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年,自己居然沒有一張與父親的合影。在我的印象里,總以為以后還有的是機會。還有很多愛可以揮霍,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
——康輝的日記
父愛深沉,我學著永遠做一個善良質樸的好人
1972年1月康輝出生在河北省石家莊市,康輝的父母都是六十年代的走學生,從事郵電技術工作。康輝還有一個姐姐比他大兩歲。
1989年康輝參加高考,他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廣播學院(現名中國傳媒大學)播音系。專業課和文化課考試成績,康輝都遙遙領先,但是卻遲遲沒有領到錄取通知書。父親著急地到處詢問,幾經周折才打聽到,原來有人暗地里做了手腳,根本沒有把康輝的成績報到廣院去!為此父親非常氣憤,他跟著教委的工作人員給廣院拍了電報,向廣院說明情況。可與此同時,康輝又收到了天津商學院的錄取通知書,父親又跑到天津去,向商學院解釋在錄取中出現的偏差,說明孩子還是希望上廣院,請求天津方面退檔、費盡了口舌幾近哀求,最后父親終于拿到了檔案,并親自找到廣院找到招生辦、找到播音系,才把事情辦妥。炎炎夏日,當父親奔波了二十多天回到家里時,已經成了“非洲人”。康輝平生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父親就像一座大山,默默地站在自己身后,關鍵時刻一定會挺身而出。
1993年康輝以優異成績畢業,順利進入中央電視臺新聞中心,從事新聞播音工作。康輝上的第一個節目是《晚間新聞報道》。那是1994年4月,上完節目后,康輝十分興奮,內心也非常忐忑。放假回家的時候,母親高興得合不攏嘴,拉著他的手問這問那,而父親坐在一旁卻平靜地說:“這只不過是一防職業而已,因為它特殊的工作性質讓你更多地展示在公眾面前,沒什么了不起的,我把你的節目錄了下來,你自己看看吧,我雖然不能從技術上給你提出建設性意見,但還是以一個普通觀眾的視角寫了些自己的看法,比如:你的語速快了些,表情也比較僵硬;另外,如果你領帶的顏色比西服的顏色深一些效果也許會更好……”說著,父親遞給康輝一張寫滿了密密麻麻文字的紙。康輝默默地從父親手中接過那張紙,心情也慢慢地平靜下來。
1997年康輝結婚,那時康輝已經成為央視一名知名的主持人了,別人介紹時也總是說“這是康輝的父親”,父親雖然嘴上不說心里還是很高興,兒子是他的驕傲。婚禮上,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方明老師做司儀,父親代表男方家長講話的時候非常激動,那一天父親講了很多話,康輝甚至認為比父親一輩子對他講的話都要多,從康輝上小學講起直到大學畢業進入央視,父親說:“康輝和我一樣也不善言辭,但卻是一個默默而為的人,康輝雖然在事業上取得了一點兒成績,但我們并不希望他大紅大紫,只希望他能夠做一個普通人,有著普通人的快樂與滿足,我們最大的欣慰就是康輝從今天起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家,寒窯雖破能避風雨,有個人可以噓寒問暖、相親相愛,希望他們舉案齊眉,白頭偕老,我們做父母的也就放心啦……”說著說著,父親的眼里竟然有了淚花,拿麥克風的手不停地顫抖。
康輝婚后,父親一直希望康輝能要個孩子,康輝的爺爺是個革命烈士,在康輝父親1歲的時候就英勇犧牲了,康輝是“十世單傳”,但康輝沒有選樣的打算。父親說:“咱們家就你這一根獨苗,以后就連家譜都沒法往下續了。”康輝是一個非常有主見有定力的人:“現在工作壓力很大,等有朝一日條件成熟了,再要也不遲啊!”父親沉默了,但有時也會不失時機地冒出一句:“趁我們還不老,也許還能幫你帶一帶!”
