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煤層的父愛謊言

家庭的貧困、同學(xué)的輕視，讓一個16歲的在校少年喪失了學(xué)習(xí)的勇氣。當孩子決然退學(xué)時，一輩子土里刨食的父親卻迎來了人生的轉(zhuǎn)機——獲得了一份月薪不菲的體面工作。于是，孩子重返校園。

誰知兩年后的一場突如其來的事故，讓父親住進了醫(yī)院，沉甸甸的現(xiàn)實揭穿了一個父親當初編織的謊言——原來，父親是在煤礦里含辛茹苦挖了兩年煤……

絕望少年輟學(xué)救家，換來了父親沉沉的巴掌

1986年7月7日，羅俊出生于重慶市石柱土家族自治縣王場鄉(xiāng)羅家槽村的一個普通的農(nóng)戶人家。父親羅繼紅是一名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母親向文蘭溫柔善良，一家三口雖然貧窮卻生活得快樂幸福。

1992年3月19日，向文蘭因難產(chǎn)而撒手西去。1994年3月，羅俊的姨媽向文秀和羅繼紅結(jié)為夫妻。姨媽有著和媽媽一樣的面容和細心，羅俊感到很開心。轉(zhuǎn)眼6年過去了，2000年秋，成績始終名列前茅的羅俊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了石柱縣西沱中學(xué)。

進入西沱中學(xué)，羅俊感到一切都那么新鮮，但漸漸地，羅俊發(fā)現(xiàn)那些衣著光鮮的同學(xué)對貧窮的他很是不屑。起初，羅俊并沒有把這當一回事，但上初三那年，羅俊的信心被徹底動搖了。

一天晚上，寢室的同學(xué)們聊到了上大學(xué)的費用問題。羅俊默默地算了一筆賬：高中三年至少要花1萬元錢，如果能考上大學(xué)，那每年都要花1萬元，而家里一年的收入也不過3000元左右。

2002年11月，羅俊意外得知，爸爸為了供他上學(xué)，去打石頭掙錢，結(jié)果被大石頭壓折了腿。什么藥也未用，躺在家里硬挺著養(yǎng)傷……

當天晚上，羅俊再也無法入睡，大學(xué)是那么遙不可及，他無法想象父親還要承受多少艱辛，自己已經(jīng)16歲了，他不愿再忍受同學(xué)們對他貧困的嘲笑，也不愿讓父親再吃苦受累了……

第二天，羅俊給班主任老師留下一張字條，悄悄離開了學(xué)校。他來到了石柱縣城，在縣汽車站附近的一家飯店找到了一份洗碗的工作。

羅俊出走的消息傳來，羅繼紅無助地捶打著自己的雙腿，淚水流滿了雙頰……

2003年元旦，羅俊給家里寄去了他的第一筆工資。他在匯款單附言欄里寫道：“爸爸，這些錢你拿去買最好的藥，治好腿傷！別擔心我，春節(jié)我會回家！”

羅繼紅心中五味雜陳，他沒有動用那筆錢，用一塊紅布將錢包了又包，放在抽屜的最底層。

當天，羅繼紅便趕到石柱縣城，一瘸一拐打聽著兒子的下落。在縣城漫無邊際找了3天，羅繼紅最終一無所獲。

回家后，羅繼紅每天站在村口的那棵老槐樹下，眺望遠方的山路，渴望兒子歸來……

2002年農(nóng)歷臘月二十八，羅俊回家了。一進家門，他就興沖沖地掏出500元錢遞給羅繼紅，說：“爸，我回來了，用這些錢辦點年貨……”

“啪！”羅俊話沒有說完，就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羅繼紅怒不可遏地說：“我辛苦供你上學(xué)，你就是這樣報答我嗎？你走呀，回來干什么？”

羅俊噙著淚花，跑出了家門。羅繼紅跟著追出門去。遠遠地，他看到兒子坐在村口那棵大槐樹下，羅繼紅悄無聲息地來到兒子背后，輕輕地說：“爸爸不該打你，可你也不能不聲不響地就退學(xué)??！”

