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金梧:1949年4月生,浙江寧波人,1976年11月加入中國共產黨,研究生學歷,工學博士學位,教授,博士生導師。1969年6月參加工作,1973年9月至1976年12月在北京鋼鐵學院機械系讀大學本科;1976年12月至1978年9月在浙江寧波動力機廠擔任技術員;1978年9月至1981年5月在北京鋼鐵學院機械系讀碩士研究生;1981年5月至1983年9月在北京鋼鐵學院任教;1983年9月至1988年12月赴德國亞琛工業大學機械系攻讀博士學位;1989年1月回北京科技大學工作,1993年4月至2004年6月任校黨委常委、副校長。2004年6月任北京科技大學黨委常委、校長。1995年入選國家教委“跨世紀優秀人才培養計劃”。
早在80年代初,他就開始從事設備維修策略、故障診斷技術研究。在德國留學期間,發表了多篇有關模糊診斷方法的研究論文,受到同行的好評。1989年回國后,主要從事信號處理、故障診斷理論與方法、人工智能應用等領域的研究,承擔了20余項國際合作項目、國家攻關項目以及企業合作項目,獲省部級科技進步二等獎3項,出版專著、譯著6本,發表論文近百篇。現擔任《北京科技大學學報》主編。
在學術研究方面,他提出了非線性信號處理方法,小波分析方法在故障診斷中的應用,基于快速圖像處理方法的表面缺陷誤識別技術以及基于小生境和局部尋優的遺傳算法。開發研制的分布式在線監測系統以及遠程診斷系統,成功地適用于大型工礦企業。
近十年來,他共培養了10多名博士生以及十余名碩士生,開設了“模糊診斷方法”、“圖像處理方法”、“人工智能原理及應用”等研究生課程。
高校科研如何走出“象牙塔”,與創新的主體企業聯手共進?這些年來一直是高等院校和企業界的熱門話題,也是科技界密切關注的問題。11月3日,中國產學研合作促進會成立,可見“產學研結合”在我國科技創新事業中的地位日漸提升,其貢獻也必將愈發重大。近日,本刊記者圍繞高校與企業的“產學研結合”問題采訪了北京科技大學校長、原高效軋制國家工程研究中心主任徐金梧教授。
記者:對于企業如何與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聯合,真正提高企業的“自主創新能力”,社會各界給予了莫大期望。十七大召開后,這個和聲更加強烈。我想請校長從歷史的角度談一下自主創新能力的提高與學校之間的淵源。
徐金梧校長(以下簡稱“徐校長”):從世界范圍來看,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自主創新能力的提高都跟大學有著密切的關系。
比如英國的工業革命,是因為英國教育的發展,使得整個民族能達到一個很高的素質,才會有工業革命,以英國為首的一些工業國家才得以興起。
十九世紀歐洲國家的興起,首先得益于德國洪堡博士提出的辦學理念,他提出大學的三個功能:教育、科研、服務,他開啟了德國大學的一個輝煌的世紀。那時候,世界一些領域里的主要科研成果都來自德國,有近一個世紀之久,德國都在引領著世界科技的前沿。
再比如美國,是以斯坦福為首的大學群體引領著硅谷的興起,美國的信息產業才有今天的成就。
所以說,大學在民族創新中有著非常重要的一個地位。我們中國,現在該好好反思一下大學如何在民族創新中找準自己的地位。
記者:現在國家提出企業是自主創新的主體,那么我們大學在自主創新中處于怎樣的地位呢?大學在企業的創新中如何發揮其作用呢?

徐校長:中國大學在自主創新中的定位上應該是創新的源頭。因為大學提出一些創新的理念、技術,被企業所接納,使得整個產業因此而向前發展。反過來,企業又來支持學校的發展,這又是一種雙贏的關系。
實際上,歷史上很多國際知名大學的發展跟民族創新的步伐都是同步
記者:可不可以說是大學在引領著企業甚至行業的創新與發展?
徐校長:這是一個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前些時候,我國企業尤其是制造業的發展很快,但大部分都是從國外引進技術,我們只進行委托加工,很少有我們自己的技術。就鋼鐵行業來說,前幾年我們還在不斷的從國外引進技術,后來我們反思,我們能不能自己來做?能不能自己進行創新?經過幾個回合的溝通與努力,我們現在已經基本能做到這一點了。
記者:是呀,目前,鋼鐵方面我們在世界上已經處于領先地位了,很多產品都大量出口。
徐校長:現在,中國鋼鐵年產量是近5億噸,占世界總量的三分之一,很多產品出口,但有一些高端的產品我們目前還需要引進,所以還需要我們不斷的去努力,需要我們與鋼鐵企業互相支持與合作,我們的主要任務就是,當企業有所需要時,怎樣來引領企業在技術源頭上來解決問題。
記者:說到這就到了大家都很感興趣的產學研結合上面來了,提到產學研結合,研究型的大學、國家重點院校好像都在搞,對此大家都津津樂道,也都有所成績,可是對于一些地方性的非重點大學來說,可能他們根本還沒有著手去搞,或者說沒有機會去搞,也不知道怎么來搞,我想這對于他們和企業來說都是一種不小的損失,因為他們的手里一定也掌握著很多有實用價值的技術,卻得不到應用與轉化。
校長您這么多年來可以說是見證了我們產學研結合這條路的開始、發展與進步,所以我想請校長就自身經驗來談一下,產學研結合到底怎樣著手去搞,當中又是如何處理好各個方面的事情的?
