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笑傲江湖》手稿獅城發(fā)現(xiàn)

江　迅

這是在一年多前。新加坡60多歲的林玉聰為尋一本舊書，打開家中壁櫥，從角落里掉下一個紙包。他無意中拿起看了看，用報館電傳打字機的紙包著的紙包上，寫著“笑傲江湖稿”五個紅字。拆開一看，竟是金庸當年創(chuàng)作武俠小說《笑傲江湖》的親筆手稿。林玉聰心中一愣，一陣感慨。這批手稿，是他當年在新加坡《新明日報》擔任副刊編輯時，為金庸發(fā)排這部小說后保留下來的，有十多天的發(fā)稿量，雖不是整部小說，但畢竟是金庸當年親筆所寫的手稿。

金庸的這些小說至今已作了第三次修訂。修訂后的武俠小說大陸新版，今年11月由廣州出版社出版。在最新修訂版里，《射雕英雄傳》中黃藥師戀上了梅超風，“黃蓉比郭靖年齡大”的推算結(jié)果得到更正；《神雕俠侶》增加了楊過在夢中練捕麻雀、蝴蝶，猛然驚醒后發(fā)現(xiàn)握的竟是小龍女玉足的情節(jié)；而在練“玉女心經(jīng)”時，金庸新創(chuàng)一招“亭亭如蓋”安排楊過練習時雙手緊緊抱住小龍女，看到小龍女嬌艷欲滴的櫻唇，忍不住低頭欲吻的段落；最后還增加楊過與小龍女的“第一次親密接觸”。這還是讀者記憶中的金庸武俠小說嗎?不少讀者認為，老版本即使有缺陷，也是一種“缺陷美”，有精力做這樣的修改，不如去寫新作。但年輕的學生讀者大都表示更喜歡修訂后的新版。各種圍繞金庸“另類改動”的爭論正風起云涌。一些傳媒和網(wǎng)站還推出類似“金庸修訂版，你滿意嗎?”之類的征文活動。金庸小說原手稿曝光，更成了讀者的一個話題。

新小說稿嚴防外泄

1967年，金庸與“驅(qū)風油大王”梁潤之在新加坡共同投資創(chuàng)辦《新明日報》，金庸出任董事副主席兼社長。據(jù)林玉聰回憶，當時他才25歲，進人剛創(chuàng)辦的《新明日報》，在總編輯潘粵生手下?lián)胃笨庉嫻ぷ?，為了不讓新小說在尚未刊登前外泄，要他搬進潘的辦公室。里面有三張桌子，總編輯一張，另外兩張是林玉聰和另一位同事的座位。林玉聰接手編小說版后，才第一次見到小說家、政論家金庸。那時香港發(fā)生暴動，金庸成了左翼分子的眼中釘，生命受到威脅，為避難飛抵獅城暫居。

金庸每天都來報社?？偩庉嬍遗c總經(jīng)理室相對，只隔一條小通道。兩間辦公室上半部都是玻璃墻。林玉聰坐的位子和總經(jīng)理相對，一抬頭就可以和總經(jīng)理陸上行打個照面。金庸是坐在旁邊的長沙發(fā)上，他從來沒有閑著，不是看書，就是閱報。

《新明日報》創(chuàng)刊即以金庸新作《笑傲江湖》為招攬，率先在小說版推出，香港的《明報》反而落后一兩天才見報。當時新加坡華文報每逢公眾假期便不出報，而香港的報紙除了華人新年，其它時間都照出不誤。因此不用多久，《明報》連載的《笑傲江湖》便追上來，且很快就超過《新明日報》。但金庸仍然每天把在香港寫好的《笑傲江湖》原稿，和其它港報一起空運來新加坡，當時還沒有電傳設(shè)備，但金庸來到新加坡，情形即反轉(zhuǎn)，變成《明報》的小說落在新加坡之后，因為他就是在《新明日報》編輯室里續(xù)寫《笑傲江湖》的。

據(jù)林玉聰回憶，每天下午三時左右，金庸就到報館來，在潘粵生的座位坐下，取出稿紙，他的稿紙是特別印制的，每張約500字，格線是深灰綠色。鋪好稿紙，他即開始抽煙構(gòu)思，在繚繞煙霧中執(zhí)筆書寫。金庸寫得并不太快，時不時抬起頭，抽著煙，出神一會又低頭寫幾個字。他每寫滿一張稿紙就放在一邊；排字房的吳樹桓在外面等著，看到一張寫完，即連忙推門進來，拿了出去發(fā)給排字工友。金庸寫小說時，沒有草稿，大多當場一面構(gòu)思，一面動筆。

