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蒼賜予你青春活力的14年,你會做什么?如果上蒼賜予你一個曾經做過狀元之后卻又瘋癲的弟弟,你會做什么?如果14年后再讓你選擇一次,你會做什么?
2006年12月底,接受完開顱手術沒多久的精神病人胡紅軍,神奇地恢復了健康,已經能夠獨自上街買東西,甚至獨立思考了。他與這個社會整整隔絕了14年,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那么新鮮。但同時胡紅軍也深深地感到不安和擔憂,他懇切地對二姐胡啟菊說:“姐姐,我的知識跟不上這時代,病好以后,我還要學習,爭取找個好工作,來回報你們!”胡啟菊含淚點點頭:“弟弟,先養病吧,姐姐相信,憑你的聰明才智,一切會好起來的!”
這感人的一幕發生在武漢市空軍457醫院,病人胡紅軍曾經是一名高考狀元。14年前,是什么原因使得他精神崩潰?14年間,他靠誰來生活?14年后,又是誰不懈努力將他治愈?
生命無法承受之重,高考狀元精神崩潰
2006年12月14日,457醫院做了一個罕見的手術:為一個患病14年的精神病患者進行微創開顱手術,用電腦針掃除他顱內12個多巴胺質點,刪除他癲狂的區域。手術很成功,第三天患者胡紅軍醒來,第一句話就是問身邊的二姐胡啟菊今夕是何年。14年恍如一夢,對比往昔,他完全像換了一個人。
14年前,家住湖北省紅安縣的胡紅軍以653分(690滿分)全縣理科第一的高考成績考上了南開大學無線電專業。他是全縣的高考狀元,也是他們鄉的第一個大學生,在當地引起了轟動。永和鎮政府特地安排了3場電影到他們村來放映,胡紅軍成了當地的驕傲,也是胡家人的驕傲。周圍村民排成長隊,買來鞭炮歡送他,村長再三囑咐:“到學校好好學習,給咱們村爭光,給胡家爭光。”在擁擠的人群中,胡紅軍看到瘦弱的二姐胡啟菊不時地抹淚,他有一種深深的內疚感。他撥開人群抓住二姐的手說:“你不要放棄學習,等我畢業了,再供你上大學啊!”胡啟菊含淚點了點頭。
原來,在這之前,胡紅軍和二姐胡啟菊成績都十分優異。但由于家境貧窮,二姐將上學的機會讓給了弟弟。父親胡光武對兒子說:“你去讀高中,你姐就不去了,以后全家就指望你了。” 胡紅軍為姐姐輟學的事哭過好幾回,父親胡光武知道后,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兒啊,不是爸爸不讓你姐姐讀書,實在是咱家太窮了,只能供一個啊!你是全家的希望,你要好好讀,將來榮華富貴,再補償你姐姐吧。”胡紅軍淚流滿面地點點頭,他暗地下定決心,一定要用功讀書,回報二姐,回饋親人。
另一方面,胡啟菊也非常理解父親的決定,家中人多,口糧不夠,為了他們姐弟倆上學,家里頓頓吃玉米、紅薯等粗糧,若自己再到縣城去讀書,原本貧窮的家庭無疑是雪上加霜,無力承受。因此,她只能背著家人抹淚。
4年后,胡紅軍以優異的成績從南開大學畢業,被分配到湖北省黃石市無線電總廠工作。工作一年后,正當胡紅軍要大展身手報答父母和姐姐時,工廠卻因經營不善面臨倒閉。胡紅軍因此深感郁悶,想當年自己風風光光被鄉親們送去上學,全家人、甚至全村人都指望他飛黃騰達,而現在,自己卻連讓父母過上幸福生活的最基本夢想都難以實現。懷才不遇的他在新單位被外派到江門工作期間,憂郁成疾,漸漸變的有些行為異常,被同事送往當地醫院。
胡啟菊聞訊輾轉來到江門市醫院。胡紅軍看到姐姐來了,便抓住她的手連嘆兩口氣,說:“你們傾其所有供我讀書,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我還沒來得及報答你們,卻要面臨下崗,我對不住你們,你們是白培養我了。二姐,我心里難受啊,就像有一萬只爪子同時在體內撕扯……”胡啟菊看著抱頭痛哭的弟弟,辛酸難以名狀。她理解弟弟的苦,弟弟背負著整個家庭的重擔在前行,這是怎樣的痛楚啊!