徐校長:我國搞產學研結合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歷史了,事實上,改革開放之前就已經開始做了。今天回過頭來看,我個人認為:我們搞產學研結合,需要在多個層面上的各個方面進行對接。
首先,領導面上的互動。企業方面一定要明確其發展需求,使大學了解企業進一步發展的需求,我稱此為需求分析,即在需求層面上,大家一同討論:一方面,企業都有哪些方面的需求?這里我們討論的是企業發展的重大需求,方向性的需求,而非小層面上的技術改造。另一方面大學里面有哪些成果可以轉化到企業,為其所用?
然后,是技術路線的定位問題。在高層達成共識后,明確下一步企業與大學的分工,企業做什么?大學做什么?這時,學校科研人員要與企業主管部門進行對接,了解其技術需求的細節問題。能夠實現完全對接并非高層有共識就萬事大吉了的,你高層有了共識,下面無法操作怎么辦?所以,這一層面強調可操作性。在這一層面的對接過程中會發現很多問題,反饋給高層領導,這樣,企業領導會更了解企業發展中存在的問題,學校領導也能更準確的分析出企業下一步發展的需求,為企業下一步該如何發展提出引領性的建議。
記者:您是說,學校有時比企業更知道他們下一步的發展方向?
徐校長:不是有時,是必須,學校必須走在企業的前面,早于企業知道發展方向。我們的教授需要了解在自己的研究領域里,世界上的最新動態、最新發現;了解整個行業、產業的發展方向。大學科研必須領先于企業,才能指導他們,幫助他們解決問題。

產學研合作另外一個重大問題就是體制、機制上面的問題。在體制、機制上大學與企業一定要同步,如不同步,合作就會存在或多或少的問題。
記者:就剛剛您談到的這三個方面,您能不能就北京科技大學自身的實際來談一下呢?
徐校長:在領導層面上,我會帶領我們的科研人員與合作企業的領導們進行定期的會面。此外我們還有組織上的保障:北京科技大學——鋼鐵企業科技合作組織,我們每年都會開一、兩次為期幾天的會議,大概會有四十多家鋼鐵企業來參加我們的會議,企業技術負責人,總工程師、技術中心主任等都會參加來與我們共同探討問題,由企業提出其問題與需求,然后,我們把下一步要做的事情進行溝通。

在技術細節層面上,我們的教授、項目科研單位等會在項目完成后進行回訪,以了解企業還存在什么問題?
記者:這樣做也是在為企業把脈吧?
徐校長:實際上,這是一種后續服務,是對前面工作不足的彌補,同時,通過回訪,可能會發現更多企業發展中的需求,是下一步合作的起點。
在體制、機制上,鑒于大學教授以個體形式服務于企業的局限性,我們去年成立了冶金工程研究院,在原國家工程研究中心的基礎上整合多學科資源,形成一個更大范圍的隊伍。冶金工程研究院是把我校的多學科優勢、多年來積累下來的學術成就整合起來,而且這樣一來不只是一個教授在為企業服務,而是一支科研隊伍在為其服務了,這種體制非常適合于企業的需求,企業希望的是一整套技術所有的環節都能打通,而不是說,大學教授做了其中某一段,其他的就沒人管了,它是一整套的技術,通過多學科整合,打通企業創新鏈中所有的環節。
記者:我們這種機制好像與其他學校一般的科研單位都不同,我想,這為其他科研單位的發展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方向。當然,要在有往這個方向發展的條件的前提下。
剛剛您談的這些,對于很多學校、企業未來發展都是一種指導啊!那么,對于剛剛我提到的地方性大學搞產學研結合問題能不能請您提出一些建議呢?
徐校長:對于產學研合作我想我們應該考慮一個問題,是不是所有的大學都適合搞呢?
