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翅少女叩問：打工妹的安全在何方？

編者按：又一起打工妹被逼賣淫跳樓造成重傷的惡性案件，血淋淋地呈現在我們面前。可就在本次采訪中，記者竟然又得知本文主人公的兩位女友也曾有過類似的遭遇。當地一位官員沉重地說道：“深入農村，你就會發現這樣的不幸實在太多了。”

面對這一嚴峻而殘酷的現實，我們不禁要問：如何保護打工妹的人身安全？如何保護她們的利益不受侵犯？正如本文主人公母親在采訪中一再重復的話：“要是她不去深圳找她同學，就不會出這么大的事了。”因此，在相關職能部門加強對行業的監管、加大對違法犯罪活動的打擊力度的同時，打工妹們還需從自身做起，樹立安全流動、維權的意識，增強自我保護的能力。

2006年12月5日下午，安徽省臨泉縣，大街上人來人往，人們都沐浴在冬日的暖陽中。然而，一個叫王留梅的少女卻無法感受到陽光的溫暖，因為她已經與病床相伴一年半了。

在縣中醫院的特護病房里，記者見到了她，由于長時間臥床，她的身體明顯發胖，下頜處、手上、胳膊上，到處都是縫合的痕跡，右膝蓋上的手術刀口更是觸目驚心……面對這樣一個遍體鱗傷的少女，記者設想了種種采訪方式，試圖減輕讓她回憶不幸的痛苦，然而，記者萬萬沒有想到，王留梅失憶了，就從2005年6月24日下午5時多，她為了保住清白，從異鄉的7樓跳下的那一瞬間……

化蛹成蝶

貧寒農家有女初長成

1984年，王留梅出生在臨泉縣姜寨鎮一個貧寒的農民家庭。當年母親從河南嫁到王家時，家里只有4間可憐的泥巴房。雪上加霜的是，比留梅大6歲的哥哥，竟然是個不幸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病孩。在這樣的家境中，留梅從小便十分懂事，性格憨厚。家里吃的用的東西，她都是讓哥哥先吃，先用。

由于家里困難，直到10歲，留梅才走進學校接受教育。最初上學的幾年，應該是留梅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但看到哥哥越發嚴重卻沒錢醫治的病情，父母越發蒼老的面孔，留梅的心漸漸沉重起來。初二那年，她再也不忍心增添家里的負擔了，她主動提出輟學。

就這樣，初中學業還沒完成的留梅便在家務農了。當時家里種了4畝紅薯地，紅薯收獲上來后，留梅便和母親一起，將紅薯全部磨成粉，再做成粉皮賣。這是當地最賺錢的方式，但她和父母就是拼了命地干，那點收入對這個家來說，還是杯水車薪。

這時，一個與留梅同歲的同村女孩找到她，約她一起到廣州的一家玩具廠打工。留梅動心了，她看到周圍的年輕人都出去掙錢了，她也想掙點錢補貼家里，為哥哥治病。但母親不同意，因為她覺得那個女孩比留梅漂亮能干，怕留梅跟她在一起會吃虧，而且當時家里正是農忙的時候，離不開人。聽話的留梅只得留在了家中，不想卻幸運地躲過一劫，原來那個女孩自那次外出打工后，便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

對此，村里什么聳人聽聞的傳言都有。然而，遺憾的是，留梅和她的家人在慶幸之余，卻沒有拉響外出打工安全的警報，悲劇依然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關鍵詞：安全意識]

有消息證實，16至20歲這一年齡段中被拐賣從事于“娛樂”業女性的人數呈增長趨勢。而那些面臨被拐賣風險的人群、她們的家人對不知情和非正規流動可能導致的欺騙或脅迫、債務奴役、性剝削及從事奴役般強迫勞動的認知不足。正如記者在采訪中問留梅的母親，她有沒有對女兒出門在外的安全問題有所交代時，她只是一臉茫然地說：“沒有。”

振翅南飛

卻不知打工路途多艱險

2004年春節前，留梅的表哥從廣州回來了。這位表哥憑著一手電焊的好手藝，幾年前就外出打工了。留梅的母親想，女兒一直在家念叨著要出去掙錢，不如讓她表哥帶著她，這樣家里也能放心。表哥爽快地應承了下來。正月剛過完，留梅便隨表哥南下廣州了。很快，她便進了一家繡花廠。活兒辛苦，每個月卻只有五六百元的工錢，表哥勸慰她，時間長了手藝熟了，錢就掙得多了。

