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凡響的“第一步”

從20世紀70年代起，為應對世界文明單一化帶來的精神危機，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連續出臺了一系列保護文化遺產的文件(從1972年《世界遺產公約》的提出到2003年出臺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極大地推動了世界各國的文化遺產保護。它們的出臺和實施尤其在國人心中引發了強烈的共鳴，一時間風生水起，波瀾壯闊、轟轟烈烈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在我國由上而下全面展開。但欣喜之余，我們也清醒地看到，在熱火朝天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實踐背后缺乏一個科學系統的理論構架做支撐。保護什么?為什么保護?如何保護?政府機構、民間組織和學術界尚未有統一認識。體系化、學科化的理論建構的缺席已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實際操作過程中的“瓶頸”。

為解決接踵而至的矛盾和問題，我們的當務之急就是盡快建構起一個系統科學的理論體系來指導我們的工作。面對如此迫切的需求，中國藝術研究院院長、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主任王文章研究員于2004年親自主持并成立了“非物質文化遺產概論”課題組。在他的帶領下，課題組首先提出初步的提綱，經過20多位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專家學者充分的論證后，又多次深入地方進行調查研究，廣泛考察國內國際優秀成果，歷時兩年艱辛，終于，《非物質文化遺產概論》這一基礎理論性質的學術專著由文化藝術出版社于2006年10月正式出版。

王文章此前就一直致力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研究，此次由他主編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概論》的問世既是量的積累的必然結果，更是質的必然飛躍!整部著作除序和后記外，共設八章，分別從基礎理論、保護實踐兩方面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做出理論闡釋和概括。導論作為全書的基本核心，站在學術和歷史的高度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概念、歷史、意義、規律、保護原則及目的等進行了集中論述，同時闡明了全書的基本思路、主要內容及研究方法，為其后各章節的研究探索建立起了縝密、精確的理論框架，準確地把握了理論的發展方向。在結構安排方面，本書主要是從問題出發展開討論的，而不是從教材使用的角度來設計、構思的。但它的基礎理論構成卻使之具備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學概述性質，完全可以為學科的教學提供參考。而且，在目前，這也是一部進行非物質文化遺產學科教學的最適宜的教材。因此，它的出版也標志著非物質文化遺產學這一嶄新而前景光明的學科在中國已經初具形態。

考察其學科發展的歷史，就會發現，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理論研究在我國出現的時間并不長，其前期的理論論著多依附于民俗學、民族民間文化、人類學、文化學等較成熟的學科。在學科獨立之前，并沒有出現過如此宏觀而系統地把握非物質文化遺產基礎理論的著作。筆者認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概論》是第一部從整體出發，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及其保護的最基本問題進行學理研究的論著。可以說，“非物質文化遺產概論”課題的寫作是學者們在基本沒有系統參照物的情況下，齊心協力，創造性地構建起了科學而規范的理論體系，是集體智慧的結晶。它的出版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學科建設與發展打開了全新的局面。作為一個“概論”性質的著作，其學術成就及特點主要體現在以下五個方面：

一、尊重多樣性

如果說文藝復興是人文主義為西方世界“祛魅”(韋伯語)，是將上帝之城世俗化；那么中國當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就是要祛除文化單一化、標準化帶給我們精神世界的變異和扭曲。尋找文化傳統、保護文化多樣性以重建我們的精神家園不僅成為人們的自覺追求，也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及其保護研究的深層意義所在。本書的導論部分站在整個人類文化和歷史的高度，反思文化標準化帶給人類精神、情感世界的異化，充分肯定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及其保護的現實意義。“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對于創造適宜的社會環境來承續不同民族、群體、地域優秀的人類文化傳統，對于維護人類文化的多樣性，對于充分發揮世界各國、各民族人民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對于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以及人類的相互溝通、相互了解、相互團結協作等等，具有重要的意義。”(《非物質文化遺產概論》第14頁。以下引文出自該書的，只標注頁碼)以此為基點，學者們在整個理論建構的過程中都強調保護文化多樣性、多元化的重要意義。例如，第二章在借鑒了國際國內對非物質文化遺產概念的界定和理解后，作者劃定出更具體、更完整的范圍：著重提出非物質文化遺產不僅存在于民間，在宮廷、上層社會和精英文人中間也有大量存在；對于在民間有很大群眾基礎的宗教信仰，作者也客觀中肯地進行了分析，并強調工作中要持慎重的態度，以尊重不同階層的文化傳統。第三章從歷史、文化、社會、審美、教育及經濟等角度肯定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對實現人類文化多樣性的廣泛價值。在第八章“搶救與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基本原則”一節中，更是針對保護中要尊重多樣文化的思路，提出四大基本保護原則。可以說尊重并保護文化多樣性是本著作理論架構的主旨和靈魂。