有姐姐胡啟菊的照顧,胡紅軍的病情逐漸恢復。醫生告訴胡啟菊,胡紅軍有精神分裂癥趨向,有暴力傾向,一定要讓他開開心心,按時吃藥,不能再讓他受到刺激。
悲壯的親情拯救,姐姐不離不棄救治弟弟
一個多星期后,胡啟菊將弟弟帶回湖北紅安老家時,工廠已經倒閉。面對醫院無法治療、藥費無處報銷的雙重困難,胡啟菊欲哭無淚。
就這樣,胡紅軍的病情越拖越嚴重。發病時,他對父母大嚷大叫,拿著石頭攆著鄰居打,還嚷著要去廠里上班。母親劉金普被逼無奈吐露了實情:“還上什么班,廠子都倒閉了。”沒想到這么一說,胡紅軍深受刺激,先是一下子愣了,然后一會兒笑,一會兒哭,過了一會兒,見人就罵。沒辦法,父母只得找人將其捆住,送到鎮醫院,但是鎮醫院也無能為力。
胡啟菊不得不借錢將胡紅軍帶到武漢市看病,穿梭了幾家大醫院,得到的結論是:狂躁型精神分裂癥,病人要自我調節,藥物控制,少受外界刺激,沒有很好的醫治方法,胡啟菊心中涼了大半截。在武漢治療近一個月,胡啟菊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還借了5000多元錢,弟弟的病情還是時好時壞。
不得已,胡啟菊只得把弟弟送回了紅安老家,因為家境貧寒,所有的重擔都落到了胡啟菊身上。為了專心照看弟弟,胡啟菊把女兒東東留在武漢讓丈夫張軍照顧。時間一長,張軍也勸妻子放棄對胡紅軍的治療。胡啟菊明白丈夫的用心,但也同情弟弟的痛苦,她不可能就這么放棄,永遠不會。她發誓要拯救弟弟,不吝余生!夫妻倆的矛盾越來越大,1997年8月,張軍和胡啟菊協議離婚了。
那期間,胡紅軍每個月都要發一次病。正常時,他會做些家務,有時還煮好飯等姐姐回來。病發時,卻似脫韁野馬,甚至動手打姐姐。在胡啟菊看來,在自己身邊有兩個“弟弟”:一個是發病前的胡紅軍,懂事、聰明好學、有責任感;另一個就是發病時的胡紅軍,他不屬于他自己,他只屬于“病魔”,是病魔支配他去做任何不可理喻的事情。所以,胡啟菊更加百般呵護發病時的弟弟。
不久后,胡啟菊認識了一個叫趙紅亮的小伙子,趙紅亮那時到全國各地放錄像,收入還算可以,兩個人年紀相當,不久便走到了一起。胡啟菊賣票,趙紅亮負責播放錄像,生活重新露出了久違的笑臉。
然而好景不長,胡紅軍在一次發病時將趙紅亮放錄像的設備全砸了,并大嚷大叫。趙紅亮火冒三丈,動手打了胡紅軍一拳。胡啟菊過來護著弟弟,胡紅軍拿著木板來打趙紅亮,趙紅亮搶過木板,一板子誤打在胡啟菊身上,胡啟菊應聲倒地,造成流產。出院后,胡啟菊就和趙紅亮分手了,她決定將自己的感情封閉起來——上天賜予她這樣一個弟弟,她實在沒有勇氣再愛別人。
這以后,胡啟菊萌發了把胡紅軍送到精神病院的想法。她聯系了幾家,最便宜的收養所也要100元一個月。胡啟菊咬了咬牙,把胡紅軍騙到了收養所,并哄他睡著。胡紅軍醒來后,發現自己躺在精神病院,連姐姐也不在身邊,渾身頓時熱血沸騰,然后赤手空拳砸爛窗戶玻璃,翻窗逃了出來,一路上見人就打,逢人就罵,但卻奇跡般找到了自己的家。
這次教訓,讓胡啟菊明白,家人對弟弟太重要,特別是她,想要弟弟盡快恢復,只有家人一刻不離照顧他。于是她和親戚在土屋旁邊用鋼筋水泥造了一個小屋,里面擺一張床和馬桶,還有電視、收音機。大家把胡紅軍送進小屋,他將里面的東西砸爛,砸累了,就把床上的稻草鋪在地上睡,把床單都扯得稀爛。誰要是從小屋過就罵誰。過了幾天,他待不習慣,成天嚷著要出去,樣子嚇人。就這樣,在姐姐不懈的努力和村民們的寬容和理解下,胡家才搖搖晃晃地支撐著。
這時胡家的人都對胡紅軍的病沒有信心了,只有胡啟菊依然在武漢、紅安兩地奔走,為弟弟求醫問藥。她始終相信,弟弟只是受了刺激,一定會被治好的。
絕境求救,走出苦難贏得一片艷陽天
2005年冬季的一天,胡啟菊回到家,眼前一幕讓她傷心欲絕:弟弟蜷曲在小屋的稻草里,父親因犯心臟病臉色煞白,母親劉金普坐在墻角發呆,家里死一般沉寂。
這么多年的努力,可這個家還是支離破碎!胡啟菊被困難打敗了,她想到了死,結束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但在最后一刻她突然醒悟了:自己走了,弟弟怎么辦?虧欠女兒的母愛怎么辦?