“爸爸，不是我不想讀書，而是我們這個家庭負擔不起呀！再說，同學(xué)們也瞧不起我，我的壓力太大了，呆在學(xué)校里，我不知道哪一天就會崩潰！”

原來，兒子是擔心自己供不起他上大學(xué)呀！羅繼紅感覺心里一陣痛。

正月十五過后，羅俊告訴爸爸，他已經(jīng)和同村的一個堂哥聯(lián)系好了，正月十九出發(fā)到福建省泉州市去打工。然而，羅繼紅卻不說話。

謊言挺起小小脊梁，兒子的未來比父親的命重要

正月十六那天，鎮(zhèn)郵遞員突然給羅繼紅送來一封掛號信。父子倆爭相拆開信件。羅繼紅搶先打開后，竟然像個孩子似的手舞足蹈起來：“兒子，爸爸時來運轉(zhuǎn)了！你看，這是我小學(xué)的同學(xué)袁大奎寫來的。去年我開玩笑地叫他幫我找個工作，沒想到他竟記在心上?！?/p>

羅俊一看，信的大意是：袁大奎在重慶開了家物流公司，春節(jié)前，公司的保管員辭職了，他想到了羅繼紅，并開出1500元的月薪，還管吃管住。

羅繼紅興致勃勃地說：“兒子，你又可以回學(xué)校讀書了，爸爸現(xiàn)在供得起你上大學(xué)了。”

羅俊心動了。他其實是多么渴望讀書呀！在石柱縣城打工的那段時間，他特別怕經(jīng)過學(xué)校，怕聽見那瑯瑯的書聲……現(xiàn)在爸爸有能力供自己上學(xué)了，他又何嘗不想回到自己魂牽夢縈的課堂呢。

羅俊回到了熟悉的學(xué)校，爸爸給他買了三四套新衣服，每月給他200元的生活費。

然而，羅俊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爸爸并不是到重慶上班去，而是正在一家私人小煤礦的深井下挖煤！

原來，父親撒了謊。那天，羅繼紅和兒子談完話后，就想找一個讓兒子重返學(xué)校的辦法。這時，他獲悉一個消息，縣內(nèi)一家小煤礦正在招挖煤工人，每天50元工資。由于這種小煤礦的安全隱患較大，挖煤的工人都被人稱為是掙“棺材錢”。他決心去當挖煤工人，掙錢供兒上學(xué)。但是，他知道兒子一定不會同意他去干這份高危工作。為了讓兒子放心，他和在重慶的同學(xué)袁大奎導(dǎo)演了一場戲。

回到學(xué)校的羅俊全身心地投入到學(xué)習(xí)中，5月的月考，羅俊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想到爸爸獨自一人在重慶打拼，他給爸爸寫了一封報喜信。

意外收到兒子的信，羅繼紅大驚：“兒子怎么知道我的地址，難道謊言暴露了？”待細看信封上的郵戳，羅繼紅才放寬了心。原來，兒子把信寄到了重慶，好心的袁大奎又將信給羅繼紅轉(zhuǎn)寄了過來。

兒子在信中叮囑道：“爸爸，你要多保重身體，不要舍不得吃東西，身體好才是工作的本錢。爸爸，等我以后參加工作了，你就不會這樣辛苦了！”

羅繼紅找來筆和紙，一筆一畫地給兒子回信：“爸爸的工作很輕松，你袁叔叔對我也很好……對你的學(xué)習(xí)，爸爸很放心，只要你堅持下去就行了！”然后寄給袁大奎，讓他轉(zhuǎn)給兒子。

經(jīng)過重慶中轉(zhuǎn)的信維系著父親的謊言，承載著沉重的父愛。2003年8月，羅俊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石柱縣一流的中學(xué)石柱中學(xué)。