從1997年到2004年康輝主持了一系列重大活動的儀式,1998年三峽船閘開通儀式、1999年建國50周年大慶直播、1999年穿越天門山特技飛行表演、2000年老山漢墓的考古發掘、2001年的上海APEC會議等等,每一次,父親都目不轉睛地觀看,并用錄相機錄下來,寫下對兒子的意見和建議,以便他日后總結經驗。
父親病倒,瞬時父子倆第一次如此親近
然而,就在康輝的事業一步步走向輝煌,并準備在北京買一所較大的房子,把父母接來頤養天年的時候,父親卻意外病倒了。
康輝的父親是2004年9月體檢時發現胃癌的,體檢的醫生告知,CT時發現康輝父親的肝部有陰影,需要進一步檢查,母親馬上給在北京工作的康輝打電話,很快康輝的姐姐就帶著父親的CT片子來到了北京。
康輝一刻也沒有耽擱,馬上找到北京協和醫院的放射科專家,專家把片子往熒光燈下一插,“肝區上有大面積陰影,是癌癥晚期,已經擴散到肝部,但原發病灶還要再去做進一步的檢查,估計是消化系統的毛病。”專家的話不容置疑。
康輝一下子蒙了,身體一向硬朗的父親怎么會得此絕癥?康輝拉著醫生的胳膊一遍又一遍地問:“醫生,依您的經驗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通常這種惡性腫瘤一旦擴散是沒有什么好辦法的,一定要趕緊找到原發的病灶,如果原發病灶還能做手術的話要盡快做手術。”醫生斬釘截鐵地說。
9月的北京天高云淡,空氣中透著淡淡的秋天的味道,走在東單這條知名的大街上,康輝絲毫感受不到這個金色季節帶給人們的喜悅,他的心沉到了谷底。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父親只有63歲,聽說癌癥一旦轉移到肝臟,最多也就只有半年的時間,康輝的心一剎那被刺痛了,難道這就是父親生命中的最后一個秋天?淚水一下子蒙住了康輝的雙眼。
父親檢查的結果是低分化腺癌,位置在食道與胃接口的地方,是癌癥中最險惡的一種。父親對檢查始終是非常抵觸的,他說:“我能吃能喝,胃也不疼,你們為什么要如此折騰我?”檢查完,父親執意要看結果,這可把康輝姐弟難壞了,絕對不能讓父親知道真相。于是他們把檢查結果危重的部分用紙貼上,然后模仿相同的筆跡重新填寫,再復印,康輝寫的是“嚴重胃潰瘍”。
那天下午康輝把“檢查結果”的復印件交給父親的時候,他竭力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爸,沒什么大事,您是嚴重的胃潰瘍。”透過鏡片父親的眼神仿佛一道射線直射康輝的心底,父親拿起病歷復印件字斟句酌地研究著,并時不時地問這問那——“嚴重的胃潰瘍是什么概念?”康輝生怕父親看出破綻來,他既不能說的太嚴重又不能說的不嚴重,因為接下來的治療是漫長的也是痛苦的。康輝甚至不敢看父親的眼睛,他的心很虛,并且一陣陣刺痛。
之后的一個月里,康輝除了工作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為父親聯系醫院上,上網查資料,聯系朋友,協和醫院、廣安門中醫研究院、西苑醫院……北京大大小小的醫院幾乎都留下了康輝匆匆的足跡。
那天中午,媽媽、姐姐、康輝陪父親從廣安門中醫研究院檢查完出來,隨便進了一家餐館,一家人圍坐在一起,一種久違了的感覺襲上心頭,父親感慨地說:“我們一家四口有好多年沒這樣一起吃過飯了!”一句話說得康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強咽下飯菜也強咽下眼淚,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他努力地把那個不祥的念頭壓下去,壓下去……事實證明,那竟然真的是全家人吃的最后一頓團圓飯!
最后,康輝把目標鎖定在了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康輝給父親安排在高干的單間病房,請了最好的專家。10月,醫院為父親做了導管介入治療,效果不錯。但父親執意要回家:“我不能這么閑住著,我實在不忍心這么大把大把地花孩子的錢,等半個月后,我再來北京做第二個療程的治療吧。”誰知,父親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
11月父親開始腿疼,刀剜一樣的疼,他固執地認為是打針的結果,實際上卻是癌細胞轉移到了骨頭,病情的發展超乎想像得快,康輝想接父親繼續來京治療,但父親的身體已經經不起長途的顛簸了。很快父親住進了石家莊腫瘤醫院,做了腿部腫瘤切除和前列腺部分切除手術。