好在女兒東東很懂事,看到媽媽這樣艱難,成績優秀的她初中畢業就去了東莞打工。每個月雷打不動地寄回600元錢,給舅舅治病。
2006年2月,胡啟菊被提升為單位的質檢組組長,工資也漲到了1000元一個月。手頭寬裕了些,她就買一些書研究弟弟的病情,搜羅一切關于精神病的資料。她通過讀書了解到,狂躁型精神病人是由于顱內的多巴胺比正常人多,病人容易興奮、狂躁,沒有好的藥物來治療,目前國內外只有手術治愈的先例。
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的胡啟菊,卻又被治療費用這堵厚重的墻壁擋在門外。直到有一天,她看到湖北電視臺《天天播報》,便鼓足了勇氣向湖北電視臺求助。
2006年10月,在媒體的宣傳下,武漢解放軍457醫院被胡啟菊的故事感動了,決定免費為胡紅軍微創開顱治療。但手術風險很大,精神病人在術前的精神功能本身就存在缺陷,術后只能從是否偏癱、失語判斷效果。醫生對胡啟菊講了手術的風險,胡啟菊覺得要試一試,如果手術失敗,造成弟弟智障,她甘愿養弟弟一輩子。
2006年12月13日,胡啟菊帶領醫生和記者來到紅安,大家在現實面前瞠目結舌:在一個不到5平方米的小房子里,精神失常的胡紅軍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披頭散發、渾身臟兮兮的,身著一件單薄的衣服,見到記者和醫生他突然間暴跳如雷,肆意謾罵。
胡紅軍的初中英語任課老師蔡老師更是痛惜地對記者說:“我印象中,他不調皮,表現不錯,很吃苦,如果你們這次能挽救他,他絕對是個有用之材啊!”圍觀的鄰居都同情胡紅軍,雖然他們都挨過胡紅軍的打和罵,但他們見記者和醫生是來救治胡紅軍的,紛紛上前幫忙,并表示感謝。
村民們用錘子把鎖砸壞將門打開,把胡紅軍架出屋,怕他再次失控,醫護人員也抓緊時間給他注射了麻醉藥品,醫院方面馬上開始了基本體檢,量了體溫,查了心電圖。由于胡紅軍長期不見陽光,生活環境陰暗潮濕,身體十分虛弱,體溫顯得不正常,高燒39.3攝氏度。
經過現場會診,解放軍457醫院的專家制定出了診療方案,醫護人員馬上用繃帶將胡紅軍綁住帶回醫院。臨上車前,19年前的場景再次出現,村民們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放鞭炮歡送胡紅軍到武漢治療,希望他盡快好起來。年邁的胡光武一下子跪在地上,他感謝武漢來的救命恩人,他感謝這么多年來好心的村民熱心幫助,胡啟菊也深深地向父老鄉親們鞠躬。在場的幾位年長村民連忙將胡光武扶起來,淚流滿面,他們也同情胡家的遭遇,這么多年來多不容易啊!他們希望這次手術能成功。
12月14日上午8時30分,胡紅軍被推進了手術室。全身麻醉之后,胡紅軍安靜地睡去。9時30分,用CT掃描對手術準確位置進行定位,計算機精密計算出手術的12個多巴胺靶點,這些靶點就是導致胡紅軍發病的精神核團,一旦把這些靶點毀損,胡紅軍的大腦就有可能恢復正常。
9時35分左右,長19厘米的電極2針鉆進其顱骨。手術只需在頭顱上使用微創技術鉆兩個直徑1厘米的小孔,電極針將深入腦內開始毀損12個靶點,用時兩個小時。中午12點05分,手術完成。
手術過程很順利,幸運的是胡紅軍沒有出現腦梗塞和腦水腫,剛開始的兩天,胡紅軍還抗拒打針,隨著逐漸的恢復,他的暴力傾向已經消失,能聽醫護人員的話打針吃藥。手術后的第三天早晨,胡紅軍醒來,一眼就認出了姐姐胡啟菊,他問:“姐姐,我怎么在這兒啊,我怎么會在這里……”他似乎記起了很多東西,接著說:“對不起,姐姐,今年是哪一年?”胡啟菊還趴在病床上懵懵懂懂,一下子被胡紅軍的問話驚醒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動他說:“你病了,全家人都來看你了!”胡啟菊指著旁邊一起照看胡紅軍的表弟劉桂寶,胡紅軍看了看劉桂寶,說:“你好,你姐姐劉桂萍還好吧!”
