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熱天,山里人是不興穿長褲的,光穿條短褲,涼快又省事。山里人的短褲可不比城里人穿的那種小褲衩,要是穿那種連屁股都蓋不住的小褲衩晃來晃去,多丟人啊!他們的短褲能蓋半條大腿,是自己扯了布叫裁縫做的,男的是藍色,女的是紅底帶小白花。
這天,秋狗看見陳三居然穿著條長褲在路上走,便瞧稀罕似地跟上去,問道:“喲,陳三,享得福起哦,大熱天的穿得這么隆重!沒短褲穿咋的?”
“瞎說,咱里頭穿著短褲哩。”陳三回頭瞅了他一眼,回答道。
秋狗不信,湊上去,冷不防將陳三的褂子往上一掀,嗬,他一眼瞥見在陳三的褲腰處露出一線紅。
“難怪,原來你小子穿著紅短褲呢!”秋狗夸張地大叫著,緊抓住陳三的褲腰帶不肯撒手,一定要瞧瞧陳三的紅短褲。
早已有不少人聞聲圍攏來,紛紛要看陳三的紅短褲。陳三被逼得沒法,索性將褲腰帶一扯,褪掉長褲,登時露出一條紅底白花的短褲來。他大聲說:“愛瞧就瞧個夠吧,穿紅短褲犯哪門子法了?你們能穿,我咋就不能穿啦?”
陳三所說的“你們”并不是指女人,而是指男人,因為山里的男人穿紅短褲其實也算不上啥稀罕事,只是陳三穿起來就稀罕了。這又是為啥呢?里頭有個原因:穿紅短褲的男人一般都是剛剛?cè)⑸舷眿D的,他們穿上媳婦的紅短褲上山下地走家串戶,那是一種象征與驕傲。可陳三是什么?三十老幾的一條光棍漢,今兒也穿上了紅短褲,能不讓人稀罕嗎?
大家瞧西洋景似的,七嘴八舌地追著他問:“陳三,快說說,這紅短褲從哪兒來的?”
“咱又沒媳婦,還能哪來的?自個兒做的唄!”
“忽悠誰呀?陳三,”秋狗一臉邪笑地說,“實話說了吧,是不是上個月在城里搞建筑那時候偷了回腥,失了童子身,所以也問人家要了條短褲?”
陳三唾了他一口:“扯你娘的蛋,我陳三會干那種事?再說,人家城里誰會有這種短褲?”
“那你的意思是說,這條短褲是在咱們村里誰家拿的?”秋狗像條狗一樣,緊緊咬住不放。
陳三火了,吐了句“懶得聽你打屁”就徑自走了,身上的那條紅短褲像面旗幟,一路吸引著男女老少的目光。
秋狗扯起嗓子向眾人喊道:“大家回家仔細看看去羅!誰家姑娘媳婦丟了短褲的來找我大叔報案羅!管教某些人吃不了兜著走。”
秋狗的大叔是村里的治保主任,聽說陳三穿紅短褲的事后,他也很重視,難道陳三真的是想女人想瘋了,所以自己做條紅短褲,穿來過把干癮?為此,他專門去找了村里的吳裁縫,問陳三有沒有在他這兒做過紅短褲。吳裁縫肯定地說沒有。既然沒有,那陳三這條短褲的來路就值得懷疑了。如果是偷的,那又會是偷誰家的呢?丟了條短褲的大姑娘小媳婦多半也不好意思出來嚷嚷呀!
對了,會不會是偷了楊香蓮的呢?他們是隔壁的鄰居,陳三想偷個褲頭那還不簡單;況且,楊香蓮是個年輕寡婦,生得又柳眉杏眼的,陳三不想瘋她才怪哩。可這楊香蓮卻是個規(guī)矩女人,天一斷黑就閂起門,帶著孩子睡了。誰想占她便宜,門兒都沒有。想必陳三這小子是偷人不著,就偷人家一個褲頭回來,穿著它做春夢吧?
治保主任這么一想,就蹬蹬蹬跑到婦女主任家,把這事一說,然后拽上她一同去楊香蓮家摸情況。
楊香蓮正在院子里斬豬草,一見兩位干部登門,忙不迭地給他們搬凳子倒茶。
“香蓮妹子,別忙乎了,咱不渴,”婦女主任拉住楊香蓮的手說,“今兒咱們隨便聊聊。”
等楊香蓮坐下后,她輕聲問:“怎么樣,最近還好嗎?家里……沒丟什么東西吧?”
