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磊，我們用大拇指來愛你

你是白雪公主的后媽

買了牛肉，絞了餡兒，去洗衣店取了西裝，順路給淼淼買了兩個羊角面包。走到小區(qū)門口才想起，忘了去郵局取磊磊的藥。

精疲力盡的我好歹走到家門口，盡管心里早就做好了家里成了戰(zhàn)場的準備，可是打開門，我的火還是騰地上了房頂。

地上、沙發(fā)上、茶幾上到處都是我晾在陽臺上的衣服，磊磊正拿著老秦的繪圖筆在墻壁上大刀闊斧地涂抹，淼淼則在一邊喊著什么。見了我，淼淼撲了過來，說：“媽媽，哥哥是個大畫家。我說得對吧?”

上星期為了刷這墻面，我的腰幾乎累斷了。可是現(xiàn)在，墻上到處是黑色的道子。還有，還有我新?lián)Q的臺布，上面全是墨水漬。磊磊傻乎乎地流著口水沖我嘿嘿笑。這日子沒法過了。我“咣”地把肉餡兒、面包和藥扔到地板上，伸手去搶磊磊手里的筆，磊磊把筆攥得很緊，順著我的勁，他被掄了出去，摔到了地板上，驚天動地的哭聲充斥著整個房間。

“哭，哭，哭，最該哭的人是我，有了你這樣的孩子，我倒了八輩子霉了。”我的話像刀子一樣滿屋子飛。我彎腰飛快地收拾屋子里橫七豎八的衣服，猛然間我聽到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壞媽媽，你是白雪公主的后媽。”是淼淼。

我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成天累死累活的，我竟然成了白雪公主的后媽了。

那天中午，我破天荒地沒給兩個孩子做飯。突然廚房里傳來了“咣啷”一聲，接著是淼淼撕心裂肺般的哭聲。我“噌”地躥起來，淼淼倒在廚房的地上，盆里的水灑了滿身。幸好是冷水。我抱起淼淼，問她要干什么。淼淼一邊抽泣，一邊說：“哥哥不愛吃面包，我想給他煮方便面。”

又是哥哥!我說：“淼淼，你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呢?”

淼淼的眼睛瞪得很圓，她說：“媽媽，你不乖，淼淼以后用小拇指愛你。我要用大拇指愛哥哥，他太可憐了。他的腿都磕出血了，我們想幫你疊衣服……”

淼淼從我的懷里掙脫出去，跑進小臥室里，我聽到她說：“哥哥，等我長大了，買了大房子，我給你買好多好多方便面，全是牛肉的……”。

我站在門外，淚淌進嘴里，又苦又澀。

盼星星盼月亮，盼來了一塊頑石

磊磊是我和老秦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孩子。結婚七年，到處討偏方，吃了很多苦藥，30歲，我們終于盼來了磊磊。

為了全心全意照顧孩子，我忍痛放棄了出版社的工作。我設想了很多教育孩子的方法，甚至想像童話大王鄭淵潔那樣一邊寫書一邊把兒子教育成天才。

可是，天不遂人愿。磊磊一歲半，還不會叫爸爸媽媽，走路也歪歪斜斜。老秦卻說是貴人語遲。

語遲就語遲吧，可是越來越不對勁，磊磊似乎聽不明白我們說的話，注意力不能集中，也不像別的孩子那樣，一逗，就“咯咯”笑。磊磊總是流口水，目光呆滯，而且，兩眼的距離很近……

醫(yī)院的檢查結果一下子把我和老秦都打懵了：磊磊是弱智。我和老秦不死心，帶著磊磊去北京、天津、上海復診，可是結論都是一樣的：重度弱智，無法恢復。我給醫(yī)生跪下，求他們幫幫這孩子，我就是去討飯賣血也一定給磊磊治病。醫(yī)生們都是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整夜整夜地抱著磊磊，希望他能清清楚楚地叫我一聲媽，可是，他除了吃，什么都不會做。我開始瘋狂地教磊磊學說話，可是一個發(fā)音，教了上百次，他還是說不出來。

我的心情落到了冰點，動不動就發(fā)脾氣，摔東西，家里常常是磊磊先哭，我后哭。漸漸地，老秦開始找各種借口，不回家。一個家眼瞅著就要散了。身邊的人勸我：再生一個吧，生一個健康的，把老秦給拉回來。若是個女孩更好了，將來也好照顧照顧磊磊。

于是32歲，我生下了淼淼。淼淼漂亮極了，大眼睛水汪汪的，很有神。可是我的心里還是沒底，找醫(yī)生給孩子做各種檢查，淼淼各項指標都很正常。我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我和老秦終于有了個健康的孩子。我問老秦高興嗎?老秦趴在我的床頭，竟然像個孩子似的嚶嚶地哭了。

她是上天派來的天使

淼淼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小天使。八個月，她便可以清清楚楚地叫媽媽爸爸了。一周歲，她滿地跑，還會逗大家笑。可是，磊磊還是我心頭的一塊石頭。四歲的磊磊天天在床上“畫地圖”，兩歲的淼淼卻從來不尿床；四歲的磊磊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兩歲的淼淼卻可以數(shù)一百個數(shù)。淼淼越聰明伶俐就越襯托出磊磊的愚笨。如果只有淼淼一個孩子該有多好啊!