石柱中學(xué)云集了全縣的“尖子生”，羅俊心中有壓力了，他想與爸爸談?wù)?。因?qū)W習(xí)時間緊張，羅俊不再寫信，他撥通了爸爸在重慶的“公司”電話，袁大奎搪塞好羅俊后，迅速將信息反饋給了羅繼紅。為了把“戲”更好地演下去，羅繼紅橫下一條心，買了一個手機。

于是，羅俊經(jīng)常在學(xué)習(xí)之余，撥通爸爸的電話傾訴心事。羅繼紅因為心痛話費，每次都是聽兒子說完，簡單地囑咐他：“學(xué)習(xí)上要抓緊，生活上吃飽吃好，別擔心爸爸，把全部精力用到學(xué)習(xí)上！”然后，便匆忙掛斷了電話。為了圓這個謊言，羅繼紅已經(jīng)將近兩年沒有回家，羅俊不斷在電話里問爸爸什么時候回來，羅繼紅總是以工作太忙一推了之，他怕兒子見到自己后露出破綻。

2005年4月27日，羅繼紅正在井下干活，突然頭頂上的頂板垮塌下來，將他深深地壓在煤層中。工友們七手八腳將羅繼紅刨了出來，趕緊將他送到了石柱縣中醫(yī)院。經(jīng)診斷，羅繼紅的頭部、手部受傷，右腿骨折，胸部淤血，情況萬分危急。煤礦老板立即通知了向文秀和羅俊的學(xué)校。

父親在煤礦受傷了？羅俊立刻蒙了，他一路狂奔到醫(yī)院，當看到一個個面色黝黑的工友，看到呼天搶地痛哭的姨媽向文秀時，羅俊終于明白了，原來爸爸一直背著他在做挖煤工……

等待手術(shù)的幾個小時，是羅俊生命中最漫長的時光，他不停地捶打著墻壁，淚水長流，是自己的虛榮和倔強將父親逼進了鬼門關(guān)?。?/p>

終于，那扇門開了，父親醒了過來！手術(shù)后極度虛弱的羅繼紅，喃喃地說：“這個事兒出得不是時候，兒子，爸爸對不起你，要是等到你高考過后，爸爸就是死了也值了！”

羅俊“咚”地一聲跪了下去：“爸爸呀，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

羅繼紅伸出他那雙粗糙的大手，緊緊地拉住兒子的手：“爸爸無能，不能讓你過好日子！兒子，你一定要答應(yīng)爸爸，考上大學(xué)！”

“爸爸，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羅俊用力握了握父親的手，說，“但是，爸爸也要答應(yīng)我，再也不要去挖煤了。從今以后，我每天撿廢品，自己掙生活費！”

“兒子，你還是沒有明白爸爸的心呀！”羅繼紅的語氣沉重起來，“你馬上高三了，再也不能分心！我挖煤也挖了兩年了，眼看你就要考大學(xué)，爸爸怎么能夠半途而廢？兒呀，你的前途，比我的命重要！”

羅俊嚎啕大哭，他最后懇求父親說：“爸爸，你一定要答應(yīng)我，等我考上大學(xué)就離開那里?！?/p>

“爸爸答應(yīng)你！”父子倆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孝子感恩，清華學(xué)子背后是穿越煤層的父愛

帶著這個約定，羅俊回到了學(xué)校，他總感覺身后有如芒刺一般的目光注視著自己，讓他不敢懈怠，也讓他越來越緊張。后來，他一拿起課本，眼前就浮現(xiàn)爸爸那張飽經(jīng)滄桑的臉；他一躺到床上，就想到爸爸那句話：“你的前途比我的命還重要?！?/p>

如山父愛成為了羅俊沉重的負擔，期末考試，他只考了全年級第98名。

正在這時，爸爸打來電話，叫羅俊假期到礦上去玩。羅俊帶著課本，滿心愧疚地來到了煤礦。羅繼紅說：“放假了就好好休息一下，還帶書干什么？”羅俊看著爸爸，難過地說：“爸，我想趁假期把功課好好補補，我上學(xué)期成績下降了?！?/p>