聽到這話，再想想自己也沒有更好的選擇，留梅便安心在繡花廠干了起來。因為廠里包吃包住，所以一心念著家里的她每個月基本上都把工錢悉數寄回家。母親捎話給留梅，讓她留點錢自己花，一個姑娘家也要打扮打扮。可她舍不得，照舊寄那么多錢回家。2005年春節回家，留梅還特意給父親和哥哥買了新襖子，就在記者采訪的當天，這件深咖啡色的棉襖依然溫暖著留梅父親的身體。

2005年6月，也就是在繡花廠干了一年半后，留梅突然向表哥提出要到深圳打工。原來，她和一位在深圳打工的同村好友聯系上了，這個女孩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她告訴留梅她所在的工廠收入高些。一心想多掙錢的留梅便動了去深圳的念頭。表哥急忙打電話給留梅的母親，母親表示不同意，并在電話里勸留梅：“這份工作是表哥給你找的，你要好好干，而且你和表哥在一起，家里人也放心。”留梅當時也答應了。

但不知何故，幾天后，留梅還是鐵了心要去深圳找同學，表哥只好同意。6月19日，表哥將她送上了開往深圳的火車。當火車的汽笛鳴響時，留梅的心應該是滿懷憧憬吧，憧憬著鐵軌另一端的新城市，憧憬著在新工廠里開始的新的打工生活，然而深圳留給她的只是滿身傷痛。

[關鍵詞：安全流動]

大部分打工妹都和留梅一樣選擇通過老鄉、朋友、親戚等熟人介紹出去打工，但這種方式也可能潛藏著巨大的風險，因此一定要謹慎并警惕。此外，這種無序流動也給相關職能部門的監管造成了很大的困難，因而她們的權益也更容易遭受侵犯。所以，女性外出務工人員可以通過勞動部門或婦聯辦的公共職業服務機構進行安全流動，這些機構不僅免費提供招聘信息和維權信息，還提供培訓機會。

遇險折翅

保清白不惜飛身跳樓

留梅投奔的朋友在這家位于深圳羅湖區蓮塘的工廠已經干了兩三年，但留梅到達深圳時，朋友并沒能立即把她安排進廠。她只能留在當地等候。最初的兩天，她混到朋友的宿舍里過夜，可是，廠里管得比較嚴，朋友不敢再留她住宿了。

2005年6月21日，留梅只得外出尋找住處。在一個擦鞋女人的介紹下，她找到了蓮塘桂園招待所，和他人合租了709室，租金每天只需10元。之所以如此廉價，就因為在這個709室里，木板隔出了一個個小單間，單間里只容得下一張小床，這樣，一套房里住滿了男男女女。但是，為了節約費用，考慮到自己的處境，留梅沒多想便住下了。

然而，就在這樣魚龍混雜的10元店里，留梅剛住了4天，便出事了。據深圳市公安局蓮塘派出所的辦案民警介紹，留梅住在709室時，與同樣住在那里的租客陳某、向某夫婦、阿明相識了。這些人也是來深圳找工作的，卻一直未果。也許是“同病相憐”的緣故吧，留梅在與他們的交談中，不僅沒有絲毫戒備，還將自己來深圳前后的情況和盤托出。陳某看到留梅單純善良，而且長得還可以，便起了歹心，想逼留梅賣淫，從而做“雞頭”賺錢。于是，他拉攏向某夫婦和阿明，很快四人一拍即合。

可憐的留梅還在自己的單間里，耐心等候著朋友帶她進廠的消息，對正在進行的一場陰謀渾然不覺。2005年6月24日下午5時左右，以陳某為首的四個人來到留梅的單間。一進來，陳某便裝出十分同情留梅的模樣，一番噓寒問暖后，才說明來意：“你看你長得又漂亮，身材也不錯，進工廠干活多辛苦啊，不如去當小姐好了……”留梅聽到這里，頓時明白了對方的險惡用心，當即打斷他的話說：“你別說了，我不會干的。”陳某依然嬉皮笑臉地說：“我這也是為你好，當小姐來錢多快啊。”其他三個人也在一旁幫腔。留梅始終不為所動。終于，那伙人失去了耐心，陳某惱羞成怒，對另外三個人喊道：“抓住她，我看她到底是干還是不干？”看到這伙人露出了兇相，留梅害怕極了，但她知道自己絕不能落入他們手中，否則自己將清白不保。情急之下，她看到了那扇窗戶。幾天前，當她租到這間難得的帶窗戶的小單間時，留梅還感到十分幸運，但她萬萬沒有想到，這扇窗戶竟然成了惟一的“逃生口”。