厭棄是漸漸產(chǎn)生的。我不愿意再在磊磊身上浪費時間，有那工夫教教淼淼，多有成就感。淼淼的玩具我是不讓磊磊碰的，他總流口水，弄臟了玩具，會把細菌傳染給淼淼的。可是，每當我抱著淼淼講故事時，磊磊總是眼巴巴地坐在一旁。淼淼歪著頭瞅磊磊，問：“哥哥，你說白雪公主是不是很可憐?”磊磊便傻呵呵地笑，口水長長地流了下來。我喝斥磊磊，淼淼便歪著頭問：“媽媽，為什么不讓哥哥玩玩具?為什么不帶哥哥出門?為什么林阿姨他們一來，你就讓哥哥去衛(wèi)生間?”

淼淼的問題讓我沒辦法回答，我搪塞：“哥哥生病，別人看到他，會笑話他的。”

淼淼忽閃著大眼睛說：“動畫片里都說了，我們要幫助生病的小朋友。”她把積木放到他手里，說：“哥哥，咱倆一起玩。”

自覺不自覺地，我開始偏向淼淼，反正磊磊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淼淼不同意：“我不要大蘋果，大的給哥哥，你說過要學孔融讓梨的。”四歲的淼淼常常堵得我說不出話來。

牙齒沒有碰不到舌頭的，可是我卻總是做犯錯的法官。那一次，我聽到淼淼大聲叫，我進屋時看到磊磊的手死死地抓住淼淼的小辮子，淼淼的眼淚都下來了，我把淼淼拉進懷里，回手給了磊磊一巴掌：“不識好歹的東西，妹妹這么疼你，你還打她?去門后站著去。”去門后面壁而站是我最常懲罰磊磊的方法。

磊磊站到了門后邊。我重新給淼淼梳頭，扎上漂亮的蝴蝶結。淼淼猶猶豫豫地問我：“媽媽，哥哥喜歡我的蝴蝶結，他只是想摸摸它……”

我問淼淼：“你不生他的氣嗎?”

淼淼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她舉起大拇指，說：“生氣啊，可他是我哥哥，我要用大拇指這么多來愛他。”

有一次看電視時，電視里的人豎大拇指，淼淼問那是什么意思，我告訴她：那表示很棒的意思。

從那時起，淼淼喜歡誰，就會給誰大拇指那么多的愛。相反，不喜歡了，或者生氣了，就給小拇指那么少的愛。

我們都用大拇指來愛你

淼淼七歲了，很知道疼哥哥。每次，因為一點小事，我訓磊磊，淼淼總會站出來保護哥哥。兩個孩子看電視時，偶爾磊磊跟著哼一兩句歌，淼淼總會異常興奮地站起來給他鼓掌，并豎起大拇指說：“哥哥，你好棒啊!”磊磊跟著傻笑，也把大拇指伸出來。

偶爾他們倆一起出門，遇到淼淼幼兒園的小朋友，淼淼總會揚著頭，很驕傲地告訴人家：“這是我哥哥，他畫畫可厲害了!”在淼淼心里，哥哥就是哥哥，他做什么都是最棒的。

于是，她站在哥哥一方，跟我做對。

那天，老秦回來，淼淼給我告了狀，她說：“爸爸，你說哥哥生病了有沒有錯?”老秦說：“當然沒有錯，誰會愿意生病?”

淼淼說：“可是媽媽總是不喜歡哥哥，就是因為他有病。”老秦轉過頭來看我，我的目光落到別處，我說：“這孩子真是白眼狼，我白疼她了。”

淼淼拿出一疊紙來，那些都是我給她買來畫畫用的。淼淼把畫紙打開，她說：“這都是我哥畫的，誰說他是傻瓜?”

那是我第一次看磊磊畫的畫。不過是些亂七八糟的線條，淼淼卻指著一道一道的線說：“這是柳樹枝，這是電線桿……”

那晚，老秦說：“淼淼那么小，都知道用大拇指來給哥哥最多的愛，咱們做父母的……”老秦沒說下面的話。

我?guī)е淀岛屠诶谌ス珗@玩時，磊磊突然含混不清地指著遠處的山問：“那是什么?”我說是大山，很高很高的。

磊磊說：“那……那我長大了，就爬到那山上去……”

我還沒說話，淼淼先伸出了大拇指，說：“哥哥，你一定行!長大了，我陪你去爬那座山，還要爬更高的山呢!”

我把磊磊和淼淼摟在懷里，我說：“淼淼，我也學你，用大拇指來愛磊磊。”

暖暖的陽光下，磊磊居然摟著我的脖子，很大聲很響亮地叫了一聲媽媽，然后含混不清地說著什么，我聽清楚了，磊磊說的是：“媽媽，我也用大拇指愛你。”

淼淼笑了，伸出大拇指，脆生生地說：“媽媽，我們?nèi)叶加么竽粗笎酆貌缓?”

我的淚，就這樣生生地被我的兩個小天使給逼了下來。好，我發(fā)誓，我一定用我的大拇指，用我的鼓勵愛磊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