弟弟醒了,徹底地醒了,這是最近六年來弟弟第一次這么有禮貌地講話啊!胡啟菊滿眼含淚,雙手握著弟弟的手,仔細端詳著,仿佛又回到了送弟弟上大學前。胡紅軍問了好多好多家中人的情況,特別是他對胡啟菊的小靈通很感興趣,拿著姐姐的小靈通給父母打完電話后,愛不釋手。表弟劉桂寶為了考他是否徹底恢復,就故意拿張報紙向他請教其中字的讀法,胡紅軍能準確地說出正確的讀音,表弟看到報紙上有幾段英文讓胡紅軍讀,他也能立即翻譯出來。
第二天早上7點多的時候,3個人都覺得餓了,胡紅軍笑著說他要請姐姐和表弟吃頓飯,胡啟菊說好啊,于是3個人出來到醫院對面的早點攤上吃了些東西。吃完后,胡紅軍準備付錢,但他摸遍了全身也沒找到錢。他害羞地說:“姐姐,我忘了帶錢,你先墊著,我等會兒就還你!”胡啟菊笑了笑就掏錢付了賬。胡紅軍走到醫院門口過馬路時,他還囑咐姐姐和表弟要小心,大城市車太多,注意安全。一句話,說得胡啟菊眼淚直流,弟弟懂禮貌了,而且有記憶力了,14年來的委屈一下子釋放出來,一時間百感交集。
主治醫生何紹偉介紹:“從術后10天我們的觀察看,胡紅軍神志基本上恢復了。他的情況可以說良好,再恢復幾個月,他就可以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藥物維持兩年,就可以恢復以前的80%,基本上接近正常人。目前,湖北省有90萬精神疾病患者,占總人口的1.5%,這次手術的成功,意義非凡,讓這些精神病患者看到了福音。”
胡紅軍徹底醒了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紅安老家,看望他的人絡繹不絕。家鄉的父老來了,他都能一一地認出來,胡紅軍從看望者的談話中或多或少地了解了自己的病情,他十分想知道父母的現狀。
武漢有些熱心的市民也來看望胡紅軍和胡啟菊,在知道胡啟菊為了照看弟弟至今還單身時,紛紛給胡啟菊介紹男朋友。胡紅軍說:“你們看,我姐姐還很漂亮,你們要介紹一個好點兒的,不能虧待我姐姐啊。如果有好點的女孩子,對我爸爸媽媽好的,你們也可以給我介紹啊,謝謝你們了!”他的一席話說得滿屋子人大笑。
專家建議:不提倡開顱治療
雖然胡紅軍通過手術治好了14年的癲狂,但一位長期從事精神病研究的專家介紹,開顱治精神病是一種損傷性手術,其原理是破壞神經核團達到治療的目的。但是,在現有的醫學知識下,還不能確定相關神經核團是否具有別的功效,比如,以前扁桃體經常發炎就將其割掉,后來又發現扁桃體有免疫功能。因此,單純靠毀損神經核團治療精神病,科學依據不是太充分。
開顱治精神病的方法也是一種探索,不排除會出現后遺癥,如癲癇、大小便失禁等情況。病人家屬如果一定要手術,則要充分評估,專家會診很有必要。
(責任編輯/張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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