠自己的努力和堅強來把握自己的命運。今天，咱們三個人能在一起，我們重新擁有了溫暖的家，我覺得很幸福！”郭建安看著郭博，在兒子的雙眸里，他看到的是兒子源自心靈的一片陽光；在妻子眼中，他則看到了一份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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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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