楊香蓮搖搖頭,說沒有。
婦女主任說:“你再仔細想想,比如褂子、褲子什么的……”
治保主任早忍不住了,單刀直入道:“香蓮妹子,是這樣的,隔壁的光棍陳三最近穿了條紅短褲,大家都懷疑他是偷了誰家的,所以想來問問,你有沒有短褲不見了?”
楊香蓮驚訝地張著嘴,片刻后突然起身說要看看去,便走進了房里。一會兒,她走出來,對二位說:“哎呀,還真少了一條,以前有三條的,現(xiàn)在只有兩條了,我咋一直沒注意呢?”
“果然我料得沒錯!好你個陳三。”治保主任說著抬腿就要走。
楊香蓮連忙追上去問:“這事你們要怎么處理?”
治保主任說:“先出出他的丑再說,然后要看村民的意見。”
“不要吧,”楊香蓮著急地說,“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一點小事就算了,弄大了兩邊都讓人笑話哩。”
兩位主任一愣,聽她說的也是,所謂“寡婦門前是非多”,如果誰都知道寡婦楊香蓮的褲頭讓光棍陳三偷了,到時候傳來傳去會變成什么樣子就很難預(yù)料了。
三人商量一陣后,同意了楊香蓮將此事“私了”的想法,但治保主任還是跑去把陳三叫來了。短褲不能偷了就偷了,怎么也得對他思想教育一番。
“陳三,叫你來為了啥事,我想你應(yīng)該是啞巴吃餃子——心中有數(shù)了,”治保主任瞪著陳三,像審犯人似的,“香蓮妹子的短褲穿著很受用吧?”
陳三故作懵懂,搖著頭說不明白治保主任的意思。
“偷女人短褲,你丟人不丟人!現(xiàn)在香蓮妹子都答應(yīng)給你遮丑了,你卻還想抵賴?!”治保主任很生氣。
“我……”陳三跳了起來,似乎還想負隅頑抗,但突然望了一眼楊香蓮的表情,便低下頭,老半天才緩緩地說,“是我偷了,都怪我一時糊涂,下次……不敢了。”
“這種事還想有下次?”婦女主任開口了,“按照咱祖?zhèn)鞯恼f法,什么人才有資格穿女人的短褲?現(xiàn)在你穿了香蓮妹子的短褲這么多天,你說該怎么辦?”
見大伙都愣著,婦女主任望了楊香蓮一眼,又望了陳三一眼,笑著說:“依我看,不如就把這不光彩的事變成好事,我來給你們當個大媒人,怎么樣?”
陳三一聽,心里登時樂傻了,但不敢大聲叫好,他偷偷瞟了楊香蓮一眼,只見她臉上飛起了紅暈,美得像三月的桃花。可她嘴上卻說:“別開玩笑了,我才不想跟一個偷女人短褲的賊過日子呢。”
治保主任對她說:“哎,陳三不是說了,下次不敢了嘛;再說,以后想穿就穿,還用得著去偷嗎?他要還敢去偷別家姑娘媳婦的短褲,你就剁了他那雙手!”
陳三和楊香蓮要成親的消息傳出后,秋狗他們才大呼上當:“咱們可真讓陳三那小子給忽悠了,原來他早跟香蓮妹子相好了哇!”
成親那天晚上,秋狗和一幫人去陳三家窗外聽房。
只聽見陳三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這紅短褲可真靈驗呀!”
楊香蓮問他在說什么。陳三回答:“香蓮,說實話,咱這條短褲真不是你丟的那條。”
“那你是偷誰的?”
“不是偷的,”陳三說,“是我上回在外頭聽人說,男人在本命年穿紅褲頭可以保吉祥,沒有對象的還能帶來桃花運。人家城里人都信這個,我今年剛好36歲,本命年,所以也想買條來穿穿,可買的那種軟綿綿的小褲衩咱穿不慣,就扯了兩尺紅布專門找?guī)煾底隽艘粭l,嗨,沒料到……”
楊香蓮聽了只是吃吃地笑。陳三突然又說:“那到底是哪個狗日的偷去了你的短褲呢?”
楊香蓮笑了一陣,最后說:“呆子,告訴你吧,我呀一直就只有兩條短褲。”
“原來你……”
接下來的聲音已經(jīng)淹沒在被窩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