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李可
■文/曉禾
2007年春節,北京城的人海車流倏忽間退了潮,街道上一下子空蕩了不少。做飯的、理發的、洗車的、賣菜的外鄉人,無論路途多遠,都義無反顧地奔赴家鄉,去感受那一年一度的溫情。大年初五,筆者在朋友家見到來自河南禹城的保姆李可,問她怎么沒回家?她卻說:“我已經沒家了。”從她口中,我聽到了一個令人唏噓的婚姻故事——
作為一個女人,我常會羨慕那些始于一見鐘情的婚姻。當你遇到一個男人,越來越喜歡他,最后決定不顧一切地嫁給他,那或許是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吧。
我和他是經人介紹認識的,處了兩三年,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嫁他,一輩子畢竟太長,我沒有十足把握,把自己交給這個名叫張君的人。我倆都是禹城的外來戶,我是18歲那年隨母親改嫁過來的,他因為老家商洛特別窮,一個人跑到河南來打工。嫁與不嫁,我一直在左右搖擺。有時候,看他生活能力強,心里有些欣賞;而另一些時候,覺得他辦事沒主見。眼看到1998年我24歲了,老人們說本命年結婚不好,想著他還算老實,心一橫就在1997年把自己給嫁了。
搭伙過日子,慢慢也就有了感情。我倆沒單過,而是和我母親、繼父住在一起。掙來的錢都交家里,平常要是單獨買點零食,繼父和我媽就老大不樂意,寄人籬下的滋味只有親歷過的人才懂。
結婚第二年,我懷孕了,老公可歡喜了。懷孕4個月的時候,老公就不讓我出門做事了,每天掙了錢,偷偷給我買補品或水果。繼父發現了、很生氣,喝點酒就在屋里罵街,我老公貓在這屋,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也不敢言語。
1998年9月28日,小寶寶降生了。因為是個女兒,所以我媽很不以為然,看了一眼連抱都沒抱。老公可是高興壞了,他抱著女兒晝夜不肯撒手。老家喜歡要男孩,我就在2001年申請二胎,生了個兒子。日子一年年過下來,我本來以為也就這樣了,誰想到,一場車禍讓我的命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禍起蕭墻,老公被財色蒙住了眼睛
我繼父他們哥兒四個,他排行老二。
2005年8月的一天,我繼父的四弟在料場干活的時候,被一輛貨車給撞死了。幾個月的官司打下來,肇事方愿意賠償12萬元的喪葬和安撫費,家族里的人聽了錢數全傻了。我繼父說死者是他兄弟,留下的一兒一女自家的人不能不管。可老四媳婦問了律師,說自己才是第一繼承人。
事情僵到這兒,繼父家連著幾天開家庭會議。后來不知是誰給出了個主意,說老四媳婦沒了男人,擔心往后沒了依靠,才爭著要錢。咱要給他找個男人,她不就踏實了?他們商量,這個男人得是繼父家的人,還得能聽擺布。他們想來想去,就相中了我老公。
我不知道繼父他們什么時候和老公攤的牌,總之有一天,老公對我說,你看四嬸多可憐,四叔剛走,她又要操持家務又要照顧孩子,要不讓她們娘兒仨到咱家搭伙吧。我一想,四嬸也確實不容易,不就添幾雙筷子嘛,就同意了。四嬸輩分雖高,可年齡還不到40歲,她閨女十七八了,平常下學回來,總愛和我老公打來打去地逗著玩。我尋思她還是個孩子,也沒往別處想。那段日子,我繼父和我媽對我們的態度好了很多,我雖然累點兒,可心里卻很舒暢。
2005年10月底,我姐給我打電話,她在北京租了個攤位賣早點,人手不夠讓我去幫忙。我和老公一商量,他完全支持我,說孩子可以留在家由他照顧。于是,我就一個人來到了北京。我走之前,四嬸她們娘兒仨也離開了我家,回到自己的房子去住了。
在北京待著,我特別想孩子,可打了好幾次電話,家里都沒有人接。我有點慌了,就七找八找地聯系到了我的好朋友小敏。在電話里她對我說:“你在北京待得還挺踏實,你老公搬到你四嬸家去了!現在鎮上有很多風言風語,你四嬸還對人家講,說你老公和她們母女住一個床,已經把她家閨女睡大了肚子!”