記者:我想,應該不是的,這個需要大學自己來定位吧。
徐校長:就當前我們國家的情況來看,實際上有很大的一塊適合搞產學研合作的空間沒有很好的去做,也就是大學與那些中小型的民營高新技術企業之間的合作,事實上,民營高新技術企業是一個非常活躍的領域,但研究型大學與他們之間的距離又比較遠,這個空白,我想就應該由一些地方性的大學去填補、去占領。這樣在整個產學研合作體系上形成不同層次、不同空間、不同銜接的合作,來全面推動產學研合作。
記者:大家互相找好自己的合作對象。
徐校長:是的。研究型大學要有自己的定位,不可能做的很多。地方性的大學應積極與那些非常有活力的中小型高新技術企業合作,共同發展。
記者:非常感謝您這么有指導性的建議。還想請教一下校長,國際上科技發達的那些國家,他們是怎么搞產學研合作的?
徐校長:實際上,國際上比較傳統的一些知名大學是不搞產學研合作的,他們只對企業進行一些咨詢性的、兼顧性的服務。
記者:是因為他們企業本身的科研力量足夠強大嗎?
徐校長:是的,他們的企業本身就有研發能力非常強的研發機構,比如美國的貝爾實驗室。我們中國企業發展起步晚,自身研發力量弱,所以需要與大學聯手,共同發展,才能很快的趕上前來呀!
記者:目前,有好多教授都是以發表論文、成果評獎作為其研究的目標,今后是不是該多到大學科技園里面去,多花些力氣在研究成果轉化上呢?
徐校長:大家要記得,大學教授的主要職責是培養學生。論文、成果評獎是衡量一個教授學術水平的重要方面。大學里,始終大部分人,他們的主要精力是用來培養學生的,他們的科研是去探索新的現象、新的基礎理論的突破,這種成果并不能馬上轉化為生產的。
另有一部分人,把學校前端技術轉化為到企業,去搞產學研合作。
另外,大家也許有一個誤解,就是認為我們有些教授是到科技園里去服務于企業的。事實上不是這樣的,科技園與大學之間要有一些橋梁連接,但在人員上、產權上要分清楚,就好像有一條河隔在中間,要通過橋梁來進行溝通,而不是教授都到大學科技園去兼職,我們是給在孵企業的在技術上的支持、服務,學術上的支撐,儀器、裝備上的幫助。
我們教授在大學科技園方面的主要職責是,幫助企業研發最核心的技術,即在最核心的技術上幫助企業自主創新,把原產品鏈上一些低端的東西通過核心技術的更新變成高端的產品。舉個例子來說,把機床改造成數控機床,我們只對核心部分“數控”進行改造,它就可能變成數控機床了,以后還可以不斷更新,床身、刀架等其他的東西都不用改或是不用我們來改。
記者:我們只做核心的,其他的都迎刃而解了,要不怎么說我們是自主創新的源頭呢。
徐校長:對。

記者:關于大學教授們的工作,我想問校長一個比較矛盾的問題,就是您怎樣看待大學教授創業問題?您是支持還是反對呢?
徐校長:這確實是個很敏感的問題,很矛盾,我自己也很矛盾,所以不能單純的回答我是支持還是反對。
從國外的一些情況來看,比如美國,大學技術成果的轉化,有兩種渠道:
一種是申報專利,企業買其專利,得到使用權,通過這種方式來進行技術成果轉化,同時大學方面得到相應的回報,但大部分是要回報給學校的。
另一種是教授或研究人員在科研中發明了新的技術,如果認為非常有發展前景,那么他就離開學校,自己去創建企業。
在德國,有些大學里,教授在不影響其本職工作的情況下是可以自己在外開公司的。有些大學就不允許,教授只可以做技術咨詢層面上的一些工作。
我們在看待大學教授創業的問題上,第一,制度層面上要保證履行其自身的崗位職責,第二,知識產權上,是否清晰,把學校里大家共同產生的技術占為己有是絕對不允許的。產權上如果沒弄清晰的話,很容易引起矛盾。
在上述問題都沒有矛盾的基礎上,我們的教授適度的去創辦企業,還是可以考慮的。
記者:看來這個問題上,矛盾是多方面的,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徐校長:對。
采訪后記:采訪回來的路上,我思考著校長說的話,深深感到:我國自主創新的起步,與科技發達國家相比,已晚了很多年。今天的成就,是用幾代人的青春、熱血、意志、艱辛和不懈追求換來的。
陪同一起去采訪的同事說:“校長的頭發是染黑的。”我回憶著,想起了校長頭頂花白的頭發,還有他已近六旬的年齡。校長一生都在為國家科技事業和教育事業奔波勞碌,然而今日的他,風華依舊,他領導著學校和莘莘學子全速攀登科技顛峰。“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
在我們為著昨日成績大唱頌歌時候,也應清醒看到,我們與發達國家差距。如今,科技工作者肩上的擔子,重于泰山。昨日收獲,今日欣喜,都該是明日前進動力,科技興國新曲,需要幾代人一生來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