羅繼紅說：“沒關(guān)系，你一定能趕上去的，爸爸相信！”

“想過成績?yōu)槭裁磿陆祮幔俊绷_繼紅問。羅俊說：“我感覺精力有些不集中?！?/p>

“那是因為你太緊張了！”羅繼紅說，“其實只要你努力了，你考什么成績爸爸都是高興的。”

那個假期，羅俊過得很輕松。有時到山上扯一下青蒿，有時看一會書，有時還到井下給爸爸打下手。等到離開煤礦的時候，羅俊變黑了，也瘦了，但他感覺自己的心安靜下來。更重要的是，他意識到父親對自己的愛，只是一種善意的期待，并不是自己的負擔……

2006年4月，重慶市舉辦首屆青少年作文大賽，羅俊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沖動，他要借這個機會，向他深愛的父親說出心里話，也告訴所有的人，他有一個貧窮卻愛子如命的挖煤父親。

5月，作文大賽評獎揭曉，羅俊寫的《穿越黑色煤層的目光》獲得了一等獎。在學(xué)校為他舉行的頒獎活動上，羅俊將爸爸請到了現(xiàn)場，在頒獎臺上，他大聲念出了那篇文章：

“我知道，在那土地深處，這道目光飽含著凝重和困頓，當它穿越黑色煤層的深遠，折射到我身上的便是滿腔的希冀和呵護。

挖煤工人的生活是呆板而平淡的，是很苦的。每天早晨，父親帶著希望走進土地深處；每天黃昏，父親扛著收獲的喜悅回到工棚。本應(yīng)是疲憊的，但父親卻沒有一點倦意，因為他的心中有我。因為我的存在，那深邃的黑暗世界有了無邊的期待。

……

我只想輕輕地告訴您，無論走到哪里，我都走不出這道目光的牽掛；無論路在何方，我都會回眸將這道目光珍藏！”

臺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羅俊早已淚流滿面，幾步跨到父親的身邊，拉著父親的手，面對黑壓壓的人群說道：“這就是我的父親，他是一位挖煤工人！”羅繼紅哭了，為“兒不嫌父丑”而哭，為兒子終于走出了自卑的心結(jié)而泣。

2006年6月7日，羅俊就要高考了。羅繼紅特地請了3天假，趕到縣城，送兒子進考場。高考3天，一貫勤儉節(jié)約的羅繼紅破天荒地在城里的旅館開了3天房，陪著兒子考完了最后一門。

2006年8月，羅俊以667分、全縣第一的優(yōu)異成績，如愿以償被清華大學(xué)工程物理學(xué)院核工程與核技術(shù)專業(yè)錄取。接到通知書，羅俊立刻奔到煤礦，羅繼紅拿著那張鮮紅的通知書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四十多歲的漢子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煤礦老板深受震撼，當即決定任命羅繼紅為煤礦安全檢查員，工資不變。

羅俊走入了清華大學(xué)，想到父親仍然在為供自己上大學(xué)而節(jié)衣縮食，羅俊找了一份家教工作，他要分擔父親肩上的重擔……

2007年5月20日是羅繼紅46歲生日。一大早，郵政投遞員就給他送來了一個包裹。包裹里面有一雙嶄新的皮鞋，還有兒子寫的一封信：“爸爸，5月20日是您的生日，不知兒子的這份祝福您是否能如期收到。您一輩子沒有穿過一雙像樣的鞋，兒子做家教掙了點錢，特地給您訂做了一雙。您一定不要舍不得穿……爸，我要真誠地向您道聲謝謝，是您在艱難困苦中教會我自信自強，讓我走出了自卑的陰影，擁有了現(xiàn)在的大學(xué)生活！”

看完兒子的信，喜悅的淚水順著這位挖煤父親黑黑的臉龐無聲地流淌……

(責編/寧克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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