我一聽都暈了,這怎么可能?在無數次被掛斷之后,我終于打通了老公的手機,他很冷淡,不僅承認已經搬到四嬸家住了,還說繼父答應會給我們家好處。我氣急了,說我一分錢也不要,你馬上搬回去。我老公卻說:“我是你爸派去的,要回來得他同意。”我放下電話,立刻給陜西的婆婆打電話,婆婆聽了情況也很生氣,我們約好一起去禹城解決問題。
回到鎮上,我把公公婆婆帶到了繼父家,繼父把他們讓進了屋里,卻死活不讓我進門,我只好在朋友小敏家借宿了一晚。第二天,我帶著公婆和老公約在了一家飯館里談判。我問他在別人家是怎么睡的,老公說:“就是摟著她媽和閨女一起睡的,你能把我怎么樣?”婆婆勸他搬回來,他竟說,他在四嬸家睡是被老丈人派去的。
我真沒想到,一個本來老實巴交的男人也能這么無恥,頓時氣得說不出一句話,忽然覺得頭暈目眩,肚子絞痛。公公婆婆看我臉上滲滿了汗珠,趕緊把我送到衛生所。檢查發現,我懷孕了。
當天下午,我把公公婆婆送上了返回老家的長途車。看著破舊的汽車從揚起的煙塵中顛簸而去,眼淚一下子就涌了上來,我任由淚水在冷風中流淌,心里覺得委屈極了。
第二天,下了雪,又起了霧,房屋田野被襯托得一片模糊。張君也消失在了霧氣里,他又開始玩關機。第三天一早,我終于在他干活的地方堵住了他。我說,我拖累著身子,你說怎么辦?他磨唧著問我怎么辦。我說那就做了唄,他說行。他騎車帶著我在冰天雪地里找住的地方,我忽然想起鎮上有個廢棄的炸藥庫,就說去那兒湊合吧。從家里拿出來一床被子和簡單的生活用品,就住了進去。2005年11月19日,我在婦幼保健院做了流產手術。
有天晚上,我和他聊天,說你把兩個孩子接過來,咱們一家四口還高高興興地過不好嗎?他說自己也沒辦法,是怕我繼父才那么做的,保證以后天天回來,不再去四嬸家,也不再回繼父家了。我聽了覺得特別溫暖,心想可算熬到頭了。第二天,他果然把兩個孩子給領來了。
家庭慘劇,我遭受了族人無端毒打
但是僅僅過了幾天,11月27日那天晚上,他一身酒氣地回來。我問他去哪了,他歪眼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我到老丈人家打牌去了,怎么了?”我說:“你不是說不去那兩家了,以后好好過日子嗎?”他說:“你不提醒,我倒忘了,現在我就去四嬸家睡。”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角,他回身就給了我一巴掌,氣急敗壞地砸東西,最后抄起螺絲刀,竟然把炸藥庫的半扇門給卸了下來,嘴里還狠狠地說:“讓你住!”
他走了以后,閨女幫著我,把地上的門勉強靠到了門框上。隆冬的寒風吹進來,炸藥庫里沒有任何取暖設施,我們娘兒仨抱在一起,在零度左右的氣溫下,好歹湊合到天亮,我把5歲的兒子安置好,就送女兒去上學。
從學校回來走到變電站時,我繼父、伯父帶著七八個侄子、媳婦,突然跑過來攔住了我的去路。沒等我說話,就一擁而上劈頭蓋臉地打我。三叔家的兒子先搶走了我的錢包和手機,他媳婦過來就打了我一個嘴巴。我撒腿就跑,他們一群人在后面攆我。我終究剛做完流產手術,哪跑得遠啊,被他們一把抓住,七八個人雨點般的拳腳落到我身上。繼父的三弟在一邊大聲吆喝:“往死里打,打死了我償命。”
開始的時候,我還覺得疼,眼上挨一拳我趕緊抱頭,下身中一腳我又蹲身。過了半個小時,我衣服全爛了,全身都被打麻木了,我索性團著身蹲在地上。一抬頭,竟然看到我老公張君也站在一邊,我大聲朝他喊:“人家打你老婆你管不管?”他也不吭氣,我又嚷:“別人要是打你,我就敢和他拼命!別人打我你就站著,你還是男人嗎?”
我正說著,忽然覺得誰朝我的臉上蹬了一腳,馬上眼前一片金星。朦朧中,我瞧見張君一轉身走了。鎮上的人圍在四周,有的看得掉眼淚,可誰也不敢管。我簡直傷心到家了,老公這一走給我的傷害,比身體上的痛苦更加撕心裂肺……
從8點多一直打到10點鐘,打人的全累了。最后,我繼父他三弟拽著我的頭發說:“你是自己摔的,不是別人打的,是不是?”我說是我自己摔的,不是你們打的。他們一群人聽了,才散去了。我借了個電話趕緊報警,無良鎮派出所的人來了,有個民警悄悄地對我說:你們都是一家人,他們又托了人,我們不好管,你去市里找婦聯吧。
好心人給了我20塊車錢,我模糊著眼睛往市里趕。到了禹城市里我哪也不認識,等找到婦聯已經晚上5點多,人家都下班了。
坐車返回鎮上炸藥庫的時候,天早黑了。我摸索著打開燈,眼前的情景讓我驚呆了。房子里的生活用品全沒了,臨時搭起的床只剩光板了,被褥全沒了。兩個孩子相互依偎著蜷縮睡在床角,臉上掛著淚痕。