窗外一片祥和，然而僅是一窗之隔，房間里卻上演著人間最卑劣的一幕。留梅奮力閃到窗邊，打開窗戶，她指著窗外，哭著向那伙人喊道：“你們再逼我，我就從這里跳下去！”可陳某他們根本不相信留梅的話，要知道這可是7樓，跳下去會是什么結果，大家都很清楚。“這可是7樓，你跳啊！不跳，你就得給我去做小姐……”面對這伙無恥之徒的挑釁，留梅急了。看到陳某依然在向自己步步緊逼，她覺得自己只有跳樓這條路可走了。于是，她翻過窗臺從7樓——一個令人恐怖的高度跳了下去……

[關鍵詞：自我保護意識]

女性在外出打工時尤其要注意自身的安全。沒有明確的目標，不要外出；在外不要輕信別人，不乘坐陌生人的交通工具；遇到危險時要冷靜，并試圖尋求幫助。遺憾的是，王留梅在自我保護意識方面顯然是欠缺的。

折翅療傷

眾人期待打工妹再次高飛

萬分幸運的是，留梅從7樓跳下后，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樓下的一個垃圾車里，奇跡般地撿回了一條命。隨后，她被緊急送往進醫院，上下頜、右腿、左臂等多處粉碎性骨折，內臟和大腦都有不同程度損傷，經法醫鑒定為重傷。

噩耗傳到家里時，留梅的母親當場就癱倒在地里。這個苦命的河南女人急忙變賣了家中的房產和所有值錢的東西，讓丈夫帶著救命錢趕赴深圳。然而，那點錢相對于留梅的重傷來說，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幸運的是，留梅的遭遇經《南方都市報》披露后，奧一網、深圳之窗等網站紛紛轉載，引起深圳社會各界關注。光是蓮塘派出所就籌醫療費3萬余元，深圳不少市民也慷慨解囊，截至2006年11月，來自民間的愛心援助已達到18萬余元。

有了這些錢，留梅才順利地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里，進行了雙上肢骨折、下頜骨折、右下肢膝關節等一系列手術。病痛折磨著她，但更可怕的是，當她從昏迷中醒過來時，她的腦中一片空白。醫生告誡說，若留梅的記憶力在未來四五年內無法恢復的話，她將永遠失去過去。盡管后來在家人的描述下，她了解了一些自己的過去，但失去記憶的陰影一直籠罩在她的心頭。

2006年，家鄉人獲悉了留梅在深圳的遭遇，也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11月12日，臨泉縣婦聯高主席、團委顧書記親自趕赴深圳，專程看望治療中的留梅，并為她聯系好了家鄉的醫院。

2006年11月25日中午11點40分，留梅和她的家人終于踏上了家鄉的土地。目前，她只有右下肢膝關節創傷性損傷等未愈，身體基本已無大礙，但還需要近一年的康復，后續治療還需大筆經費。為此，縣婦聯和團委日前聯合發出倡議，呼吁更多的人為留梅獻出愛心。

此外，惡人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除犯罪嫌疑人阿明在逃外，主犯陳某已被羅湖區人民法院以強迫婦女賣淫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

采訪臨近結束時，留梅若有所思地說：“我每天都會下床拄雙拐鍛煉，但我的右腿根本不能用力，每點一次地都會鉆心地疼。有時疼得我真想放棄，但我又覺得對不住那些幫助我的人……”是啊，這種身心俱殘的痛苦是常人無法想像的，但是，留梅，你一定要堅持住，好心的人們都在為你默默祈禱：早日康復，重新站起來！

[關鍵詞：維權]

王留梅是不幸中的幸運兒，因為她得到了社會各界的關注和憐愛，臨泉縣婦聯甚至已為她聯系好了日后的就業單位，她的維權之路也進行得十分順利。然而，更多被拐賣被剝削的打工妹們卻選擇了沉默，比如說王留梅的兩位女友。原因不外乎兩點：一是不清楚自己有哪些權益，如何維護權益更無從談起；二是受傳統思想觀念的禁錮，尤其是被拐賣從事色情服務行業的女性，不敢也不愿意聲張。殊不知，沉默只會助紂為虐，惟有勇敢地站出來，才能切實保護女性的權益。

★鏈接★

▲在什么情況下容易遭受到拐賣？

自發性的盲目流動；因失學或輟學而過早地外出打工；自我保護意識和能力差；過于輕信別人；缺乏必要的勞動技能等。

▲不法分子拐賣女童和青年婦女的手段：

用介紹工作、經商、交朋友等名義誘騙婦女；藥物麻醉；暴力劫持等。

▲如何預防拐賣？

外出前搜集相關信息，確定好目標；盡量通過正規的職業介紹機構尋找工作；一定要和用工單位簽訂勞動合同；和家人保持聯系，讓他們知道你在哪；學習一定的法律知識，知道如何保護自己的權益；掌握一定的勞動技能；遇到危險時要冷靜，尋求幫助；外出時不要匆忙，帶上足夠的錢。

（責編/俞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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