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父”拒做親子鑒定，法律也沒轍

女大學生呂靜在一次義務獻血時意外發現，一起生活了19年的父親竟和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系。那么，她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她是否能找到生父？他們之間又會演繹怎樣一種結局？

2006年“十一”，四川某學院中文專業的大一女生呂靜，在父親陪同下到成都玩。在天府廣場，呂靜見一輛采血車停在廣場邊上，正在向過往群眾采集血液，一向熱衷于公益事業的呂靜雖然有些顧慮，但還是決定獻血。誰知陰差陽錯，父親無意間看到了獻血證，臉色蒼白……

獻血曝光身份真相，一家人的天塌了

早在2005年12月，呂靜所在的學校就組織過一次義務獻血，由此呂靜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自己血型竟和父親的完全不同！回家后，在她的逼問下，母親程青蓮被迫訴說了一個隱藏多年的秘密：原來，1986年5月12日，住在程青蓮隔壁的鄰居，苦苦追求她一年多毫無結果，就趁她父母不在家時，強行占有了她的身體。她當時想要報警，又怕影響到自己的名聲，所以就向所有人隱瞞了這個事實。一個多月后，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她認為孩子是無辜的，便匆匆與男友呂義強結婚，婚后生下了呂靜。

本來，這個塵封的秘密母女倆過后誰都沒有再提。可2006年10月3日，呂靜在天府廣場看到那輛獻血車，她善良的心弦又被撥動了。但考慮到父親在場，就這樣拿出獻血證，很可能被他發現血型的秘密。略作考慮后，呂靜想了一個把父親支開的辦法，便謊稱自己口渴，讓父親去買水。孰料，在她剛把獻血證交給采血護士的時候，父親因為忘記帶零錢突然折返了回來。接著，便出現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在回家的車上，父親找了個遠離呂靜的靠窗位置，沉默不語。任憑呂靜怎么搭話，父親都冷冷地回應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呂靜問得急了，父親不勝其擾地說：“你煩不煩啊？”呂靜的眼淚嘩地一下就下來了，在她19年的記憶中，這是父親第一次對她發火啊！

回到家里，父親拿著她的那本獻血證，劈頭蓋臉地追問程青蓮：“呂靜是不是我的親生女兒？”程青蓮顫抖著說：“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問這么荒唐的話？”“是的，我很荒唐，我荒唐地和你生活了19年，我荒唐地養了一個別人的孩子！”呂義強說這話時瞪著血紅的眼睛。接著，呂義強指著獻血證血型一欄說：“你的血型是A型，而我的是0型，呂靜怎么會是AB型？”程青蓮聽丈夫言之鑿鑿，只得隨口敷衍說：“醫學上出現個別反?，F象，很正常，你想就此不認女兒嗎？”呂義強稍作鎮定說：“好，我就把這事追究到底，看你還能隱瞞到什么時候！”第二天，他硬拉著呂靜去做親子鑒定，鑒定結果擺在了面前，呂靜的確非他親生，見紙里再也包不住火，程青蓮終于含淚訴說了事情真相。呂義強暴跳如雷，隨手抓起家里的東西噼里啪啦砸得稀爛，邊砸邊怨：“我這輩子造的什么孽?。俊币慌缘膮戊o嚇得渾身發抖。

苦尋生父，一路灑下多少淚

一怒之下，呂義強叫來一輛東風大貨車，不由分說，將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搬上了車。臨走時，他對程青蓮恨恨地說：“從今天起，我們誰也不認識誰！”

一直在旁邊哭泣的呂靜跑過來死死拉著呂義強不讓走，并跪在他面前說：“爸爸，不管媽媽說的是不是真的，我都一直把你當親爸爸，你永遠是我的爸爸啊，求求你別離開我和媽媽！”呂義強聽呂靜這么說，在那里僵了好一陣，最后還是一腳踢開她說：“我白養了你19年，已經夠了，你不要再纏我了，我不是你的爸爸！”說完，呂義強坐上車，帶著家里的東西絕塵而去，呂靜撲倒在媽媽懷里，母女倆抱頭痛哭。

在這場家庭巨變中，呂靜無疑是最大的受害者。她清楚地記得，一向對她疼愛有加的爸爸是如何摔門而去，她根本無法承受這一切。自從爸爸走后，就再也沒有回過這個家，呂靜幾次撥通他的電話都被無情地掛斷，她幾次提出要去爸爸的單位找他，卻險些遭到了母親的巴掌。她要離開這個令她傷心欲絕的家，她只給母親留下四個字：“我恨你們！”半個月后，程青蓮在火車站前找到了呂靜，看著女兒蓬頭垢面的憔悴面容，程青蓮痛苦不堪……她說：“靜兒，養育你19年的爸爸走了，以后只剩我們母女倆了！”呂靜一把推開媽媽說：“請你告訴我，那個當初傷害你的人叫什么？”程青蓮說：“這種畜生，你提他干什么？”呂靜說：“我要找到他，我要他承擔這一切！”程青蓮說：“他叫彭曉權，自從他做出那種事后，就走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眳戊o咬咬牙說：“不管他在哪里，只要他還活著，我就一定要把他找出來，讓他承擔責任！”自此，呂靜不顧程青蓮的阻攔，堅持踏上了尋找親生父親的道路。

