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楊波
■文/張慧娟
從曾經的體操冠軍,到如今成功進軍娛樂圈,楊波付出了太多。在她付出汗水和淚水的同時,陪她默默流淚的還有她的父母……
4歲那年,我跟著母親從黑龍江回到了家鄉寧波。同樣是在那一年,一個大雨瓢潑的日子里,上幼兒園的我被教練選中,進入了寧波市少年體校。那天下午,我們幾個孩子被教練帶到了少年體校,在海綿墊子上,我們瘋狂地玩著、尖叫著,而教練則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看著我們。整整一個下午,我們是在快樂的叫喊中度過的。
回家的路上,父親牽著我的小手溫和地問:“波波,喜歡不喜歡練體操啊?”
“喜歡,挺好玩的。”我抬頭看看父親,他眼里有一絲欣慰。傘外,是瓢潑的大雨。
正式訓練的第一天,我突然發現體操原來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好玩”,壓韌帶的疼痛讓很多孩子都哭了,但我沒哭。我倔強地想起那天我在傘下跟父親說過的話,以及父親那欣慰的眼神。
6歲那年,我參加了寧波市的一個業余體育比賽。賽前,教練以及父母都對我充滿了信心,但比賽那天,看著臺下黑壓壓的人群,我竟然莫名地緊張起來,肌肉也不聽使喚了。可想而知,那天的比賽結果很糟糕。
比賽結束后,心情極度沮喪的我看見站在操場上的父親,那一刻,我真想撲到父親懷里大哭一場,但好強的我強忍著淚,疾步走到父親身旁,希望能從他那得到些溫暖的話語。可父親并沒有給我想要的溫暖,他陰沉著臉,給了我一腳。我摔倒在地上嗚嗚地哭起來,那一刻,我傷心的不是比賽的失敗,而是父親的冷漠。
那是父親對我唯一一次“動手”,直到現在,每每提及此事父親還后悔不已。
后來我才知道,父親曾經很熱愛體育,他曾在我所在的寧波市少年體校練習過短跑,但因為下鄉,一切便就此中斷。后來,我練了體操,父親便把自己的夢想都寄托在我的身上。那年的比賽,父親原本希望我能嶄露頭角,但我卻讓他失望了。
7歲那年,我被送到杭州的浙江省少年體校。那是我第一次離開父母,雖然他們都很不舍,但一想到我是在向省業余體校邁進,他們就忍痛讓我去了。走的那天,父母拉著我的手遲遲不肯松開,母親在我身旁悄悄抹著淚,而父親則默默無語站在我的身旁,眼里有太多的不舍,卻也有幾分驕傲。
到了浙江省少年體校之后,父母因為工作繁忙,好幾個月才能來看我一次。我很想念他們,尤其是在別的隊員和家人相聚的時候,我對他們的思念也就更加濃重。
其他隊員常收到家人送來的好吃的,可我沒有,而且我們的零花錢都被教練“沒收”了,教練說要控制體重,我連隨時給自己買些好吃的機會都沒有了。教練“沒收”零花錢時曾經說過,一個星期給我們兩元錢,可等了好久,他才給我們兩毛錢,兩毛錢只夠買幾個冰棍或者3個我喜歡吃的加應子。
那段時間,我對吃的欲望分外強烈,別的同學睡覺前都有牛奶喝,可我沒有,于是我就去拿一包板藍根來沖著喝。喝著喝著,我便又想起父母來,想到他們已許久沒來看我了。
多少個夜晚,我都夢到父母到學校來看我,還給我送來好多好吃的,我拉著他們的手蹦著跳著……然而夢醒了之后,眼前卻什么也沒有,只有無盡的黑暗,嘴角邊還殘留著板藍根的余香。
終于等來母親到杭州看我了。那天,我正好被教練罰站,教練看到母親并沒有理睬,而繼續拿著藤條教鞭糾正隊員動作。那次親眼所見,給母親的觸動很大。
“你千萬不能跟小朋友打架。”“我沒有跟小朋友打架。”我低頭說完,沒再作聲。母親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心疼地把我摟進懷里。
母親回去后不久,我給她寫了一封信,信中,我向母親傾訴了訓練的艱苦,還“檢舉”了教練為了控制我們的體重而沒收零花錢的事。那是我第一次向家人訴苦。母親收到信的第二天,就哭著跟父親說:“你把孩子給我接回來。”父親被母親哭動了心,第二天就來到杭州要接我走。
那天又是一個下著大雨的日子,我正在做物理治療,突然看到一個隊員興高采烈地跑過來跟我說:“楊波,你爸爸來了!”我當時心里一沉:母親剛剛回去,父親怎么就突然又來了?
