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兒子過年

董大爺這次進城是接兒子回老家過年的。董大爺住在深山里頭，是當地有名的莊稼好手。前些年，董大爺和老伴辛苦忙一年，只能混個“肚兒圓”。兒子多次勸他說：“您把我培養大，辛苦了一輩子，確實不容易。可您也要服老，到城里去住吧，享享清福。”董大爺生性要強，他稱自己的身子骨還硬朗，還沒到要兒子養他的時候。

如今，董大爺不同以往了。每年他種的幾畝莊稼和山上幾百棵板栗樹的收入不僅夠他和老伴的所有花銷，還有不少余錢。他用這些錢將家里的院里院外整得畫兒般的井井有條，美觀大方，還喂了上十頭豬，日子過得透心的潤貼。他這次接兒子一家過年，其實就是要讓兒子回去看看他那個舒暢樣兒，要兒子說說究竟老頭子老了沒有，是不是還有點能耐。

董大爺幾年沒到兒子的小家來，走進門來，大吃一驚。兒子的房間里鋪上了猩紅的地毯，房頂懸著各式各樣的吊燈，時新的家電一應俱全。兒子劍明不在家，兒媳小雅接待他。小雅穿戴時髦，渾身珠光寶氣的，比前幾年看起來還要年輕漂亮。

在兒子富麗堂皇的屋子里，董大爺渾身感到不自在。小雅春風滿面地告訴董大爺，說劍明已升任局長了。董大爺心情頓時放松開來，看來自己這多年的心血沒有白費啊！臉上也不由自主地綻出了笑容。他對小雅談起接他們一家回老家過年的事。小雅搓了搓手，說：“劍明現在可是個大忙人啊，春節期間應酬特多，只怕沒有時間！”董大爺自豪地談起了老家的變化，說什么也要讓劍明回去看看。小雅知道公公的心思，夸道：“你們爺倆呀，就像較著勁比著看誰有本事！”董大爺聽了心里比喝蜜還甜。

小雅正要為公公做午飯，門鈴響了。門外走進來兩個面帶微笑的年輕人。小雅向他們介紹了董大爺，他們就甜甜地對董大爺一口一個“董大伯”，稱贊他的兒子“董局長”是位難得的好領導，對他們單位關照有加，這次是特地來向董局長表示感謝的。小雅招呼他們留下來一起吃飯，他們說還有要緊事要辦，丟下一個裝著禮品的塑料袋便走了。董大爺對小雅撲愣愣地眨了眨眼，示意要小雅把禮品退給人家。小雅沒聽他的，說：“這些都是老熟人，要不收人家的東西，會傷感情影響劍明工作的。”董大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很快午飯熟了。正要開飯，又進來一撥人，操著外地口音。他們說他們都是外地人，在這里做生意，一年來多虧“董局長”開恩照顧，讓他們賺了錢。他們由于要回老家，特地來拜個早年。說著每人掏出一個紅包遞給小雅，說是給她女兒的“壓歲錢”。董大爺站起來，想推掉，小雅笑容可掬地收下了。小雅留他們吃飯，他們執意要走。幾個人走后，董大爺問小雅為什么要收人家的錢。小雅嫣然一笑，說：“現在風氣是這樣，禮尚往來，日后劍明到人家家里去，還是要還禮的。”董大爺心里不痛快，心想人家是外地人，兒子怎么可能到人家家里去還禮呢？想到那一個個厚厚的紅包，更是疑惑壓歲錢有給這么多的嗎？

董大爺看不慣小雅收錢收物，他想春節期間等兒子回家后狠狠地教訓他一頓。無論如何，咱董家不能出個貪官，讓十里八村的人戳脊梁骨，給列祖列宗丟臉。他執意要回去，陰沉著臉對小雅說：“你給劍明捎個話，說他要不回家過年，就叫他以后再也別回去了！”小雅急促不安，紅著臉轉身從剛才來人送的禮袋里掏出兩瓶酒來，對他說：“我知道您愛喝酒，這有兩瓶酒就帶回去潤潤喉吧！”董大爺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董大爺仔細地看了看那兩瓶酒，上面全是洋文，不認識，就將那酒塞進身上穿的大衣里，半喜半憂地出了門。