她首先來到外公外婆家、當年媽媽受辱的地方，打聽彭曉權的下落。因為彭曉權是個孤兒，他一走，就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了，這使呂靜的尋親路一時陷入了僵局。但很快，當年一個和彭曉權有過交情的人，告訴了彭曉權在成都打工的事實，并提供了彭曉權的照片，這讓呂靜看到了希望。她看著那張照片，不敢相信那個胖胖的男子就是她的生父，呂靜又急急地踏上了前往成都的路，但偌大一個成都，彭曉權會在哪里呢？

呂靜找了幾天都沒有結果，身上帶的錢也快沒有了，一天只能啃兩個饅頭。有一次，她走在成都總府路時，因為體力不支，眼前一黑昏倒在了地上。待她醒來，已經躺在了派出所的沙發上。警察了解情況后十分同情她的遭遇，并馬上通過公安內部人口登記查到了彭曉權這個人，顯示他在一家小區做門衛。隨后，警察親自把呂靜送到了這個小區，當她走進小區時，一個滿面憔悴、頭發花白的中年男子叫住了她，呂靜說她要找彭曉權，中年男子表示他就是。呂靜一聽這話，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揚手就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你這個無恥的東西！”彭曉權被一個陌生的女孩這么一打，氣急敗壞地說：“你是誰，憑什么打我？”“憑什么，就憑你對我媽媽做了無恥的事情，又不敢面對，你不是人！”緊接著，呂靜含淚敘述了事情的經過。

彭曉權聽后，在那里呆愣好幾分鐘，然后故作鎮靜地說：“你不要在這里胡言亂語！我不認識你媽媽，更不認識你，你快走！”呂靜聽彭曉權說這樣的話，寒心極了。她以為，彭曉權會主動站出來承擔這一切，承認她這個女兒。沒想到，彭曉權居然說出這樣沒人性的話。呂靜本想失望地回家，但轉念又想，不能就這樣放過他！于是她每天站在門衛室門口，等待彭曉權站出來承擔責任。來來往往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是個瘋女孩。終于，彭曉權看不下去了。這天，他悄悄把呂靜拉到一邊，塞給她500元錢說：“你不要在這里胡鬧了，我看你可憐，這500元你拿著回家吧！”呂靜一把將錢扔在地上：“誰要你的臭錢，如果你是個男人，你就站出來承擔這一切，要是我媽媽當年告你，你還會有今天嗎？”彭曉權似乎被這話震住了，他終于對呂靜說出了自己的苦衷：“不是我不肯認你這個女兒，是我不能，我現在已經有了老婆孩子，如果我認你，她們怎么辦？”呂靜一聽這話，更怒了：“你還知道你有孩子，那我是你什么？”然而，不管呂靜怎么說，彭曉權就是不肯公開認她。

面對彭曉權的無恥行徑，呂靜只得失落地回到家里，對媽媽說了事情的經過。媽媽聽她說居然尋找到了當年傷害自己的人，非常驚訝，隨后長嘆一聲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們母女倆不是不能過上好日子，你以后就別犯傻了！”然而，呂靜怎肯罷休，想了一個晚上，她終于決定通過法律手段確認自己和彭曉權的父女關系，要他承擔自己的責任。她一紙訴狀將彭曉權告上了法庭。

呂靜在訴狀中稱，其母親程青蓮與彭曉權是鄰居。1986年的一天中午，彭曉權在母親家中，與母親強行發生了性關系。由于事后受彭曉權威脅等原因，母親將這事隱瞞了下來，這一瞞就是19年。程青蓮發現自己懷孕后，為掩蓋事實真相，她匆忙與呂義強結了婚?；楹?，生下了她。 當養育了她19年的父親知道真相后，棄她們母女而去，給她和她的母親身心帶來了巨大傷害。呂靜要求法院確認她與彭曉權的父女關系，賠償19年來的精神傷害和撫育費80萬元，并承擔今后他們母女生活的責任。

出人意料的是，呂靜在第一關就遇到了難題，法官對她說，如果要確立你們的父女關系，必須做親子鑒定。呂靜找到彭曉權，說明了來意，而彭曉權卻拒絕做鑒定。呂靜沒有辦法，只好讓母親出面，取證告倒彭曉權。程青蓮見女兒鐵了心，整天神情憂郁，也同意了出庭作證。