我趕忙跑到宿舍,看到臉色沉重的父親。父親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收拾東西,咱們不練了。”聽到父親的這句話,我高興得幾乎想跳起來,但我還是強忍著,裝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因為我知道,父親其實還是很希望我繼續練體操的。
我磨磨蹭蹭收拾東西的時候,有隊員跑去找教練了。轉眼的工夫教練就來了,他一進門就問父親:“怎么了?”“沒有你這樣的教練,我們不練了,我要帶波波走。”父親很是威風地說著。那一刻,我站在父親身邊,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即使要走,你們也該跟領導打個招呼啊。”教練對父親說。一聽說要讓父親去跟領導“打招呼”,我剛才的喜悅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知道,父親耳根子軟,很容易被說服,更何況,他又確實希望我能在體育這條路上有所發展。
在校領導的辦公室里,領導和教練跟父親聊了整整3個小時,我坐在辦公室的另一間屋子里,祈禱著事情能夠朝我想要的方向發展。然而,門開的一剎那,當我看到低著頭走出來的父親時,我便意識到,父親妥協了。校領導拍著我的肩膀,很溫和地說:“教練有些地方是嚴格了些,但卻是為了你們好。你是個優秀的孩子,希望你能繼續練下去。”
我一直低著頭,沒有言語,腦海里全是父親在宿舍里說要帶我走時的威風。
回宿舍的路上,我帶著些許埋怨跟父親說:“我就猜到了,最后你還是會把我留下來。”父親低頭沉默了半晌說:“你就真的那么不想練了嗎?要真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就逃跑吧。”我抬眼看父親,迎過來的是他復雜的眼神。傘外,是瓢潑的大雨。
最終,我還是留在了體校,畢竟父親答應了別人,我不能讓父親失信于人。
那年放假回家之前,我因為淘氣從一個晃晃悠悠的電視架子上摔了下來,當時腿上剮了個大口子,皮肉外翻,教練趕忙把我送到醫務室,縫了3針之后才止住了血。
放假回家,母親給我洗腳時發現我腿上的傷疤,當時眼淚就下來了, 她一邊擦著淚一邊問我:“腿上的傷疤是怎么弄的,是訓練時候弄傷的嗎?要不,咱們不去訓練了。”“那怎么行,我們放假之前,教練特意叮囑過我們的,我不能不去!”我急忙接過母親的話。抬眼看母親的時候,我看到一旁的父親背過身去,用手在臉上抹著什么……
1984年,我進了浙江省體工大隊,剛進去的時候,我還是個試訓運動員,一邊讀書一邊訓練。后來,有個從國家隊下來的教練要在杭州重組運動員,這個消息讓我興奮不已,我很希望自己能進這個組。那年暑假回家之前,教練告訴我們,如果能被選上成為正式的體操運動員,那么就要回杭州開始艱苦的訓練;如果沒被選上,就只能另做安排了。后來,我接到了回杭州的通知。
臨走的那天早上,睡夢中的我被一陣哭聲驚醒,很快,我就辨別出那是父親的哭聲。我不敢睜眼,就那么假裝睡著,耳邊是父親時高時低的哭聲,我的心被父親的哭聲揪得生疼,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哭。
后來我聽母親說,父親是因為舍不得讓我走,也舍不得讓我去受苦。父親的心一次次在矛盾中煎熬,一次次在“寄托夢想”和“心疼女兒”中掙扎。
終于,我實現了父親一直以來的愿望。1988年和1990年,我奪得了個人世界體操冠軍。
1992年,我選擇了退役,然后自己重新選擇了生活。
我去了廈門大學,讀了5年的廣告學,然后一個人在社會上打拼。那幾年的經歷充滿了艱辛,曾經“冠軍”的光環和后來的“狼狽”讓我的心里產生了極大的落差,加上那段時間我剛剛結束一段感情,情緒便陷入了最低谷。
我開始不愿意一個人吃飯,不愿意一個人待在屋子里,父母知道我的情況之后,就來北京陪我。那段時間,我看到什么都沒有食欲,父母就盡可能地給我做些可口的飯菜,而且還經常陪我說話聊天。也許父親知道我的心事沉重,有好幾次,我都看到他一個人站在窗前默默發呆……
有一天我半夜醒來,突然感覺渾身發抖,還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我就跑到父親的屋子里跟他說:能不能陪在我的旁邊。父親答應了,但眼睛里有幾分憂慮。但那一夜,我沒怎么睡,聽著父親漸漸響起的鼻息聲,想著他和母親為我付出的一切,心里涌上一絲酸楚。
從小到大,也許我和父母相處的時間并不多,但他們的愛卻伴我走過了無數個日日夜夜。有雨的日子里,我常常會想起父母曾經為我流過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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