出門不遠是一家大型超市，超市門口進進出出的人推進涌出的，好不熱鬧。董大爺很久沒進城了，想到搭回鄉的班車還早，不如到超市里去看看稀奇，順便也買一些年貨回去。就隨著人流鉆了進去。超市里的商品琳瑯滿目，讓他眼花繚亂。他擠到副食區，心生一念：瞧瞧小雅給他的那兩瓶酒能值多少錢。于是他就在酒柜前，仔細地尋找和自己懷里相同的酒來。他找了很久，終于找到了一種酒盒上印有女王頭像的洋酒。由于不識洋文，他又從懷里抽出那兩瓶酒，與貨柜上的對比起來，一模一樣，這才又將酒揣進懷里。他認真地看了那種酒的標價，頓時傻眼了：每瓶1888元。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千真萬確！天啦，懷里的這兩瓶酒要值三四千元。這么說，人家給兒子送一次禮，要抵他和老伴苦苦地干上一年！從小雅的舉動看，她對收人家的錢財已經習以為常了。完了，自己的兒子已經是個貪官了！他仿佛看到了兒子被戴上手銬關進大牢的情景。兒子可是他一生的盼頭呀！不，不能這樣讓兒子滑下去！

董大爺再也沒有買東西的興致了，他急匆匆地向出口擠去。好不容易出了門，突然，一位保安猛地沖到他的面前，揪住了他的衣領，吼道：“想不到你這大把年紀，也偷東西！”“我偷東西？”董大爺斜了保安一眼，“也不看看，我是那種人嗎？”保安二話不說，解開他的大衣，從里面搜出兩瓶酒來，然后輕蔑地對圍觀的眾人道：“大伙看看，這樣的名貴酒，一瓶要值一兩千，這老東西也敢偷！”街上的人也都趕過來看抓小偷。有的人甚至向董大爺吐唾沫，有的人喊著要送他到派出所去。董大爺紅著臉申辯那酒是兒子送他的，但沒有人相信他。“自己帶的東西進門之前為什么不寄存呢？”“我一個鄉下人，不知道這里的規矩呀！”“狡辯，他兒子會給這樣的名貴酒他喝，鬼都不信！”……街道都被看熱鬧的人流堵住了。

“把他放開，去把你們的劉總叫來！”一位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出現在保安面前。保安一見那人冷冷的目光，就知道這人有來頭，立即給劉總打了電話，還讓圍觀的人散去。董大爺定睛一看：這不正是自己的兒子劍明嗎？他立即上前要向他解釋這兩瓶酒的來歷，只見兒子把手一揮，說：“別說了，這家伙狗眼看人低，盡欺侮人！”不一會，劉總氣喘吁吁地趕來了。劉總看了一眼劍明和已經被保安糾扯得狼狽不堪的董大爺，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保安湊過來要向劉總匯報。只見劉總立馬眼睛憤火：“蠢豬，他進門時，你為什么不幫他寄存東西，你還有理，告訴你，這個月的獎金沒了。”保安還想說什么，劉總一把將他推開：“你明天不用再來上班了！”

“董大伯，讓您受委屈了，這是誤會，是我的工作沒做好，對不起，真是對不起！”董大爺打量了一下劉總，這不正是剛才到兒子家送禮的那個年輕人嗎？難怪一見了自己就稱“董大伯”。董大爺整了整衣服，清了清嗓子，冷冷地拿著那兩瓶酒放到劉總手里，說：“你們的保安沒錯，不要罰他。這酒本來就是你們超市的，你還是拿回去吧，不要害了我的兒子！”在場的人面面相覷。

“爸，我聽說您來了，就開車趕了過來，我是送您回家的！”劍明見人都散了，小心地對董大爺說道。“回哪個家？”“老家呀，您不是接我們回去過年嗎？我們過兩天就去！”“哈，哈……”沒想到董大爺大笑起來，“我改注意了，我不回去了，我要在兒子家住下來，我不想死了后讓人罵，罵我是貪官的老子！”董劍明悻悻地低下了頭，滿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