康輝總是盡量地把工作安排得非常緊湊,騰出時間往石家莊跑,常常是坐早上9點的火車,中午12點下車后直奔醫院去陪床,去替換一下疲憊的母親,睡一宿覺,第二天早上再坐最早的火車回北京錄節目。那一段時間康輝明顯地憔悴了很多,可父親也在一天天衰弱下去,體重從150斤降到了120斤,連在病房里走動的力氣都沒有了。面對著父親,康輝欲哭無淚,心急如焚。一次,康輝下了火車趕到醫院,父親正在輸液,由于技術原因,父親的手上很快起了一個包,緊接著鮮血便順著手指滴落下來,康輝趕忙找來紙巾,他左手拉著父親的手,右手輕輕地為父親擦去殷紅的鮮血,就在那一瞬間康輝很感慨,他有多久沒有拉過父親的手,有多久沒有與父親有過這么親密的接觸了,父子之間的交流真的太少了。父親乖乖像個孩子,他在盡情地享受著兒子傳遞給他的愛。
康輝拿出為父親求來的護身符,說:“爸,這是我給您求的,帶上它,它會保佑您的!”一向堅強的父親突然說了一句話:“你們一定要把我治好!”康輝心里一驚,肯定是父親早已意識到自己來日無多了,但為了不給家人平添痛苦,在一個人默默承受,他們彼此心照不宣啊!可作為兒子,該想的他都想了,該做的他都做了,自己回天無術啊。“您放心吧,一定會好起來的!”說完這話,康輝突然間覺得喘不過氣來,一股巨大的悲哀排山倒海地向他襲來,淚水一下子充盈了他的眼眶,他趕忙站起身背對著父親,“暖瓶里沒水了,我給您打點兒水去!”說著便快步走出病房。在走廊里,康輝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伏在墻上痛哭失聲。
心結夙愿,只是為了天堂里父親的微笑
2005年2月5日下午,康輝正在工作,突然接到姐姐的電話讓他馬上回石家莊,康輝的心“咯噔”一下,當時正是年底根本買不到火車票,于是他找了一個朋友開車前往石家莊,他仿佛有種不祥的預感,特意穿了一襲黑衣。
天開始下雪,后座上的康輝歸心似箭,“可千萬不要封高速路啊!千萬不要封啊!”經過近四個小時的顛簸,2月6日凌晨,康輝終于趕到了醫院,下了車,他就開始跑,玩命地往病房跑。
此時的父親已經陷入深度昏迷狀態,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全身浮腫,胡子和頭發都很長,康輝幾乎無法相信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父親,此時,父親的各種生命體征已經基本喪失,康輝聽說人死前有一種失重的感覺,仿佛一個無底的黑洞向下飄啊飄,非常恐怖,于是康輝緊緊地抓住父親的手,就這樣仍無法阻止死神將生命如抽絲般從父親的軀體中抽去……
康輝的家人都十分善良厚道,父親去世后,他們一切從簡,不愿給別人添一點點麻煩,但馬上就是2005年的春節了,他們一方面不愿讓親戚朋友帶著哀痛過年,也希望父親能夠入土為安,在前思后想萬不處已的情況下,他們把告別的日子定在了農歷的大年三十。
那一天烏云重重,寒風凜冽。在中國人的觀念里,春節是大喜的日子,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很多人對于喪事還是或多或少有一些忌諱的,尤其是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但父親告別的那一天來了很多人,黑壓壓的把靈堂擠得滿滿的,這也是康輝沒有想到的,對于父親的為人,在一剎那,康輝有了更升華的認識,他深深地感到,他對自己的父親了解得太少太少了。
在家中設立的靈堂里,康輝為父親寫了一副挽聯,掛在父親的遺像兩邊:此去鵬程歸故里,但留余愛在人間。康輝一臉肅穆佇立在父親的靈前,三十多年了,父子之間的交流總是淡淡的,沒有驚天動地也沒有轟轟烈烈,記憶的碎片像電影一樣在眼前閃回……
父親的愛是默默的、無言的,可惜在父親健在的時候,自己卻渾然不覺,就在那一瞬間康輝深切地意識到:千萬不要以為我們與父母還有很多的時間在一起,千萬不要以為親人之間還有很多愛可以揮霍,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
2005年,由中國電視藝術家協會評選的年度主持人獎在上海頒獎,康輝被評為“最佳電視新聞主播”。康輝走上講壇,手捧沉甸甸的獎杯,不禁感慨萬千,他動情地說:“我拿到這個獎杯覺得挺遺憾的,就是我沒能早一點拿到這個獎,如果早一點,父親就會看到了,我多么希望父親的在天之靈能夠看到我今天的成績,父親對我的愛是博大的、深厚的、也是默默的,當這種愛存在的時候,我們往往把它看成是一種習慣,而當這種愛從我們的生命中消失的時候,我們才恍然大悟,那是一種生命的缺失和一種永遠無法補救的遺憾!”
2006年清明節,康輝和家人為父親在石家莊雙鳳公墓買了一塊墓地,將父親的骨灰永遠安放在那里。他在父親的墓志銘中這樣寫道:“一生清廉,訥言敏行,古道熱腸,助人無數,此去鵬程,魂歸故里,但留余愛,永在人間,父親珍重,愛子泣叩。”
(責編/陳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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