請求親子鑒定遭遇法律難題，人倫官司黯然收場

2006年11月10日，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彭曉權沒有到庭，由他的代理律師出庭。程青蓮在法庭上聲淚俱下地痛陳了當年受辱的經過，彭曉權的代理律師一句話，就將她的指證推了回去：“你有什么物證嗎？”一句話讓程青蓮語塞。的確，時間過了19年，她到哪里去尋找物證，她又怎么想到會有今天這場官司？此時，呂靜“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說：“我就是最好的物證！我就是媽媽和那個男人的孩子！”彭曉權的代理律師說：“證明你和彭曉權是父女關系，必須要有親子鑒定證明，你有嗎？”呂靜毫不示弱地說：“如果他想證明我和他沒有血緣關系，他為什么不愿意做鑒定？這就說明他心里有鬼，說明他已知我是她女兒，卻不敢面對事實！”

法院最終采信了呂靜的這一說法，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七十五條：“有證據證明一方當事人持有證據無正當理由不提供，如果對方當事人主張該證據的內容不利于證據持有人，可以推定該主張成立?！蓖瑫r，彭曉權如果為了證實自己清白，最好的證明方式是親子鑒定，但他不愿意。為此，法院推定彭曉權和呂靜的父女關系成立。聽到這個判決結果，呂靜和程青蓮母女倆當庭抱頭痛哭，她們感謝法律為她們討回了公道。

然而，彭曉權不服上訴到成都市中院。該院審理后認為，公民的人身權應受法律保護，在彭曉權拒絕鑒定的情況下，法院無權強制其鑒定。而且除了程青蓮證實當年彭曉權與其發生性關系外，并無其他證據印證，該證言也不能直接證明呂靜確系程青蓮與彭曉權所生。為此判決，彭曉權不被認定為呂靜的父親。

接到判決后，程青蓮困惑了。她認為事情發生在19年前，她根本無法找到當時被強奸的證據，現在只能憑著良心說話。呂靜則更加困惑，她給別人做了19年的女兒，還一直被蒙在鼓里，這是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接受的傷害。自己原本打算利用司法途徑尋求救濟，但終審判決推翻了原來的推定原則。那么作為一個受害者，又該尋找什么途徑來獲得救濟呢？

呂靜的代理律師說，這樣的案件審理起來非常有難度，如果當事雙方能認同事實，或者有足夠的證據，使對方認賬，就能為女方維護權益。但遺憾的是，許多女性忽略了這一點，或者說當時根本沒有想到以后會發生訴訟，所以根本沒有保留被性侵犯的證據，給維護權益帶來了很大隱患。

在采訪中，記者還了解到，隨著親子鑒定案件數量的逐漸增多，這種只需一滴血甚至一縷毛發便可做的親子鑒定，做起來雖然相當容易，可能否支持當事人的訴訟請求，在大多數案件中，法官裁判起來卻很難。

法律點評：

1987年，最高法院作出了《關于人民法院在審判工作中能否采用人類白細胞抗原做親子鑒定問題的批復》，指出除“雙方當事人同意做親子鑒定的，一般應予允許”，對當事人一方不同意做親子鑒定，法院“視具體情況，從嚴把握”，一般不予準許。如果子女年齡超過3周歲，更應慎重。所以法院在案件審理中不會主動要求當事人做親子鑒定。即使應當事人要求啟動親子鑒定的程序，也要本著自愿原則，法院不可能也不應該通過強制的方法來進行鑒定。

需要注意的是，一審中所提出的“推定原則”應當有其適用的范圍。因為親生父母子女關系是由血緣關系而形成的，人的身份關系，不能在沒有科學依據的情況下隨便推定。確認親生父母子女關系，要有推斷的基礎事實與推定事實之間的邏輯關系上的證據，才可適用“推定”原則，否則不適用推定原則。

而二審判決更加符合我國民事法律原則。在我國的民事訴訟中，有一條很重要的法律原則，就是“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在此案中，雖然當事人聲稱她與男被告有過性關系，但這并不能證明她生的孩子就是男被告的，他們之間不存在直接的因果關系。同時，強制要求當事人接受親子鑒定很不合適。如果強制做鑒定，就有可能將其私生活公布于眾，這會使當事人名譽受到損害，侵害他們的隱私權。

根據《民事訴訟法》第64條第2款及最高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17條的規定，人民法院在兩種情況下應當履行調查收集證據的職責：一是當事人及其訴訟代理人確因客觀原因不能自行收集的證據；二是人民法院認為審理案件需要的證據。

結合本案，為保護未成年人以及非婚生子女的合法權益，法院應當依職權收集證據以作補充，原告也應及時提出有關申請。如果法院認為確有必要做親子鑒定的話，它應當依職權進行司法鑒定，在這種情形下，被告是不能拒絕提供血樣的。

（責任編輯：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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