我的腳步聲驚醒了女兒,她愣愣地盯著我看——和早晨相比,我人腫了一圈,衣服凌亂不堪,五官挪位已經不成人樣了——女兒忽然猛撲過來抱住我的腿哭道:“媽媽媽媽,你怎么了,別嚇我啊,你到哪去了,我怕啊!”哭聲吵醒了五歲的兒子,他抱了我另一條腿,也跟著姐姐一起哭。看著眼前的一雙兒女,我的心都要碎了……
第二天,我在禹城市婦聯同志的帶領下,去做了法醫鑒定。人家說,你應該被打當天來,現在有一些癥狀已經消失了。但即便如此,經過鑒定,還給我確定為輕微傷。拿著“禹公法鑒字第1806號”鑒定書,我來到了鎮里的法院,法官說:“關鍵是要有人站出來證明這些傷是誰造成的,否則官司要輸了,1000塊錢的訴訟費就得你自己掏。”但是繼父家在鎮上誰敢惹?誰肯站出來給我做證啊?我攥著手中的狀子,一步一步走出法院,心里冷冷的。
蹊蹺離婚,我的未來在哪里
回到我住的地方,我老公把被褥抱回來了在那等我。他說婦聯的人給他打電話了,警告他不管我要承擔法律責任。我再也沒有心思和他說話了,一個人躺到床上默默地掉淚。沉默了兩個多小時,他起身去做了點湯面,端了一碗放到我眼前說:“他們對我說,你懷的孩子才一個月,是在北京和別人有的?”我一聽,一把推開他沖下炕,拿起手機就給負責我手術的大夫打電話。得知我懷孕已經3個月后,老公連聲說“上當了,上當了!”原來他聽信別人造謠,于是看著我當眾被人毆打。我倆抱著哭了大半宿,但是第二天早晨,當我醒來后,卻發現他已經沒影了,電話再次關機。
一連尋了20多天也沒他的消息,對于這樣遇到事情就逃的男人,我真后悔當初選錯了人。想來想去,鎮上是待不成了,我只好把孩子交給我媽,又來到了北京。
在北京我一邊打工一邊四處探詢老公的行蹤,半年后打聽到了他在山西打工。2006年7月初我坐長途車來到了臨汾的一個煤礦,當我再次見到他的時候,真是悲喜交加,我們談起了相處十多年里那些快樂的日子。我說咱倆這是為什么啊,帶著兒女好好過日子多好啊。他也表示自己特別后悔,答應我不再折騰了。我說只要他愿意好好過,原來所有對不起我的事情我都不再提了。7月13日我們回到河南,把孩子接了回來,租了一個地方又開始了新生活。
誰知不到一個月又出事了。7月24日那天晚上,我站在床上打蚊子,不小心踩了他一下。他坐起來破口大罵,猛踢了我兩腳摔門就出去了。過了會兒,他把我繼父他們幾個人找來了,我繼父在院子里大聲說:“這種女人就欠揍,打死了,大姑娘有的是!”我趕緊插上門撥110。外邊已經開始有人用東西砸門了,一邊砸一邊罵,孩子們嚇得鉆到了桌子下。看著瑟瑟發抖的孩子我急了,從灶上拎起菜刀猛地打開門,站在門口朝他們喊:“今天誰要敢進屋,我就和他拼命!”他們全愣了,我媽這時候也來了,她把這撥人給拉開了。我再次帶著一身傷從家里跑了出來,在廟里忍了一夜。第二天5點多鐘,坐早班車再次來到了北京。
在北京我給人家照看小孩,看到人家孩子在父母的呵護下可愛的樣子,我總會想起自己的兒女。想他們能不能吃飽,冬天有沒有棉衣?直到2007年1月29日,我忽然接到好朋友小敏的電話,她問我怎么離婚了?我非常驚訝,說沒有啊,結婚證我還在身上帶著呢。她說在鎮上見到了法院判決書,孩子判給他爹,財產沒提。她還說,上訴期都已經過了。我趕緊給張君打電話,他說是啊,我花了1000多塊錢才辦成的。
天啊,家沒有了,連一雙兒女都不再屬于我了。現在我才想清楚,你可以嫁給一個沒本事的男人,也可以嫁給一個軟弱的男人,但絕對不能嫁給一個不靠譜的男人,隨著誘惑的來臨,你們的前途時刻充滿了危險。回想起來,我當初的猶豫不是沒有原因的,也許從結婚的時候就注定了我今天的境遇。我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里……
(本文人物為化名)
法律點評:
對家庭暴力的忍讓不能拯救婚姻
小李所遭遇的家庭暴力,可以說是嚴重的家庭暴力事件,施暴者不光是配偶本人,甚至是整個家族。小李對于所遭受的家庭暴力一味地忍讓,而事實表明,對家庭暴力忍讓換來的是施暴者對受害人更嚴重的輕蔑,以及更惡劣的毒打,最后仍然被無情地拋棄。健康的婚姻需要以雙方健全的人格為前提。
而小李在遭受毒打后有過上訪婦聯、甚至起訴要求賠償的想法,但因沒有法律知識,并且未能堅持而無法取得懲治施暴者的效果。委曲求全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具備法律意識,懂得用法律保護身處弱勢的自己的安全和利益,才是此種問題的最終解決之道。
(北京市盈科律師事務所首席婚戀家庭律師 盧明生)
(責任編輯/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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