二、系統性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任何一門學科的建立都不會是空穴來風，都必須有大量的前期理論工作為基礎。在《非物質文化遺產概論》出版之前，相比實踐，理論方面的探討雖然比較薄弱，但并不等于說在這一領域中一片空白、毫無成就。實際上非物質文化遺產學的理論資料和具體的理論探討還是存在的。除去民俗學、人類學、文化學、宗教學、哲學等等相關學科中涉及到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理論前史的論述，在學術研究中最早正式使用“非物質文化遺產”這一術語可以追溯到1997年詹正發發表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法律保護》(載《武當學刊》第17卷第4期)一文。此后有大批的學者從不同角度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了具體的理論探索與研究，為本書的寫作提供了許多有益的思想資料。但它們多就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某個或某些方面，或歷史、或概念、或性質、或保護方式等展開的，真正系統科學的學術基礎理論探索并沒有形成。本書從宏觀與微觀、抽象與具體、一般與個別等多種范疇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及其保護進行探索，這種從原理上來闡述有關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基本認識、基本觀點和方法論問題的理論體系，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實踐保護提供了深層次的系統的理論支持，為今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實踐和教學研究提供了一個很有分量的參照文本。

三、科學性

一個學科要規范不僅體現在對概念的歷史沿革和現狀進行梳理，對其屬下的范疇、內容等也要進行清晰的分類，分類研究從來都是一切科學研究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環節。“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一個抽象、普遍的概念，其體現在實際中卻是“個別具體、有血有肉、形態各異的”。(第279頁)運用類型學的方式對其進行分類，不僅能解決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中的一般與個別的矛盾，達到全面深入地把握整體的特征，同時也為具體的保護實踐提供了富有條理的、系統的參照體系。在第七章中，首先介紹了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分類研究的意義及分類研究在傳統學科——文化學和藝術學等領域取得的研究成果。然后詳細剖析了國際國內文書中有關世界遺產和人類文化遺產的分類體系，明確指出現行各種分類體系還有進一步修正、完善的空間。在此基礎上，作者結合我國的實際情況提出了更加全面、合理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十三類分類體系。相比之前的國際國內分類體系而言，新的十三類分類體系的指向更清晰，類別更明確，進一步強化了保護過程中認定環節的科學性。而且，新的分類體系具有高度概括性，基本上全面概括了我國現今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類型，是在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與保護實踐的基礎上，借鑒國際規范后提出的比較符合我國現實普查與保護應用實踐的科學分類體系，具有很強的操作性。可以說，它是現階段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可依據的較科學、權威的分類體系。

四、可操作性

除以上介紹的第七章非物質文化遺產分類具有很強的實踐操作性外，書中還大量探討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各種具體實踐問題，予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以理性的指導，闡明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實踐過程中應該做什么和怎樣去做。這些都屬于操作應用層面的實用性理論，直接與實踐相關聯，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實踐中出現的許多新問題提供正確的思路和解決方法。例如第二章中針對中國實際情況所作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概念、范圍的界定等，基本明確了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范圍。在第八章《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幾個基本問題》中提出的搶救與保護四大原則、傳承主體、保護主體及保護方法措施等等方面為全方位、深層次開展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及學科建設提供了直接的保護方案和原則。

五、開放性

首先，自20世紀后半葉隨著對人類文化研究的升溫，相應的研究方法也逐漸呈現出多元、交叉的特點。作為一個新興學科，非物質文化遺產及其保護研究雖然遠未獲得充分的發展，但它自身歷史上卻與其它人文學科、民俗學、人類學、文化學等，甚至自然科學都有密切的聯系。因此學科理論的構建必須站在學科獨立的宏觀角度上，開放地融合其他學科的研究方法，例如在第七章中采用類型學的研究方法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的分類體系研究，就充分證明了研究方法的開放性。另外，在第五章中對國外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歷史與現狀做了翔實的闡述，介紹了許多國際上走在前列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經驗，從立法、資金、政策、機構等多個角度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開闊的視野。 其次，作為學科發展建設的第一部“概論”專著，書中并未單純追求體系的全面和絕對，而是采取了慎重開放的學科建設態度，為我們今后的工作留下了很大的空間。例如，在書中第八章明確地指出：“保護工作雖然有一定的原則，但是卻沒有固定不變的方法。因此，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工作中，我們不必恪守成規，應當在端正保護理念、遵循正確原則的基礎上，根據保護對象的不同特點、不同情況，有的放矢地采取相應措施，逐步完善保護體系和方法，使保護工作切實落到實處。”(第387頁)另外，對一些現時還不能清晰把握的、微觀的、具體的方面暫時付之闕如，以留待今后研究的繼續深入和完善。從一定意義上講，學者們嚴謹而坦誠的治學態度才是本書能夠集眾家之精華，在思想性、系統性、科學性及可操作性等方面取得重大收獲的根本所在!

篳路藍縷，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在我國開展以來的第一部系統理論著作，《非物質文化遺產概論》雖然不可能一一回答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研究過程中所提出的所有問題，但這部里程碑式的著作第一次全面系統地清理了認識上的誤區，將我們從迷途中引領出來，具有非同凡響的意義。正如主編在序中所說：“在我看來，這樣系統的概論性著作的問世，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學乃至文化遺產學這樣一些應時而興、急切需要、很有前途的新興學科的創立和發展，作出了積極的嘗試和有益的探索。盡管這種嘗試和探索沒有止境，但邁出第一步，總是重要的。”(第5頁)可以說，《非物質文化遺產概論》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學科建設的奠基石，它的出版必將有力地推動我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研究工作向著縱深方向發展。

(作者系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生院2006級藝術學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