從現(xiàn)存的原手稿見證，金庸雖沒草稿，但字體端正，很少涂抹刪改。他每天動筆，每寫完一張，往往連重看一遍的都很少，寫完每天所需要刊登的字數(shù)，就立刻停筆。第二天上班繼續(xù)寫，金庸每天寫大約1200多字，剛夠報紙一日之用，從來不多寫?？梢娝乃济艚荩挚b密。每天只寫一部分，復雜的情節(jié)，各種性格的人物，絲毫不亂套。他寫的武俠小說，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每一段的小標題，他都預先擬好，最后的期數(shù)號碼也是他寫上去的。金庸寫稿有個習慣，每張稿紙頭尾，都會各空兩行，即一張500字的稿紙，只寫是420字，用鋼筆寫在三張印著深灰色格子的直行稿紙上。

林玉聰說：“因為《明報》有段時間刊登小說時間超越《新明日報》，因此，每當我拿到金庸寫的手稿時，為了讓排字工友方便，我往往會改以《明報》刊出的《笑傲江湖》的剪報發(fā)稿，只有在遇到疑問時，方翻查原稿核對。這些手稿，我就放在一邊，等積存了一段時間才丟棄?！?/p>

在與金庸共事那段日子里，除了進入辦公室，互相點頭微笑外，他們之間很少交談。金庸沉默寡言，林玉聰也不善言辭。因此，雖在同室辦公，卻是各人忙各人的事。金庸若沒有寫東西時。就在辦公室里閱讀。過了約一月余，香港暴亂漸趨平息，金庸即動身回去。以后，每年他會來新加坡一兩趟，每次都宴請編輯部同事。80年代以后，林玉聰就沒和金庸見過面了。和這批金庸手稿同時保留下來的，還有一些最早專門為金庸小說畫插圖的“云君”(原名姜行云)的插畫原稿，及董培新為古龍小說《名劍風流》所畫的插圖原稿，還有古龍小說《陸小風》部分手稿及倪匡小說《非人協(xié)會》的原手稿。

是一段難得的因緣

前不久，為了讓這批珍貴的手稿能夠得到更好的保存，林玉聰把它們?nèi)哭D(zhuǎn)讓給了杜南發(fā)，他是文物收藏和鑒賞家，是林多年同事，也是金庸的好友，現(xiàn)任《新明日報》總編輯。林玉聰說：“這也真可以說是一段難得的因緣了。”擔任《新明日報》總編輯15年的杜南發(fā)說：“林玉聰將這批珍貴手稿轉(zhuǎn)我保存，完全是一種知交相重之情，對此十分感謝他，將來我會考慮把它捐贈給適當?shù)难芯繖C構(gòu)。我會把發(fā)現(xiàn)這批手稿的消息告訴查先生(金庸)，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杜說：“中國文史有兩大組成部分，一是陳述性的文史，二是以各種形式存在的史料，后者不僅對前者具有補充作用，且往往保存了許多歷史真相，特別有價值。就史料而言，最有價值的當然是當事人親筆撰寫的手稿原件了，這是第一手的歷史原跡，是作者最真實的心情見證；如果這是作家的原稿，則更能從文字段落的涂改中，了解作品創(chuàng)作觀點心理歷程。可以說，史料性的手稿原件，是歷史在特定時間和空間交會時，最真實和寶貴的定格。收藏的主要意義和樂趣是研究。歷史原件的研究，可以發(fā)現(xiàn)和保留歷史真實的記錄。作家手稿的研究，可以了解作品的創(chuàng)作歷程?！?/p>

杜南發(fā)認為，《笑傲江湖》原稿價值在于：是創(chuàng)作過程的見證，原手稿文字涂改極少，行文筆勢，毫不凌亂，可見金庸寫作時思路清楚，落筆嚴謹，具見睿思才情，也是難得的歷史記錄，原手稿能從排字房保留下來的，很可能就只有這一批了。金庸在獅城創(chuàng)辦《新明日報》的歷史，人們都感陌生，而這批原手稿出現(xiàn)，見證了他和獅城的一段因緣。

責任編輯胡文婕